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乎满月的月色从阳台直穿房里,和晚上她家那座大院里的月色无异,但却清朗得多。林欢正愣愣盯着月色在细密的长毛地毯上以极慢的速度流淌——没错,就是流淌——也许是月光被快速飘移的云层边遮挡边筛下不成块的光面,或者是风力吹散了光粒子向房间的连续投放,导致流淌的视觉效果。很荒谬,但他宁愿相信后一种比较浪漫的解释。

《风中奇缘》那部动画片就有很多光影被风吹散的镜头,记得还是和林晨到美罗城影院去看的,那年那月正在连映迪斯尼经典动画片。当时他和林晨紧紧拥在一起看完这部电影,是两人交往初期阶段中难得的纯情时刻。神游中忽然室内像电影散场猛地一亮,他回头看到小丫头把灯打开,看了自己一眼,又无奈摇头。那意思大概是:你今天发作了好几回,该不会是有什么毛病吧?

她怕眼神里的含义太过复杂他看不懂,于是问了一遍。林欢据实相告,她听完后又回身把灯熄灭,走到沙发旁坐下,拍拍身边的空位让他也坐过来。林欢走过去不是坐而是直接躺上去,把头枕她腿上。她双手轻轻拧着他两只耳朵道:“我们一起来看看你所谓的流淌是怎么回事,看一会儿后就洗澡上床。”其实她并没那个意思,结果发现一说完林欢马上就低呼一声万岁。脸刷地一红,还好光线暗淡,他估计也瞧不见。

林欢伸手摸她脸颊,“嘿嘿,热热的,果然脸红了。”她确实会脸红,两个人相处到现在实际上独处的时间并不多,如果把今晚即将发生的交火算上,也只是第四次。

“哼!你洗你的我洗我的,井水不犯河水。”

“不是犯不犯的问题,要节约用水节约时间,怎么临时变卦了?”

“节你的大头鬼!我们一起洗才浪费。而且我那个不晓得完没完,脏兮兮的不想让你看到。哀家主意已定,尔等不必再劝。”

她一旦自称起哀家就没商量余地,只好道:“你今天说了两次大头鬼,怎么又不怕鬼了?你说的‘尔等’包不包括那头鬼?”他刚说完心里就大喊一声糟糕——她认为有鬼的原因林晨曾告诉过他,并一再嘱咐千万别拿鬼和她开玩笑。本年度最失败的第一个失言诞生了。

她静默了一会,随后发出哽咽的之声打破了静默。林欢伸手一摸,她脸上这回变得湿漉漉的,“完了!怎么好好的又哭起来?”可能距上次她哭已过去了一个月有余,所以她身体又囤积了大量泪水。林欢对这种突发状况不再手足无措,只能让她哭到尽兴。他想道,要自己以这种泪水流量来哭,不必五分钟自己便成了照片。

“哭,我就是想哭!虽然那个孩子一个月都不到,但也是成形的生命。你从来都不说点什么,好像当一点事情都没发生过!”她语调悲切,他听得暗暗自责。认识她到现在第一次看她这么伤心——她还曾更伤心过,在他昏迷住院那阵子。孩子没了是在自己清醒之后直接被告知的结果,因果之间的过程被莫名其妙地抽走,从这意义上来说,一切都要归咎于那五个该死的火球!

他扶正她靠好椅背,起身去开房灯,挨着她坐下把她搂着靠在自己身上,一边找纸给她擦眼泪。她抓过一团面纸在脸上乱抹——幸好她不化妆,每次她一哭后开始擦眼泪时他就这样庆幸着。他叹道:“就是怕你太在意这件事情所以我才不敢提。正是因为这个孩子我们三人才能如此顺利在一块,是我们的贵人来着……结果他却没留在这世上。这遗憾说出来徒增难过,你看,稍微给你联想一下就伤心成这样,我哪敢再提?”

