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欢拉着她手臂快步走下台拔得头筹,其余人也陆续沿两侧台阶上台。这些人事先已经过一阵琢磨,没发现有任何可取巧之处——台上众女子体型不但被宽松的黑袍掩盖,连身高也被高过头顶的面具调整成一样高度——既然只是没针对性的选择,只好按顺序从队伍的第一排两侧向中间逐次领走,然后换第二排。没哄抢的情况发生,秩序良好一片井然。

这些付出代价换回的礼物不允许当场拆封。每人带着自己女伴离开聚会。主人在门口对离去的宾客一一道别,所有人怀着神秘和欣喜离去。聚会结束的时间恰到好处,没有一般聚会的通病——撑到实在无事可做了,最后草草收场。

林欢对自己的选择信心百倍,神秘感和欣喜倒谈不上,没出现意外状况让他松了最后一口气。花那么大工夫给她精心打扮,却来参加这么黑暗的聚会,心中也对她充满愧疚。

上车后白依然将面具取下,拿在手上把玩着,兴致盎然道:“奇怪啊!你怎么知道哪个人是我?我还设想你会在下头磨蹭得不得了。如果你最后选错人,我就跳出来说不玩了。”

“幸好没让你跳出来,否则天下大乱……我当然有十足把握才会让你身陷险境。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要向你道歉。这社会,唉,总是出乎我意料。”

“没关系,有惊无险。体验一回你们富人如何把腐败进行到底——经过自己的人工筛选,又用交换的方式再进行一次随机筛选——把男人喜好捕猎和好赌的天性发挥到淋漓尽致。”

“我的天性是胆小,凡事讲求安全第一。上回爱伦事件也跟这次一样,临时加演这一出,推都推不掉,也说是规则。我们这个团一直处心积虑想集体腐化我。”

“你意思是说我是第二个爱伦喽?我不喜欢你们团长,非常不尊重女士。”

“当然不是!你是民族英雄。我们团长目空一切惯了,除了对我和善一些,其他人不管男女他都那副样子。”

她无所谓笑笑,“我有些阔太太客户说她们经常不定期举行一些内衣聚会,找一些男生当作富贵鸭来竞拍取乐。不过亲身经历过才觉得这么空虚荒唐。只能说我比较有冒险精神,这只是游戏罢了。”其实是她根本没想去拒绝他的要求——几乎任何要求。

“噢,是吗?就怕你心里不痛快,你不介意最好,以后保证不再拖你淌这类浑水。”

她脱着那身长袍,林欢让她伸直双手,小心把长袍一截截往上拉起,白生生的玉人又使得满室生辉。那身长袍和面具就直接扔在座位上。不知道这车是哪里派来的,乱丢垃圾司机应该不会介意。

她顺势靠近紧挨着他把头靠在他肩膀上,“我世故老练着呢,第一次见你傻头傻脑连ATM都找不着,我心里想说这又不知道是哪家被宠坏的孩子,最后还要让保镖过来付钱。”

他听了一笑,她说的保镖是指陆巍那几人。林欢这家伙的确是有容乃大,但总做不到无欲则刚,大家继续鄙视他吧;别人都去花差花差,只有他把白依然送回房间。

洗完澡后他看着明天的活动安排表。明天上午九点半到阿赛洛集团卢森堡总部参加签约仪式,12点半在总部用餐,下午三点联合盛世内部会议,在市区里包下的GRAND HOTEL CRAVAT酒店召开,商讨下一站目的地——巴西圣保罗——的活动安排。怎么跑去巴西了?想不通……也许和那家淡水河谷铁矿公司有关。这样一来也好,从巴西到林晨她家挺近。

“笃笃……”肯定是她敲的门,林欢有这个觉悟,她要是不来骚扰一下才不正常。

她素面不施脂粉,头发洗后缠到毛巾箍成的帽子里,双手捧着几个精致的盒子。“我来把十套别墅正式交还给你,你检查一下。”

林欢接过盒子,“进来坐坐。”他知道这句是多余,她过来一趟当然不会原地转身回去,在他接过盒子时她便一脚迈入房门。她把电热壶接三分之二的水烧开,从茶叶盒里取出茶叶放进过滤壶,又洗好两只杯子在一边放着,像个女主人般问他道:“你的红茶要不要放糖?”

