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是个陌生手机号码,他疑惑的拿起接听,话筒里传来夏霁霏恶狠狠的声音,“我限你五分钟内到楼下大厅见我!”

“你……什么时候开始用手机的?”小心翼翼的问着,他记得夏霁霏从不用手机。

“关你什么事!你问的什么废话!你下不下来!”她提高八度音量。

林欢一手抓过外衣,连公事包也不拿了,“我马上下去,你等着我。”夺门而出的同时对方已把电话挂断。

好不容易等到电梯,电梯里手机又响起,这个人简直是!这不才过了三分钟不到么?赶紧拿出手机,幸好下班时间已过,电梯里没人。看了屏幕号码显示居然是林晨的号码!他看着电梯上可恶的一块小铁皮,上面刻印着:中国移动通信。网络信号已覆盖。

“喂……是我。”他不敢再问废话,以免又挨一顿臭骂。

“我在楼下出门口右转不远的车上,我等你过来,十分钟!”她语气难得的冰冷如前。

“啊……喂,喂?”他欲哭无泪,她居然也这么没商量的挂电话。

这是一件不可能的任务:在剩不到十分钟搞定一个想提前自爆的定时炸弹,紧接着把她运送到安全地点——要她自己把自己运送走?那估计当场又要爆炸;然后再去搞定一个移动定时炸弹,这次也别想她自己走,肯定亲自带她到处理现场,用上常规和非常规的手段让她消火。

唯一的问题是他没有拆除炸弹的经验,而且她们的物理结构也不是炸弹的结构;如果像电影里的炸弹只有红绿黄三色导线,往往在最后一秒胡剪一通也会将大祸消弭无形,那就不叫不可能的任务,叫好莱坞电影。那要怎么拆除呢?自己又犯了什么错?不过是同时喜欢上她们两人而已,犯得着如此么?等等?就是!为什么自己要当受气包?

他将潜力爆发到十成一万。在他的想象中,江湖的无名小卒忽然张开大嘴吃下无数灵丹妙药,瞬间全身气血逆流、打通包括任督二脉的奇经八脉、引天地之桥通生死玄关、三花聚顶五气朝元。从58层的电梯下到一楼,他已经从登堂入室进阶到超凡入圣,甚至练出了穷常人一生也无法企及的元婴——这下斤两应该够了。

不可能任务的挑战中又充满了机遇,要不她们也不会事后传唤他相见,分明是要给自己解释的机会——虽然不晓得要解释什么?如果用了身外化身那类的分身术,哪怕战斗力成比例下降,也能顺利拆弹——仅仅是如果,这是现实世界。

这是唯一的机会,电梯门已经打开,只好走一步算一步再说。

夏霁霏在大厅看他走出电梯,面罩寒霜不发一言。林欢看这情形似乎更加棘手,再次将修真力疯狂提升,一举突破了上、中、下丹田、碎婴结丹、终成正果、得道飞升。

夏霁霏乜斜着眼看他在自己面前收腹吐纳着,皱眉道:“你在干吗?说话!”

林欢马上低头道:“小的没什么可说的,事事从来都没瞒过您,样样难逃您法眼。”

她一想也是,不过还是气愤难消,“为什么那个林……”林欢马上接口道:“林晨,早晨的晨。”

“嗯,林晨,为什么她对我的情况这么了解,你为什么把我的事全部告诉她!”她又找到发火的借口,忽然觉得这人十分狡猾,罪大恶极!

“此事说来不但话长而且冤枉……您不觉得她了解的情况比您告诉小的还多?想必她以为您对小的知无不言所以才对您言无不尽。小的曾说过她曾派人来监视过小的,同样也能监视和调查您。”

她愤怒还没失去冷静,仔细回忆后也觉得有道理,又冷笑道:“别一直您、小的没完!你是奴才吗?你真无耻!为了取悦我诋毁她,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我也十分不齿你这样的行为!”

林欢继续道:“好吧!小的现在该为我,您改成你。”

“又来废话!”

林欢不由分说拉起她的手往外走。

“放手啊!你要拉着我去哪?”

她一直在他身后嚷着,他狠下心就是不理她,“我只是一切实话实说,林晨还在前面等着我,你不能走,你一跑了估计要恨死我;但是我也不能不理她,她等不到我会以为我去找你。”他终于停下,因为已经到了林晨车旁。可能是心情恶劣的缘故,她车歪歪斜斜的直接停在南京西路,三个轮胎在行车道上,后面一个轮胎还压在人行道上往内缩,整个车顶与地面还保持着平行。过往的交巡警对这台车视而不见,继续兜他们的风。

林晨看到林欢又拽着她过来,直接下了车把车门关上。看着他们越走越近,开口道:“我让你过来你倒像拾贝壳一样一路拣过来?”

夏霁霏听了大怒,“什么意思?拣?是我让他出来的!”

林欢在一边赶紧道:“没错没错,你们俩同时让我出来的,一个也不能少,只能如此……”即使从无名小卒变成大罗金仙也是无能为力,脑子里的舞台、角色、背景道具统统散去,回到头痛的现实,真的头痛。

寒风瑟瑟夹带着细雪,三人势成犄角,一脸肃穆,浓烈的杀气让过往的行人自觉的一接近两米处自动绕道而行。谁先发难必将引发致命杀招,尤其是林欢,他是带肉身飞升的大罗金仙,引发的将会是九转天劫!

