自从裴兆占了山东之后,宇文祯又陆陆续续的派出数支人马,想要夺回山东,然在裴兆重兵压制之下,其结果也不过是像是隔靴搔痒,难能挽回颓局,济城稳固如磐,北军士气大振。    水溶和宇文恪先后传了捷报过来,听了这些,黛玉的心也就放了下来,便在济城一心一意的静候佳音,虽说这里的条件不比在王府,可内有几个丫鬟贴身服侍,又有欧阳战战兢兢的伺候着安胎,外有祁寒打点的事事妥当,更无一分一毫需要黛玉费心,虽说是身子是愈发的重了,又是龙凤脉,除了容易倦些,倒也并无其他。欧阳来日日诊脉见此也放心许多。    看看年关将至,虽然济城不比北疆,但腊月间的天气,却也是寒天冻地,自腊月二十七这日便开始下雪,一连几日,外面的雪也深了近尺厚。    虽说并不在王府,又是战事紧急,可是该有的礼节一点都未曾少,张灯结彩,倒也是十分的热闹气象。可是黛玉也总是神情淡淡的,没什么喜色,紫鹃几个都知道是因为王爷不能回来的缘故,更不多提。    说话间便已经到了除夕这日,白天的时候,天却渐渐的晴了,淡薄的日色映着皑皑的白雪,火红的春联福字倒也十分好看。    这日,黛玉换了件颜色略艳了些的新衣,略绾了发髻,挽了一只珠钗,亦无十分装饰,底下人递过来年夜饭的菜谱给她过目,她也只是扫了眼便撂下,只道:“现在这样的时候,是个意思就是,倒是没必要铺排浪费,叫人看着不像。”    终是因水溶不在,诸事无心。之所以不出去,也是因为此日家家团圆,独我一人,索性不见,也是个不愿触景而又生伤感的意思。    午后小憩了一会儿,起来,仍然歪在贵妃椅上,身斜搭了一方细绒羊毯,随意找了本书随意的翻看。昼日原就短,不觉就到了傍晚掌灯,黛玉才觉得颈上有些酸,将书撂下,轻轻的活动着    紫鹃进来点了灯,见此便笑着过来给她轻轻的揉捏着道:“可是肩上疼了罢。王妃还是歇会子才好,纵然不出去,便是在房中略走走也是好的。人说如今还是要多走动着些,到了日子才能顺当。”    “你们也太小心了,我这哪一日都要被你们聒噪几遍才是。”黛玉笑了笑,便也就掀开了毯子。    见黛玉要起身,紫鹃便近前扶着她:“世子和郡主没有折腾王妃呢,大抵是知道是好日子呢。”    黛玉轻轻抚着腹部,目光轻垂间,一发显得温柔如水:“这两个淘气,昨儿折腾了半日,今日倒安静些了。”说完,便望着窗外的雪景兀自出起了神。    紫鹃知道她的心思,在黛玉的身旁,眸中含了一丝笑意:“若是王爷赶今日能回来就好了,这年,怎么说也要过的团团圆圆的才好。”    黛玉回过神来,瞥她一眼:“倒是你惦记他。”    心中有些奇怪,这几日,身边的几个人都知道她的心事,所以从不提这桩事,怎么今日紫鹃倒是巴巴的提起来了。    紫鹃抿嘴笑:“我倒是替人说出来呢。王妃虽然不说,哪日不惦记个百八十遍的,却才难道不是。”    黛玉被说中心事,轻轻的哼了声:“就你乖觉。”却又叹气:“想荆州的乱才定下,必是有许多事情要理顺,这个时候哪里能抽身往北来呢。也罢,若要团圆,总是有日的,也不在这一时。”说着轻轻的抚着隆起的腹部:“好在,还有他们陪着我。”    虽然是这么说,可是言语间,到底有些失落。去年的除夕,错过了,那时候是无可奈何。水溶曾说下一个除夕夜一定是要团圆的,知道这个时候他自然不得分身,可心里隐隐约约还是有点期盼的。    可眼瞅着到了今日,亦并无点子消息,想是不能回来。    这时候雪雁春纤一溜进来:“王妃,年夜饭都安置好了,祁总管请王妃过去用膳呢。”    黛玉看看天色:“哪里就要这么早了。”    雪雁笑道:“也不早了,这个时候家家户户都摆上了年夜饭,用过年夜饭,才好包扁食,放爆竹,祭灶神。”    春纤又道:“我方才路过厅中,今日安排了好些东西,都是王妃素日极爱的。”    