“不放。”他把盒子顺手放在写字台上,走到她对面沙发坐下,“再过一两天你就该回去了,林晨打过电话,说你那边还有一堆事忙。”

她拿着小勺,神情有些落寞地搅着茶里没化开的方糖,“聚散离合,很正常的事。回去继续戴起我自己的面具做人。这些日子我对你确实过于轻佻,我自己都惊讶怎么会表现这么失常。我在你心里的印象大概都被自己亲手破坏完了。”

“没事,我给你的印象也破坏完了,扯平。”他咧嘴一笑。

“所谓的印象其实假得很呢,我倒没后悔。你比我想象中的可爱,你给我的印象其实是加分的。”

林欢苦笑,第一次被人用可爱来形容。“就是如此,人活着蛮辛苦的。脱去面具的你也比较亲切。”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也不管是不是犯糊涂了,终于实话实说,“要让我早遇到你半年就好了。但我这人就是无比胆小,起码的底线不能逾越。不管是出于放心或者是考验,她们既然把你交给我代管,我肯定要完璧归赵。”

她直起微弯着的腰,目光离开杯子与他对视“你这人虽然小事糊涂不断,大原则却丝毫不放松。所以我也矛盾呢,专一只会让我更加欣赏,但我又希望能在回去前出轨一次,留个回忆。”

林欢低头喝茶,一直喝到杯子都干了她还在看着自己,勉强笑道:“你真是坦白啊,让我简直无言以对。发生没有结果的关系是不会留下什么美好回忆的。”他站起身也拉着她站起和他到阳台透气。两人倚着栏杆凝望着来往流连于红尘中的人、事和物营造出的一片动人场面。

“忘记是谁说过,人出生时双拳紧握而来,过世时却松手而去。生活的艺术就是要懂得适时的收与放。”

“我只是在紧紧把握我的人生,但也没抓得过死。”她又习惯性靠紧他,“还有一种记忆也同样不好,褪色的美或消逝的爱。人们常在记忆里痛惜过去,没在美丽绽放时注意到它,没在爱情来临时及时回应。”

这算**裸的求爱吧?货真价实是他这辈子第一回遭遇,无法不感动一把,“你说的也有理。我们好厉害,把一个暧昧的话题谈得这么严肃。”

他想起大话西游里至尊宝和那位欠他三拳的强盗之间的经典对话:爱一个人需要理由么?不需要么……循环不止。这问题就和人生的收与放一样,为何人总要受到这种矛盾的吸引?美好的事物明明短暂却还要力争去创造美好;明知所爱的人最终将先后离自己远去,还要全心全意去爱?“人的生命有限而遗留下的精神无限”这种教条式的说辞没办法使他心悦诚服。

她前臂交叉在胸前顺便撑着栏杆,迷离又似专注看着楼底下静中有动的场景,一脸笑意,“好可惜呢,最后一个条件就这么浪费了……现在忽然想让你抱着我。”

他移步到她身后双手轻轻拥住她,“这些不都是回忆么……何必拘泥形式。”她转过身来与他相对,“明天我就去订回程的机位,是该回去了。今晚我不过去睡行不行?”

“好……吧。”他也想她陪着。

晚上的风很轻,轻轻透过窗帘吹拂着**毫无睡意的男女。林欢不停想出一堆理由来自我否定,最后的结论就是——虽然她要找个比自己有钱的男朋友比较困难,不过要找个比自己好的又身家清白的男人满大街都是。从他的逻辑出发,这年头好男人好找,好女人难寻。再通过愚公移山般的努力,让她挤到限坐2人实际上已坐了3人的船上,自己当然很爽,但生态平衡会再次遭受破坏;对她也很不公平。

“你干吗两眼无神一直盯着天花板?”

“看着天花板比较能让我的心情平静。”

“呵呵,我问你个问题,你是喜欢我的吧?”

“嗯……你人见人爱,只要是正常的男人都会喜欢。”

“你终于不乱绕圈子了,我喜欢这样说话。那你觉得我们之间该怎么办?”她转身看着他。

“我刚一直在想,还是无疾而终吧……中国光棍每年都要多出几百万,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以后受就业压力影响,好男人绝对一波接一波地涌现。”他想起其竞争的残酷程度,心下无比庆幸。

“又开始乱绕了!”她重重叹一口气,“你知道我怎么想的吗?既然你有两位妻子,可见你不专情,我……可以等着。”任凭她再主动直接,捅破这层窗户纸需要的勇气超乎她想象,手指不停揪着床单,“这么说实在是莫名其妙得很,长这么大以来我第一次对异性有好感,很强烈的好感。”她转个半身趴在**,往前爬了一步把头埋进枕头里,又补充最后一句,“我只是表态罢了,如果你还给我一样的答案,那就别重复了。”

他也转过身面对她,“换我问你个问题,我到底哪一点引发你的强烈好感?”

除了钱多一点,其它方面一无是处。林晨不可能稀罕他的钱,小丫头对钱一贯持漠视态度,白依然呢?他实在不知道对方喜欢自己什么?女人的容貌身材是吸引一个男人的首要因素,至于内在美那些……说句残酷又现实的,如果外表不足以吸引人,怎么可能让男人有足够的动力去了解她们的内在美?

这个残酷逻辑也适用于男人,不过恰好反过来:男人如果没核心竞争力,外在美对女人(非女孩)的吸引力可以忽略不计。爱情这东西真不是一般人玩得转的。

“如果说得出来也罢了,我也想要个答案。”她从**坐起,手里还抱个枕头,“不过坦白一向是我的美德,你很有钱的确很吸引过我,这世界上谁不爱钱呢?”