“反正就是你的错!”她把擦过眼泪的面纸统统塞到他外衣的口袋里,不一会已塞得满满的。

“……怎么又成我的错了?”他争辩一句连忙住口,争赢了又如何,让她怪谁去?于是又道:“是是是,我错得一塌糊涂。”他又想,全错在自己的引雷术上,自己是第一责任连带人,错得也有道理。

“就是,谁叫你是大草包!”说到这里她已破涕为笑,这笑容美妙得仿佛她周围绷紧的空间瞬间舒展开似的。林欢总算松了口气,这大草包的绰号继大色狼后又要给她天天挂在嘴边喊一阵,“洗澡吧,我在外头洗,你在卧房里的浴室洗。早点洗早点睡,特别想抱着你睡,纯精神上的抱和睡。”

分开洗的确更有效率,林欢用不到十分钟,夏霁霏不到20分钟。两人最终在舒适的大**回合。谁都曾做过这种梦,而这正是只有在梦中才看得见的少女……好吧,不是少女,是女人。很多女人皮肤细腻白皙之处主要集中在脸和手,身体部分反倒暗淡失色;比如背部、前臂、后颈和足部。可能是平时特别注重保养暴露在穿着之外的皮肤,所有的保养品都集中投放在这两个部位。也因如此害得不少男人上当,至于上哪门子的当就不加以赘述。

她的皮肤处处细腻还带层说不清楚的光泽,粲然生辉。用新生婴儿的皮肤来比喻很不恰切,因为真正的新生婴儿是黑青的胎记与红斑参杂。有的甚至出生后黄疸过高,全身黑里透黄……

她的皮肤就像一部新车的烤漆,不管车顶、引擎盖、车底或靠近地盘的部分,全部如一。内饰也很考究,发散着淡淡天然皮革和胡桃木的香气。不是汽车香水或芳香剂那种香气。

当然林欢不知道一个女人身上不同部分的皮肤还有这么多讲究,他以为全天下的女人都应该如此,可怜又幸运的林欢!即使因失去了比较后获得更大程度上赏心悦目的效果,他内心依旧赞不绝口,嘴里道:“小丫头的皮肤真好。”

她得意笑道,“这叫天生丽质,秀外慧中。”转而道:“今天不行了,那个讨厌的家伙还没完。没完没了的,烦死人!”

“没关系,难得纯情一晚,来日方长。况且瑞‘血’兆丰年,这是好事,好事!”

“狗嘴吐不出象牙!”她低声骂了句,也笑了,“要不要用那个办法帮帮你?”

他一只手让她枕在头下,另只手在她全身滑溜溜的身体上“闲里偷忙”。他谢绝她的好意,“不要了,这样挺好。在**就非要做那种事情是思想体制化的表现,我们这样也是零距离接触。”他心里想,回上海后该把一盒避孕套放在阳台,春天到了。

她忽然叹气,“那些最终实现自己向往和梦想的人,大多是年轻的人,单纯的人,能够潜心做事情的人,心中有理想有热情的人,甚至是生活里贫穷的人。富有和复杂的人,大部分已经说不出生活里还缺乏什么需要什么了,他们已经几乎不把什么放眼里了,所以他们感到的幸福也就是平淡的,不是那么强烈了。”

林欢愕然道:“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夏霁霏道:“一切都来得太容易一个人就不懂珍惜,也容易失去目标。”她目光在房间里游移起来,“这的总统套房我看过房价,一晚是4800美金。无故在这里挥霍好几天,十几万其实可以做更多有意义的事情。我很不喜欢这样,以后别这么浪费,现在你又不需要向我摆阔。过于奢华的物质享受会稀释掉更重要的东西。”

林欢尴尬道:“这房间是林晨挑的,本来是为了应付一个大人物。要是有钱就变坏也不必等到现在了,况且我现在还觉得自己穷得要命。不过十几万还是付得起。”他笑笑接着道:“我没忘记当初的豪言壮语,但是我有个新的想法,明天走之前要和老曾他们谈谈。”他估计夏霁霏对老曾比较敏感,前几个月老曾追小丫头追得很勤,于是也不再说。

