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不好意思,看来明天上午我还得再请半天假。”

林晨目不转睛开着车,侧面的轮廓曲线随着她微微弯起的嘴角变得更柔和,“没关系,事情办完再说,一天也就扣你三百块钱左右的薪水加上奖金。供应商那边你盯牢一点就好了。”

“嗯,我周末出差去一趟广东或浙江——目前还没定,把时间补回来。义务劳动。”

她右手搭在他左手臂上,“我发觉你最近,变了很多,变开朗了,还会逗我发笑。”

她心中暗叹,只怪自己当初没发现他在商业上的天赋和敏锐嗅觉,也怪自己起初没重视这份感情去跟他解释;那些围在她周围的男人并非和她有染,不过是化装潜藏在校园里的保镖。简言之:如果他们的相识稍早或稍晚,现在应该都不会是这种局面。

“你同样也变了很多,变成熟了,也会体贴关心人了……”他语气不无感慨,“当初我提出分手,你别答应得那么干脆多好……”

“其实我一直想告诉你一件实事,但是我又不想让你认为我是在拿某种含义要挟你,结果你对我的误解至今。”她情绪有些波澜,搭在他手臂上的手指也微微用力,“你是我到目前为止唯一的男人——肉体上和精神上都是……我从小在国外长大,我的直率和‘任性’导致你一直认为我在感情方面是个很随便的女人。”

仿佛受了极大委屈,她作个深呼吸,索性全部讲清楚,“以前我经常不在学校让你几天找不到我,我知道你很生气——虽然表面上你装作无所谓的样子。你现在总该明白是什么原因。这间公司不是一夜之间变出来的!我也投入了很大精力,虽然依靠家人的成分居多;但是没有我的兢兢业业——尤其是这个月以来日夜不休的警惕奋战,就绝对没有现在我一手遮天的局面。”

林欢的心情复杂,“你怎么到现在才告诉我?”夏霁霏大胆直率的音容直接在他脑海浮现——不知道是不是她们都有类似的生活经历,所以都那么亦步亦趋的听从自己的直觉,敢爱敢恨?

她转过头笑笑,有点凄楚,“这有什么区别?谁叫你当初把我看成那样不堪!你既然放弃我,我也不会解释什么,也不会要求你弥补什么。”

林欢沉默着,不晓得要讲什么,也不晓得要怎么讲。

她吸了吸鼻子低声道:“我觉得应该主要是我的错,换作其他人,也难免要猜疑和不满。我已经没事了,发泄出来感觉好多了。”

“把车靠到路边。”

她不晓得他用意,看他坚决的态度略为迟疑,还是把车靠在高架路旁,按了应急灯,“在这里下车怎么回去?我送你到家吧。”

他侧身过去紧抱着她,吻得温柔热烈,像寻觅池塘里一闪即逝的游鱼,捕捉着她的眼神。她动情之时,全身每寸每缕的肌肤都成了无比敏感的地带。他们两人的默契配合也不是一天两天,在他双手爱抚之下迎接着熟悉而渴望、缥缈而真实纷至沓来的快感……

她紧紧攫着他背脊,战抖着若有似无的轻声呼唤他的名字,像海滩上情侣缱绻过的痕迹,被时间的细浪逐渐抚平。

“谢谢……”她捋着头发,整好自己凌乱的衣裙。刚才的苍凉是她脸上雪白的粉底,现在少见的羞涩是飞上脸颊的两抹红晕。车内的气氛少有的尴尬,刚好她电话响起。她简短的说句知道了就直接把手机关了。

“总公司下午来的人需要我回去汇报最近运营情况,一整天都不在,下午也没去接他们,现在我必须马上回去一下。”将车窗按到三分之二让外面的空气透进,“我只能顺路送你到最近的地铁了。这个周末别忙其他了,我带你去选辆代步工具。”

他伸手去轻抚着她的面庞,拨开她垂下半边长发的一整束,在她颈部后侧留下一个深深的吻痕。她吃惊着又埋怨着。在倒车镜仔细端详了半分钟,确定在一般情况下不会被人察觉她雪白的后颈上蛰伏着一枚暗红的印记,眉眼含春的拍了拍他的脸,将车从新启动继续前行。

从浦东过了延安路隧道,林晨把他放在回家最省事的人民广场站。林欢一直惦记着今晚答应夏霁霏要去她那报到的。自己刚刚才和林晨温存过,现在又掉转战场往另一头赶,不晓得这算什么事儿?原来夏霁霏在他心目中是占了绝大多数比重。林晨最近以来对自己的体贴不遗余力的支持他不是全无感觉,随着不久前那番表白一起浮出水面,如海面一角不起眼的冰山忽然抬升,巨大的存在使他无法再继续忽视。

如果能和林晨一起生活,人生和事业无疑能够破浪前行且一帆风顺;不过现在自己的小经济发展的也不算太差,常人眼里一望到底的抉择让他有了更多清醒和选择上的思考;纯粹以利益上的结合考虑为动机,眼看仿佛是回心转意的重温旧梦,其实对她对自己的将来都不公平。

如果瞒着夏霁霏他和林晨之间出现的新变化,难道对她就公平?他决定一会找个恰当的机会摊开说清楚,这种事越往下拖就能解释清楚的几率就越小。

满怀心事的想着事情,双脚老马识途的走到夏霁霏家门口。看到对门自己房子防盗门没锁,探了探头望里瞧了一眼:里头的模样大致已经成型,和他当初在杨焕荣那见的图纸和参考图片大体一致,不过最后的加工程序和漆都没上,看不出活的粗细和总体效果。