她两边耸起的肩头重重一坠,伴随一口长气呼出,“你上会演了出英雄救美后人就不见了,害我整天想着你。这一个礼拜以来和你在一起很愉快,你很有搞笑天份,让我暂时忽视我们地位间的差距。说句实在的,现在我甚至希望你没那么多钱,这样我们的地位会对等一点。”

林欢也坐起,双手捧着她两颊,在她额头印上一吻,“你还给我的,我再送给你。你不在乎什么身份地位,但我得考虑你的名份,我现在还是没办法承诺你什么。”

她怔怔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笑了,其灿烂程度如黑夜里一颗小小的太阳。

“我们睡近一点,你过来一点啊,会掉床底下去的!”

“别过来!要不赶你到隔壁的小黑屋!”

……

隔天上午的交换签约仪式按联合盛世要求以非公开性质私下进行。世界范围意义上的行业重组影响面太广,更不能让新日铁联盟获悉任何风吹草动。杜雷继续留任全球总裁,因此欧洲钢铁协会理事长一职短期内也不变动;其余原阿赛洛集团大部分高层也维持现状。林欢以个人名义进入新拟定的新董事局成员名单,个人占有集团15%股份。

易手后的集团成立了阿赛洛特殊合金(欧洲)试验室(当然又是个幌子),独立于集团之外,专门从事未来极端环境下所适用的特种合金的研制工作。

如此一来华晨高科总算是个跨国集团了,15%的股份啊!想起一句现代格言:要想成功,一是要摆出成功者的姿态,二是和成功者结盟。巴西,我来了!老狐狸在那里肯定还有戏。下午的会议其实是个报告会,专程由南美赶赴卢森堡的一位长老做的专场演讲:淡水河谷公司股本构成及概况。

“巴西淡水河谷公司,世界最大的优质铁矿石出口和生产厂家,原先隶属巴西联邦政府矿业动力部。97年私有化改制后第一大股东为巴西财政部,02年原先第二大股东迫于国外反对势力压力撤股,巴西政府再次公开出售股份,委托美国美林证券公司及英国洛希尔国际投资银行出售。目前淡水河谷职工股以社保基金购得60%,海外股份13%,巴西联邦政府财政部占27%。纽交所截至本月5号总市值139亿美金。现任总裁罗热格内里,巴西本国人……”

貌似无意义的说明会到了后段讲出个大问题,让所有人精神一振。97年第一次私有制改造时虽规定任何股东不得持有超过45%有投票权的股份,但在拍卖前后巴西各城市还是引发了大规模示威游行,其中甚至包括两位前总统。02年第二次全面私有化前专门规定,出售的股份在未来公司重大战略决策中都没有投票权。

简单来说就是,即使把73%的流通股全收购,联合盛世也无法掐死新日铁。每年的铁矿出口量限额和价格绝对属于最重要的战略决策。没办法,在这样的国家里政府最大,无法以常理去分析其制度的合理性。

针对这个问题的讨论,叶知秋在会上居然第一个点林欢的名,让他发表个人意见。林欢刚获得15%阿赛洛股份,只在会议开始阶段大致算了自己又赚了多少钱,其后一直处于认真听讲的非神游状态。老狐狸要求自己发言他没什么可慌的,还不如白依然追问他那个难分难舍的问题让他窘迫。

别看会上其余18人都是黄皮肤黑头发,对这种事情的处理根本没他这种土生土长的中国人了解其关键。老狐狸应该早有腹稿,故意让他这个后起之秀来秀一把。

“走上层路线。”他人生中第四次重要演讲开始了,不过这次演讲不宜过长,在座的全是功力深浅不等的一窝老狐狸,言多必失。

“巴西位于美洲,”底下众人有点奇怪看了他一眼,估计强忍着昏倒的冲动。他继续道:“所以美国对巴西的态度对巴西的经济生态影响作用不可低估。”

“研究美国对巴西的经济协调路线、巴西本国金融体系稳定性、美国对巴西铀浓缩工厂的态度、FTAA(美洲自由贸易区)框架对巴西各行业影响等等。至于联合盛世对美国的政治势力能施加多大引力,需要从长计议。”

这番话说得很合叶知秋心意,他第一个笑了。在这里开会不兴鼓掌那一套,其他人见叶掌门笑了也纷纷点头。这主意确实不错,以上驷对下驷,比直接贿赂或参与本国政治利益集团争斗更有效率,花费代价更低。

会议六点结束,他决定以后不再神游,这样时间过得飞快。其实有具体意义的会议他还是喜欢参加。从城南坐车回酒店,出租车刚拐过街角就看到远处街道边的熟悉身影——有个等恋人似的小女人在金黄色遮阳檐下等着他一起吃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