夏霁霏又叹口气,“我只希望你能一直维持现在的样子,我喜欢这样的大草包。”林欢嘿嘿一笑,说自己永远都是她的大草包。她微微一笑,接着道:“有钱没钱都不是顶重要的事,我对你的财富也不感兴趣,相反倒有点讨厌。就算你完全没收入,我也完全养得起你。”林欢连忙说没错,自己也不太喜欢,和她没有冲突。

她停顿几秒,“我抓不住重点,该怎么说呢?你的年纪还太轻,做的事情都不符合你目前的年龄;你接触的圈子比我大得多,而且肯定要继续扩大,马太效应嘛,没办法的事。你和林晨的结合对你帮助非常大,这个差距我恐怕怎么赶也赶不上了。我忧虑的是你将来变得不再是现在的你,我也不再是现在爱着你的我,势必要离开彼此。最后虽然都还彼此思念着对方,不过我不想要这种结局,你能明白我的意思?”

她的担心同样也是自己的担心,心灵相通的喜悦涌上心头,他整理整理思绪,斟字酌句边想边道:“一个人有怎样的经历不是命运,一个人如何解读这些经历才是命运。遇到的事会促成我成为什么样的人,而我是什么样的人又常决定我会碰到什么样的事。出了社会这段时间,人生对我来说已经是越来越看不清的题目,所以我经常宁愿站在舞台下当观众,而不是站在舞台上沉溺在自己的情节里。”

“人生如戏,看看自己到底都在演些什么。周围的配角在我身边来来去去,我尽量向他们表示善意,这样会有越来越多人愿意来把它演好,底下的观众越来越多。其实随时改动情节并不困难,只要经常下来看看,就能避免台上过多的是非纠缠。偶尔重新回放一下,看看自己和其他人的进展,接下来的事也许就有了答案。努力让大部分人满意,更重要的是让自己满意。”

夏霁霏轻轻唔了一声表示赞许,能得到她的赞许可是非常难得。林欢继续补充,“咱不跟国外比,就国内来讲,我已经能称得上富豪,用不了几个月又要声名雀起蜚声国际。”她不屑瞟了自己一眼,低声说了句自大狂。他咧嘴一笑,继续道:“但我的生活一点也不复杂,甚至经常与无聊相伴。会导致生活变得复杂的诱因我可以提前躲开,努力控制着平衡。”

说到这他扯开嗓子给她哼了句自己稍微改编过的张宇的歌:……当初“我们”对爱情的想像,“绝对不会”走了样……就算站在世界的顶端,身边没有人陪伴,又怎样~~~她被逗得笑个不停,又抱紧了他些,“睡吧,今天的熄灯令我来下。但是你要闭着眼睛继续给我唱歌,唱到我睡着为止。”

第二天上午,夏霁霏回家拿行李,她说顺便要到学校找父母撒娇讨饶,估计他们正发着脾气。林欢约了曾陶然和李洛来自己房间,从ROOM SERVICE定了一套算得上丰盛的早餐。两人来后三人边聊边吃。

林欢道:“我有个设想。”

李洛笑道:“你的设想总是层出不穷,每次的设想都产生大跨越。”

林欢哑然一笑,“我在想,形成一个过百亿或上千亿的产业链,需要多少投资;如何让这个产业链带动一个区域的经济发展。我说的区域是指内中西部经济落后的省份。”

两人听了他这话显然非常吃惊,倒不是上千亿的数字把他们吓住,而是他怎么想到中西部去了?在杭州或苏州建厂才是最理想的地点。

林欢笑道:“我们不必给这些沿海发达省份的GDP争斗战锦上添花,钱我们没有问题,政策倾斜和支持我们可以找中央,不需要和地方政府打过多交道。重要的是如何带动真正意义上的区域发展。你们说,这是不是比单纯的数字积累游戏好玩?”