里面的施工人员看到有人正在窥探,询问林欢有何贵干,林欢说没有,自己是这幢公寓的住户,只是经过随便看看。施工人员礼貌的请他回避,然后将门扣上,林欢这才来到夏霁霏门口按了电铃。

夏霁霏开了门让他进去,屋里一片漆黑,她像个游魂又溜回房间,他听着她踩着窸窣的脚步声一路跟着。房间也只开了盏小小台灯,她背影显得消瘦而孤单,如一弯新月散发着清辉。

“小丫头怎么啦?心情看起来好像不太好。”每当他喊她小丫头她便要小人得意一番,不过这次效果显然不佳。

“恩,有点惆怅来着。”她淡淡的。

“……在家都窝了快两天了还不知足,我真羡慕你能‘惆怅’”把自己更大的痛苦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一向能给人带来安慰。

她坐在桌前拿起一本正在翻阅的书,看着书页上画上红线的句子念道:“悠长得像永生的童年,相当愉快地度日如年,我想许多人都有同感。然后崎岖的成长期,也漫漫长途,看不到尽头,满目荒凉。然后时间加速越来越快,繁弦急管转入急管衰弦,急景凋年已遥遥在望。”

她抬头对他道:“我唯一真实的是连自己都没有过的前生记忆,就像张爱铃说的:‘每一只蝴蝶都是花的魂魄,回来寻找它自己的前生。’与一举成名,春风得意短短的几年光阴相比,人最漫长的还是青丝化白发的寂寞生涯。”

林欢听得有点郁闷的道:“书看太多看来的确不是好事。你也不必到大西部去,只消到苏北去看看那里和这里的差距,你就能少发些这种感慨。”

夏霁霏颔首尔后又摇头,“你其实能明白我的意思、能明白我的惆怅,是吗?”

林欢走近她背后,双手揉捏着她肩膀,她舒服惬意的呻吟着。凡是成天坐在桌子前伏案工作的人,颈椎或多或少都有点毛病。

“小丫头恋爱了,正处于‘愁绪满怀无释处’的尴尬期。”他语气爱怜又一针见血的指出。

她蓦地闭上嘴唇。他知道她脑子里又在运算一些古怪的想法,只好继续给她揉着后颈。

“我觉得恋爱是不对的,无论对你还是对我。”过了一会她才接他的话说道。

“呃?怎么说?”

“因为你要上班,会出差啊。假定吧,我只是假定,如果我们结婚,你上班的时候怎么陪我呢?你出差的时候、忙的时候、应酬的时候,还有其他不在我身边的时候,谁来守护我呢?难得我天天都要当你的或者让你来当我的跟屁虫不可?到最后我们一定会觉得这种人生算什么回事呢?为什么自由都消失了呢?为什么我成了他或她身上的一块标签了呢?彼此间原有的激情又到哪了呢?”

林欢停下动作,呆呆的抓着头,陷入了苦思……“你说的这种情况,十有八九会发生的。”

“是啊,我今天一整天都在想你,我都不知道自己犯什么昏?而你十有八九是和你的前女友上司在一起……”她背对着他半抬起左手挥一挥制止他的回应,继续道:“不要轻视我的直觉。但是我考虑的问题比这个更严重、更具有远瞻性;就像一场战役,我考虑的不是从战术上怎么赢,而是从战略上来评估这场战役的意义。”

林欢回了无关痛痒一句,“我第一次见你的直觉也当面说过你是才女。”

物质上的雄厚富有,思想上的玄妙离奇;前有林晨,后有夏霁霏,他觉得自己卡在不前不后的位置。

“但是我一直想着你,把我的头都想疼了。你到底有什么好?我却连一点都想不出来。”她回过头来对他道。

“除了不坏以外,确实没什么能称得上是好的。”他附和着,自己准备来跟她说的一番话早忘到九霄云外,现在只能跟着她思路的步调踽步前行。

“好啦,发泄了一会我也轻松了。这个问题需要在实践中继续探索。”她忽然高兴的站起往后一蹦坐到书桌上,“差点又忘了,帮我换灯泡去!”

林欢拿着三只她交给他的灯泡,两只放在口袋,爬上了梯子开始作业。她也是发泄一通后就说自己好多了,这点和林晨无疑异曲同工,结果把思想的重担全丢给自己。

“故意弄得黑灯瞎火,我才能想起要开灯,才能想起灯泡该换,否则今天又让你溜了。”她扶着梯子乐呵呵的笑着。

“完美主义者果然容易走极端……”庆幸自己前几天问过杨焕荣自己房子的灯光里有没有射灯?对方说没有,他总算放心下来。

“我一会煮饭给你吃,乖噢。”

灯泡换好后,她亲自试了几回,总算拨云见日。

夏霁霏做了一桌好菜,材料虽是从超市买的包装好的现成净菜,不过配上餐具和和她的秀色,整体感觉能打85分。吃完后两人窝在沙发上让电视开着,眼睛也没往电视上瞧,不紧不慢的聊着些没要紧的事。

“今天就住在这吧,离你的公司也近。”她像是不经意的说出口,目光看着手上把玩的方块木制烛台。

“那没换洗的衣服怎么办?”

“当然是洗啊,我这里有烘衣机。一会你洗澡的时候脏衣服放着,我顺便一起洗。”

“既然一起洗,干脆连人也一起洗好了,厚此薄彼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