林晨叹口气,“到车里说吧,这里好冷。”她跺跺脚,自己先开门上车发动了引擎。

林欢和夏霁霏刚进车里也冷得直打哆嗦,车里的暖气迅速消解着身上的寒意,两人的敌意也像座冰山表面出现的第一道裂隙,缓和了百万分之一。

林欢此时再次提出建议,“我们是不是该先吃饭了?”他一人坐在后座,她们两人坐在驾驶和副驾驶座上,听他又开口提这没营养的建议,几乎同时扭头要朝后面开火。

他四平八稳居中坐着,清清嗓子,“我建议我们三个今天就当作普通朋友碰面吃顿饭,其他的问题慢慢解决,解决之前我不再单独见你们。你们说我有向你们任一人隐瞒过任何事吗?”自己又回答道:“事实上是没有。”他忽然也觉得自己是有理可争的。

他看着夏霁霏道:“林晨和我之前存在一个非常大的误会——我个人认为非常大,直到不久前才澄清,所以我觉得是我错了,她受了委屈,更觉得这份感情非常值得珍惜。”又转向林晨道:“我对夏霁霏也是真心的,我从来也没有向你否认过。她善良单纯也非常优秀。你们在一起应该能成为好朋友的。”

两人听到最后一句互相扫了对方一眼,林晨皱眉道:“我要怎么理解你的建议?幽默感?”她终于把车开走,无目的在路上乱逛。

夏霁霏也反唇相讥,“我替你觉得异想天开。”两人第一次站在同一战线。

林欢摆手道:“我还没说完,我觉得我们三人反目成仇非常没必要……要不然大家都当朋友好了,我当然没奢望同时拥有两份感情,和你们其中任何一个在一起对另一人也不公平,我退出。”

他说完后忽然感到一阵轻松,也许这就是唯一的解决方式。三人一阵沉默。

林晨过了会道:“这不是可以让来让去或说放弃就放弃的东西,你这么做太不负责。”

夏霁霏听林欢讲得这么洒脱,心中一片悲苦,强颜道:“反正一开始就是个错误!早发现早解决。我也退出,你们随便。”

林欢看她神色不对,一听她说的分明就是反话。这时她眼泪又不争气簌簌落下,慌乱中扶着她两边肩头,“怎么又哭了呢?别哭,别哭。”

林晨抽出几张面纸递过去给她,她也不客气,拿了就在脸上乱抹一通,好在她从不化妆没变成大花脸,脸上哭得红通通的,像受尽委屈的小女孩。

林欢劝解道:“其实一想通就好,我根本就没什么值得让你们喜欢的地方,又不是特别帅、也不是特别有钱、幽默感好像和我没缘分、愤世嫉俗又见异思迁……”他赶紧数落自己的不是,最后真的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心里也茫然起来。两眼盯着林晨搭在变速箱上纤长的食指和中指,怔怔的不再说话。

林晨看转眼间的对决就阵亡了两名,不晓得怎么就来了一句,“找个地方吃饭好了,吃完也有力气继续吵。”

车转了一大圈跑到淮海路上,嫌太热闹又钻进小路,在南昌路边的一排低矮店面中发现一间气氛不错的韩国火锅店,门口也好停车。

夏霁霏擤擤鼻子,确实也饿了。今天三人都没怎么好好吃过东西,在寒夜中望见餐馆外一角玻璃窗内冒着的袅袅烟汽,食欲忽然被勾引起来,从来都没感觉过这么饿过。

这实在是种特殊的饥饿,就像夜色下一片广袤平静的湖面上,湖水的比重小的连羽毛都浮不上来。溺水的三人忽然看到一艘木壳舟居然能在静静湖面上随波摇晃,不约而同的攀爬上船,同时又小心的维持平衡,以免再度落水。

林欢很识趣的负责点菜,当然没有点酒,没有值得庆祝的东西。菜来之前一起默默喝着大麦茶,锅和菜都上了后三人静静的吃着。她们一直低着头,林欢只好负责给两人不停夹菜,她们嘴也没停的吃着,因为不吃就得说话,说话就得找话题,没什么话题能拿出来讲的。

这也实在是种特殊的沉闷,就像上了木壳舟之后发现居然没船桨!只好干瞪着眼对着夜空上不停划过的流星许愿。

吃完后林欢结帐,她们两人像游魂一样飘出。重新上车后继续漫无目的的压着马路,最后林晨道:“我送你们回家吧。”

林欢道:“送我到附近地铁站就好,我乘地铁更快些,你送她吧。”

夏霁霏道:“不必了,我这里下车就好,打车回家。”

车开到附近陕西南路站,林欢和夏霁霏同时下车,夏霁霏眼明手快马上拦到一辆出租,上车前迟疑了一下,转头向两人道:“再见。”

林欢看了一眼林晨,她面无表情,叹口气也转身下了地铁站。

一场无妄之灾,来去出乎意料;看来似乎已结束,战后的废墟只好先荒废着,其实他知道真正的战争远远还没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