曾陶然苦笑道:“我去年底才选上了省人大代表,这么大一笔投资跑到外省去,下一届人大代表直接落马。”

李洛也笑道:“人大代表算什么?我这省政协副主席的位子搞不好也要丢。”他看着林欢道:“说说你的理由我们商量看看。”

“05年国家经济普查在最后承诺不追加税收,不暴露姓名后,GDP调高了16.8%,多出2.3万多亿,其中93%来自于看不见的服务行业。上海经济50.8%靠服务业支撑,美国是80%。”他把记熟的资料一一报出,又加上一个实例,“美国花旗银行把单据打印装订业务外包给新泽西专业服务公司,新泽西又外包给印度,印度的公司又外包到哪去了呢?——上海的一家公司。这个过程的复杂程度和十几年前世界制造业的流向相似——麻烦,又不得不。”

李洛表现出兴趣来,“现在服务业是大脑,制造业是胳膊。这和过去国内收入的脑体倒挂现象相似。服务业可以大量减少不同经济体之间的交易成本,十年前经常提第一第二产业要带动第三产业发展,现在提得少了。原因是格局已定——中国成功承接了世界大部分的制造业,而世界大部分外包服务业则去了印度。”

林欢道:“所以几十亿的投资带动起的连锁效应才可观,其中一部份一般民营资本不容易进入需要高投入而回报周期长的领域,我们也可以兼着做,比如基础建设和物流业,我们可以做第四方物流。”

曾陶然笑道:“你这脑筋动得挺快的,什么是第四方物流?”

林欢道:“这个概念不是我创造的,国外早有这个模式,国内这几年也发展出一定雏形。把接送货物的工商企业算第一方;运送者算第二方;从事信息传播车辆调配从中赢利的物流公司算第三方。为此三方的顺畅运行,提供服务的,就是第四方,投入主要的和周边的基础设施,比如场地饭店旅馆仓库和装卸货设备,还有交易信息共享软件平台这些东西。”他用个简单比喻,“就好比建个批发市场,让商户进驻经营,我们收房租管理费。”

“要让这个内陆物流枢纽活起来,就必须以我们的支柱产业为依托。”林欢笑笑,“不是有心要瞒你们,华晨高科还有不少作为技术储备的产品打算在几年内接连面世,这些东西体积重量都大,不属于这次给联合盛世代理的范围,都可以作为依托。若干样核心产品带动传统产业和服务业兴起,里面大有文章可做。”

李洛涉足房地产十几年,经过一番简单的计算后直接得出结论,“这部分的投资不大,大概三五亿足够;吸引三到五百家大小物流公司,一年接待四五十万辆货车。三方加起来的利润非常可观!”

曾陶然道:“那行,反正手里都有钱,正好可以放手干。人到最后就是图个不无聊罢了,利人利己的好事当然做!”

三人越聊想法越多,林欢干脆把笔记本拿来打开,边聊边做记录。周围服侍的管家佣人把餐桌上一干刀叉碗盘收走,重新换上桌巾,端上复杂成套的银质茶具,上面盛着茶点。三人重回餐桌落座议论。

林欢道:“自己赚钱要保证,但让别人赚钱的前提也不能丢。还有一点,让周围的农民也能赚到钱,这方面要给他们优惠。”

李洛笑道:“其实我早有这个打算,老曾非拉住我不到中西部,原先要到山西和一家国有炼铝厂谈合并,后来因为我们合作这件事被他硬扯住不放。现在好,可以一偿心愿。”

林欢道:“金属冶炼是高能耗,甚至是高污染产业,如果产业链起始起了个错头,以这种规模辐射下去,我们等于同时在制造一场大范围的生态灾难。”他略微加重语气,“生态灾难任凭多少钱都买不回。我建议分散收购原料,避免加剧当地污染;有些原料甚至可以买进口的,反正出口后的利润高得多。”

李洛连摇手,“当然不会再去山西了。你提的服务业是座大游乐场,我那个炼铝厂项目顶多算个旋转木马,以前没想到那么远,只想争进口特种合金在国内的市场份额。”

曾陶然最后问道:“中西部地区我们选择哪个城市?”

“107和312国道及京广陇海铁路交汇处,”他在笔记本打上一行字,填上两个字的地名,对他们道:“郑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