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欢正惬意欣赏着车窗外夜幕降临这个都市开始涌现的一道道流光,口袋电话响起,一看号码是从夏霁霏家里打来,不禁露出茫然神色。陈冠浦在一旁说着风凉话,“终于撞车了,我还纳闷你怎么一直没遇到这一天?”

林欢接起电话喂了一声,夏霁霏在电话里头幽怨的道:“你说要交给我的工作呢?我闲了一天了……”

他一听后心情大定,这事好办!于是连忙道:“我后天出差前保证把这事替你稳妥搞定,你的工作团队问题我帮你解决,你安心再等一天,一天就好!”

“那你晚上做什么啊?”她原本顺口想说出下句:是不是又和你的上司在一块?一想这样一说未免有损自己从容自信的形象,顿时刹住没往下说。

“我正忙着呢,正要把辆车送去还人家,顺道请人家吃个饭。”他说的是真话,不过自己觉得是彻彻底底的谎言,暗叹一声接道:“跟你说实话好了,我和朋友要过去请我上司吃饭,车是个抵押物,她前天替我们借的,帮了我们一个大忙。”他还是不忍心骗她,就算她在电话那端暴跳如雷他也认了。开始盘算着如何脱身,过去安抚安抚。

没想到她听了实话反而甜甜的道:“我就喜欢诚实的孩子,晚上我自己打发好了,你要老实点噢,知道吗?”

他支支吾吾的说声知道了,她最后道:“你旁边有人吧?那你忙,我明天再打你电话。”

陈冠浦听他讲完电话惊奇的道:“后院居然没烧起来?你真是个神奇小子!”

林晨打来电话说车堵得厉害,让他们先找个地方落脚再联络。

眼看一路没法停车,他们只好继续一路沿着中山路向南开。亮堂堂的外滩消耗着惊人的电力资源。林欢想起了香港维多利亚港南北两侧:浦西这头就像曾经辉煌过的九龙半岛,对岸浦东一片灯火辉煌加诸于身的建筑,乍看下和香港岛的湾仔居然有九成相似。照开发的前后时期来看,不能否认这完全是个讽刺。当上海的发展又超过弹丸之地的香港;上星期香港特区政府也决定在维多利亚湾开始修建一条滨海景观大道,再把外滩景点模式再借鉴回去。

不知不觉绕了大半圈,陈冠浦也不着急,继续过着他的车瘾,“呃,再往下走就要一路跑回徐家汇才有吃的了,要不就上南浦大桥。你赶紧问问你那位现在是什么情况?”

“头疼噢!吃个饭那么麻烦……干脆我来作主吧,到粤珍轩去!”他边示意他开上引桥,“上回有人请我吃过,那里不错。”他拨了林晨手机让她直接到金茂55层,结果她果然有其他事耽搁了。

她在电话里道:“你们去吧,临时有个会要开又把我召回了,我现在开车的速度还比不上走路,进退不得。”

林欢结束通话后对陈冠浦耸耸肩,“没办法,她公务繁忙。正好我们也乐得轻松点。”又觉得好笑的道:“现在不单不撞车,两辆车都不来撞我。”

陈冠浦正哼着小曲,油门轻轻一踩在南浦大桥的环型引桥上直接加速,两人四平八稳的看着一辆辆车身在窗口后急速倒退,“既然你那位不来我们就随便点好了,我打个电话让我老婆多弄几个菜,吃完让你享受一下我的珍藏。”他怪叫了一声轻点刹车将速度放慢,车身蹿上了桥面,“看看人家一辆要手工打造两年的车!四个轮子就像不着地面,惯性也不知道怎么消除的?什么DSTC、DBC、EBD、i—Drive都是骗小孩的,这才叫极品!”

林欢估计他说的那串英文术语绝对属于自己的知识盲区,自己有空也要多弥补弥补。在学校学的是中文,专攻唐宋文学,结果没派上一点用场。一个离奇的小事件,把自己人生猛然引向另个方向,确实非常有戏剧性。

到了陈冠浦家楼下,他把自己的车倒出来停在小区路边,然后把这辆银色的大家伙小心驶进。超宽的车身逼得他只能从车库侧身横着出来。后来又找来小区里的巡逻保安,塞了两包中华和100块钱,拜托他值夜的时候帮忙多费心留意一下自己车库。

陈冠浦贡献出他珍藏1989年份的Pessac—Leognan红酒佐餐。吃完饭休息一阵又拿出两支六年份BOLIVAR雪茄,用雪茄剪分别剪掉一端,然后拿点火器慢慢烧着,他在一边解说道:“这东西和茶叶、纯酿酒一样,发酵的时间越长越醇和。如果你准备放久变陈,就在尾端剪个小口让它边呼吸边发酵,要抽的时候再稍微把口子剪大点。”

他烧好了一支先递过去,林欢按照曾陶然唯一一次教授过他的方法试了几口。陈冠浦看了点点头,“方法正确!这下省我不少功夫。”

各拿了张椅子到后面阳台,悠哉惬意的看着眼下被夜色浸黑的河流缓慢流淌,周围小区和沿河路旁的路灯在河面映照出被吹皱的倒影。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陈冠浦眯起眼睛,雪茄的前端猛然发亮,一阵带着浓郁香味的蓝色烟雾随风散开,氤氲着两人身影,“这应该也算是现代版的把酒临风了……嘿嘿。”

林欢道:“我有个新的计划,其实也不算新,酝酿了有一段时间,现在差不多是个时机。”

“噢?说来听听看。”

“买壳,上市。”

“啊?”他在栏杆边缘轻轻扣下一大截烟灰,“我对你的想象力非常佩服,不过那东西不是我们能玩的了的。你可能不晓得其中蕴藏的风险性和复杂性。”

“我大概研究了些朋友发给我的资料,他在广东一带的投资顾问圈很有名气,他愿意出一股,我出一股,看看你的意思如何?”