一句话,说得黛玉微微皱眉,这几个丫头都有些反常,只是她又说不好是哪里不对:“左不过是用膳,早说了这样的时候,还是不要铺排浪费的是,何况,我也没什么胃口,择几样端到房中来就是。”    雪雁笑嘻嘻的挽着黛玉另一边手臂:“王妃还是亲走两步去看看,说不得王妃看了今日的晚膳就有胃口了呢。”    “雪雁说的是。”紫鹃道:“总是人费了心的,王妃去看看,说不得有合口的呢。”    黛玉瞅着她们一唱一和,本能的觉得有些古怪:“你们又在弄什么鬼儿,趁早告诵我。”    紫鹃道:“哪里有什么,只是看着王妃这般闷闷的,想要王妃散散心。”    春纤亦道:“王妃闷着,小世子小郡主也要闷着,总是不好。”    黛玉无法,亦不忍拂了他们的好意,只好披了雪氅,随着她们出了房门。    几日的雪,已经积了尺余厚,经了风,簌簌的碎雪落了下来。    黛玉不觉道:“这雪下的也够大的。”    紫鹃道:“可不是,虽说不及燕都,可到底也是北地。”    走了没几步,就听得深黑的夜幕里蓦然一声响。    黛玉一怔,不觉回头望去,只见半天空中,焰火腾至空中,绽成一朵偌大的绚烂的烟花,流光璀然,照彻了整个夜空,紧跟着又是一朵,朵朵颜色都不尽相同,争相绽出,不觉看住了:“怎么会有烟花?”    而且,正正好好在她的卧房之外,回廊之下,便可以观尽,若说是无心,谁也不会信。    “紫鹃,雪雁,这是谁叫人放的。”黛玉望着漫天烟花盛开,不舍得移开目光,却又不由得轻声问道。    是谁,这么有心。    可是,并没有人回答。黛玉觉得奇怪,略微一回顾,却发现那三个丫头不知何时都不见了,再一抬头,却猛然一震。    回廊的尽头,一个身影缓缓的走近,不疾不徐的步子,衣袂在风中飘然疾舞,若轻云剪落。    廊下的灯火,伴着半天的烟花,映亮了那张清隽无暇的面容,微微含笑的嘴角,明亮而深邃的眸。    亦真亦幻,梦邪非邪?    黛玉恍惚的看着一步步走近的人,仿佛是在梦中,两个字哽在喉咙里,如何却都无法出口。    怎么会是他,他怎么会回来。    身体微微颤了一下,下意识的向前了两步,不想雪后廊下仍滑,这一步便打了个踉跄,所幸水溶也已经到了跟前,见此吓了一跳,一个箭步到了她身边,手臂稳稳的扶住了她,低澈的声音带了些轻责:“才一见面就吓我。”    那温暖有力的手臂,是那么真切,是他回来了。    黛玉望着他,嗔道:“明明是你吓着我了,你怎么会突然回来。”    怪道刚才紫鹃雪雁春纤那般反常,显然是已经知道了,所以才一定赚自己出来,不要说,一定是他的主意。    水溶一手环过她的腰身:“吓着玉儿了?其实我也是才到,想着给你个惊喜,才没有令人告诉你。”    黛玉轻轻的嘟着唇:“只有惊,哪里来的喜。”    话是如此说,可是那喜悦还是争相蔓延上眉梢眼角,清丽的面容都在看到他的一刻明亮了起来。    水溶微笑:“难道玉儿看到我不高兴么?”    “为何要高兴!”黛玉一面说着一面轻掠了一下耳鬓,心中有些后悔,早知道今日他回来,自该精心装扮才对。    一个小小的神情的变化,一个小小的动作,他便已经了然,于是水溶轻轻的捧着她的小小的脸庞,轻轻的吻上她的唇:“玉儿无论怎样都是最美的。”    黛玉闻言轻轻的啐了声,却笑了起来:“你还没告诉我,怎么会回来的,四日前不还在荆州么,怎么会这么快。”    水溶笑道:“我答应过你,今年的除夕夜一定要团圆,一定要陪你一起守岁,自然是要做到。”    黛玉心中感动,复有些心疼:“又是昼夜兼程来的,是不是,这么不爱惜自己,累坏了罢。”    水溶道:“只要看到玉儿,再累都不值什么的。”轻轻抚着黛玉的腹部道:“总不能你和孩儿团圆了,独独缺了他们的爹爹,这可不好。是不是?”    谁知道他的手刚刚摩挲而过,便明显的感觉到胎动,黛玉哎呦一声,不觉轻轻的蹙眉,却又笑:“真是,好像他们听的懂是的。”    “他们也知道爹爹回来了高兴--不过,不许再踢你们的娘亲,知道没有?否则父王可不饶你们的。”水溶蹲下身,对着黛玉的肚子道。    那一本正经的样子,令黛玉抿嘴直笑,连忙将他拉起来:“好了,正经些罢。”    水溶笑了下,一手轻轻的抚着黛玉的腰背,令她将身体大半的重量靠在自己身上,并肩立在廊下。半天空里,烟花仍在继续,绚烂迷眸,恍惚间犹如天上人间。    “灏之,这也都是你安排的?”黛玉靠在他的肩头,轻声道。    水溶轻轻的捏一下她的鼻,眸中满是宠溺道:“去年的烟花你没有看到,今年怎么说定得给你补上,所以我传信给祁寒,让他安排,只是终究仓促了些,只是他选的这个位置倒也算是不错。”    黛玉因道:“可是你这样,不是把正事都丢下了?”    水溶道:“会师荆州,我想,我该做的事都已经差不多了,剩下的就要看为德了,这个时候,我再插手太多反而不好,玉儿这么聪明,该明白我的意思。”    既然大局已定,该隐去锋芒的时候就要隐去,这点,黛玉自然知道:“难道三哥也会……”    “为德不会,这点我信的过他。”水溶道:“只是他不会,不代表别人也不会--所以,我还不如来陪着爱妻。”    黛玉懂得,点了点头。    水溶叹道:“这段日子,你也够辛苦的,大老远的从燕都跑到这里,都怪那个魏子谦多嘴!若你和孩子有什么闪失,我再不会放过他!”    黛玉嗔道:“说的是什么,难道我就不能帮你分担一些么。”    “能,当然能。我的玉儿这般聪明,替我担的那么多了。连皇上都说了,这一仗玉儿是首功。”水溶深深的望着她:“可是,看你如此辛苦,我会心疼的。”    黛玉笑道:“这样也好。我在这里,你才赶得及回来陪我过除夕,若我还在燕都,怕你是胁下生翼也未必赶得及。”    水溶失笑:“这么说,我还要谢谢那位小诸葛?”    二人相视一笑,此刻烟花也已经都熄了。水溶便挽了黛玉的手:“走,去看看他们有什么好东西孝敬咱们。”    并肩携手,慢慢地沿着回廊而行,形影相随,宛若双璧。    虽然说黛玉嘱咐过,非常之时,一切从简,不必铺排,可因之前祁寒便得了水溶的消息说除夕夜必归,自然也不肯简薄,只是照着黛玉和水溶素日的口味安排了菜品,虽然不尽奢华,却也合口。    因了水溶归来,黛玉心情亦是转好,所以到是比平日用的略多一些。用过年饭,仍旧回房,水溶令人将扁食煮好之后,端到房中来用,免得黛玉还要来回的折腾,黛玉却是问准备了甚样的馅,又说该备些羊脑等给水溶用了驱寒。    紫鹃三人见她如此有兴致,更是喜欢。    雪雁便拉着春纤道:“我就说今晚王妃会有胃口,这卦再不错的,如何?这叫人逢喜事精神爽。”    她本是小声说的,可偏黛玉耳尖,听了瞥她一眼道:“我还没说你们,帮着旁人来糊弄我,这帐我还没清算,还来编排。”    雪雁笑道:“王妃,奴婢何曾帮着旁人来着?”    黛玉脸沉了沉,佯怒道:“还敢顶嘴。”    “好了好了,没你们的事,都下去。”水溶打了个圆场,叫人都下去,便伸手将她抱在膝头有些不满道:“玉儿说的什么,谁是旁人?嗯?”    黛玉咬牙道:“还说,这几个丫头,如今都听你的了,不听我的了。”    水溶道:“这也无妨,她们听我的,我只听玉儿的,就是了。”    说的黛玉笑也不是气也不是:“听听,这都是什么话,叫人家听见,还以为我多厉害呢。”    “难道玉儿不厉害么。”水溶凝着她的眸:“把我的心都拿走了。”    深情缱绻,如细密的罗网,又似汪洋,在相视间,已令彼此,束缚、沉沦,不复。    唇轻轻的碰触,然后化作令人窒息的深吻。    烛光摇曳,一室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