陈冠浦坐到椅子上,把二郎腿翘到栏杆上,好整以暇的道:“好吧,按你形容把他也算成一名年轻翘楚好了。三个年轻翘楚——嗯,打断一下,我看起来不老吧?”

林欢忙道:“不老,不老!NE的保健品你吃到那种程度怎么老得了?”

他满意的继续道:“三个捕鱼能手下海还能遨游一番,但是跳进了全是鳄鱼的浅水湖泊里……难!难!……”他说足了五个难字,像在念句古诗。

“嘿嘿,你肯定在股市被套过不少钱,新仇旧恨一起来了。过去的经历很惨痛吧?教训是深刻的,但前途还是光明的。振作了就好。”

陈冠浦气的哇哇大叫,“我说兄弟,有年份的雪茄有钱都买不到,你先停会再说。先抽完,抽完。”他在一边像个闷葫芦不再发一言。

林欢在享受着河岸吹来的寒风,感觉格外精神。见他不理自己,自己也不理他,难得两人在一起时这么清静。这清静的光景仅仅维持到他把雪茄抽完。他拍拍身上掉落一截烟灰遗留下的灰烬,“你且说说怎么操作?我听听看可行不可行,一大把年纪再去捕鳄鱼,搞不好要晚节不保。”

“三个捕鱼的壮小伙,乘上一艘铁壳船去捕鳄鱼,就算捕不到,也能安然而返。”

“哪去找铁壳船?”

“……”林欢看看他。

他看看林欢,“那位仙女?”

“哪位?”

“你那位。”

“为什么叫她仙女?”

“只有仙女才有通天的本事。”

“哎!没错。做直销替我们找车,要买壳又要替我们找铁壳船。”

“果真是铁壳?厚不厚?”

“不晓得,要看鳄鱼牙齿情况而定。”

12月的广州相对而言依旧温暖潮湿。总体略显陈旧的白云新机场人流熙熙攘攘。由于广东的气候环境和经济结构与长江三角洲的差异,南方人的穿着显然要随便的多,整个机场内外附近看起来就像个大长途汽车站。

林欢拖着简单行李走出机场,门口老早等候着来接机的供应厂商人马一路安排的妥妥当当。车从机场大道驶进江南大道直朝南走。林欢也不问目的地,和对方的主管业务部的副总交换过名片,听他讲着今天的安排,中途趁他打电话向公司汇报人已接到的空档,自己也给林晨打个电话,说自己到了。

他被安排下榻在江燕路的东江万豪酒店。对方这次看来志在必得下足了本钱。中午被招待在酒店的海鲜餐厅海吃了一顿,胃有些不舒服。负责接待他那位许副总让他今天好好休息,晚上来接他吃饭,如果要用车可以随时拨打名片上的电话。

回到房间开着窗户让湿润的南风吹进,轻轻摇晃着窗口几盆常绿观赏植物,摇晃着窗帘。他又拨了孙华廷的电话,告知他人到了广州,什么时候有空见一见?孙华廷说他自己有车方便,明天恰好又是周末所以他开车过来找他,记得他上回来的时候也是周末。

躺在**休息着,直直瞪着天花板。窗外的风夹带着江面潮湿气息让他想起在校期间某一年夏日的尾声,越弄不清楚两者间有何联系,就越想往深处回忆这些猛然浮出的记忆片段。他怀疑人的脑子里是否有处记忆旧货堆?所有无法被串在其他记忆之间的不幸片段一概堆砌在那,杂乱得令人望而却步,随岁月的催化逐渐腐烂风化。

他决定整个下午的时间就尽量保持这种状态躺着。又有点无聊的发起呆来。闲散的感觉如阔别多年的老友,一开门迎上的是陌生的面孔,不多久便恍然回忆起过去之间的情谊,然后微笑相拥,一同进屋叙旧。他对自己目前状况作了评价——以一个大四刚离开校门实习不到一个月的学生来说?他只能答复自己:不错,或者还不赖之类的。或许所谓的理想到头来就是这么回事。

黄昏又悄然降临。像100瓦的灯泡忽然被人偷换个30瓦的,好好的日头忽然昏暗起来,房间里的光线大部分退回了虚无。有个名人曾这样归纳道:“一切事物,在转变中,是总有多少中间物的。动植物之间、无脊椎动物之间,都有中间物;或者简直可以说,在进化链上,一切都是中间物。”

但是黄昏和暖洋洋的阳光之间过渡的中间物是什么他从没仔细观察过,相信其他人同样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