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白吉先问话,杨墨已抢先说道:“若是我达不成那目标,你待如何?”

“如若您完不成您的承诺,肯定将有给您的惩罚。这一点是我们与数代界柱打交道之后学来的经验。”闯倘满面笑容,彬彬有礼地说,“现下,您不如多关心点别的事如何?我们的事,可以放在以后再说。”

白吉在脑中问道:『你有办法让魔尊清醒不?』

她本是没抱什么希望,不想杨墨即时应声道:『有。』她双眼一亮,请求的话还没出口,又听他续道,『但是我建议你不要救他。』

她愣了愣反问道:『为什么?』

『你未必能够完成对神族的承诺对不对?』他的问题令白吉哑口无言,『也许能成功,也许不能成功,你我都清楚。所以,不如在这儿做两手准备,让六界毁灭,就算你创立新世界的计划不成功,对神族来说,你也至少不是没有努力过。毁灭现在的天地,不是神族一开始提出的要求吗?无论如何,我觉得神族还是讲理的……比起其他的种族来。』

她看着站在枪柄之上的魔尊,看起来与凡人无异的身躯,却能够把巨大沉重的、以金属制成的长枪挥入坚硬的地面之中。她回想起以前在魔界相见时,有着睿智沉稳的目光、以及笃定淡和神情的男人。眼前这个疯狂的、一心一意想要毁灭仙庭的男人,真的是原来那个人?

“界柱大人,您要阻止魔尊大.人吗?”白吉听出包子的话问得十分巧妙,他即没有要求她去阻止,也没有不要求。无论她做什么,魔尊清醒过来后,都没有理由能找他的问题。

她没有答包子的问话,而是用疑.惑的眼光看向闯倘,对方回以她一个甜mi的笑容——以小妾的脸,她清楚地看见胖捕头的眼角lou出花痴的神色——这种情形,这种时间,这种地点,她倒有些佩服起这个在强者及两个种族间挣扎求生的妖怪来。

闯倘的话里透出的官腐气十.足,令她直翻白眼:“无论您做什么,我们神族都将在这里支持您。”

魔尊似乎是累了,在枪柄上坐了下来。双腿悬在空.中荡着,带着一股孩子气。在他的背后,时高时低的喊杀声渐熄。稀薄空气中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却奇怪地变得更强烈起来。白吉低头一看,不知何时,从仙君身躯中流淌出来的血河分出了一缕细支,画得蜿蜒的曲线,汇集到她的脚下。

那红色鲜血在白玉地面上慢慢抽枝出芽,好像有.人用鲜血在玉面上写字般。笔划艰难而又坚定地行进着,最终定格出几个大字,刺眼得令人心惊:唤醒他。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白吉看向本该是立于一旁的仙君魂魄,那本就.该是虚影的身影,如今变得更为单薄。隐隐地她可以从那身影中看到后面的景象。仙君的脸上带着苦笑,见她望过去,便指了指地上的身躯。她顺着那手指看去,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也不知是使了什么把戏,魔尊把枪尖钉在了仙君身躯的脖子上。

魔尊的声音恰.在此时传来:“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抬起头,他眼中的冰冷令她骇然。而当她一低头,仙君那本该完美无缺的表情,又带着凄苦的表情,比出三个字的口型:唤醒他。

『不要唤醒他,白吉。为你自己多想想。』杨墨的声音搅乱了她的思绪,她站在那儿,头脑一片混乱,『这儿所有的人其实都与我们无关,我们唯一所有的就是彼此。』

白吉无法反驳,声音全被压在嗓子里。她茫然地四下观看,愕然发现音已经奔至魔尊身前,单膝跪地,满脸景仰。他的眼睛已经全部系在魔尊身上,用从未有过的狂热神情看着空中的男人。

她惊讶无比,走了几步想去按音的肩膀,边走边问道:“音,你怎……?”

“魔尊大人果然是天下唯一的主宰!”音激动的声音令她将要抚上他肩膀的手停住,“魔尊大人圣明!”

她好半晌才从嗓子里挤出声音来:“你、你说真的?”

“是的!”音一转头,双眼像是灌了星星般闪亮,完全是个看见偶像的小孩子,没有半点理智与冷静,“吾将誓死追随魔尊大人,覆灭仙庭,一统六界!”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音这样子,简直象是疯狂的追随者。不问缘由,不问起源,只看着眼前的荣耀与胜利。

“你傻了吗?你知不知道魔尊真正的意图?你知道他真的想做什么吗?”

“知道!”音又往前跪了一步,双膝染上半干的血迹,他却全然不觉,“统一六界!”

音的心里已经排空了一切,只剩下跟随强者的意念。白吉慢慢后退,看着不远处因为魔尊一个眼神,便激动得满面通红的音。这不是可以她与之相商的人,甚至无法与之谈话,因为他的双眼,已经被胜利蒙蔽。

她求助于那个习惯性求助的男人:『你觉得该不该唤醒魔尊?』

杨墨很快便答道:『你该自己做出决定。』

她有些恼怒地道:『你就不能给我承担一回!?』

『我可以为你承担,可是……你确定?』

她沉默下去,确实如杨墨所说,她一时的逃避,可是只要事情的发展不如她的意思,她便会不断地怪罪于他。他不该为她承担这些烦恼。

正当她不知该如何是好时,一把稚嫩的声音道:“请救救仙君大人。”

白吉惊讶地看着竹儿面容平静地走至她面前,平滑的双颊上染着漂亮的桃红色,嘴唇因为激动而鲜艳通红。饱满的额头虽然滚下豆大的汗珠,可是表情却显示出诡异的平静。

竹儿又重复了一句:“请救救仙君大人。”

白吉侧着头,试探地说:“竹儿?”

竹儿很快便道:“我不是竹儿。”

她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四下寻找仙君的魂魄无果后,便反应了过来——必是仙君肉身被钉住脖子,魂魄不能发声,便侵入到竹儿的身体里,操纵竹儿来与她对谈。

她狂怒地咆哮道:“从竹儿身体里滚出来!”

“我的身体里没有其他人啊。”竹儿往后一瑟缩,被吓住般瞪大了小鹿般的眼睛,小心翼翼地道,“界柱大人,是我啊。”

看着这经典的竹儿式表情,白吉急忙握住她纤细的肩膀道:“你没事吧?”

不想竹儿一反手握住她的双臂,焦急地道:“我没事啊,界柱大人,请您救救仙君大人吧!”

她再如何对竹儿没有戒心,此时也看出点端倪来。疑惑地道:“你叫我什么?”

“界柱大人……”竹儿声音低了下去,巴掌大的小脸上尽是愧疚的神情,“界柱大人,时间紧迫。竹儿自知闯下大祸,可是此时容不得再多说,只要您救了仙君大人,怎样处置竹儿,竹儿都没有怨言!”

说着说着,小丫头就这么一跪,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双膝落地时那嘭的一声惊醒了白吉,她如触电般收回了手,后退几步。用陌生的眼光望向面前当年她所搭救的孤苦女孩:“你的口音呢?你叫我界柱大人?你闯了什么祸?而且你为什么要叫我救仙君?”

竹儿满脸焦急,眼含热泪,一边说一边往外溢出来:“因为……因为如果仙君大人死了,仙庭灭亡,我们以后要去何处?界柱大人,请您……”

“等一下!”白吉高声打断了竹儿的哀求,沉默了会儿,挣扎着道,“我问一句,你答一句。”

见着竹儿点头如捣蒜般,她沉吟片刻道:“你是不是竹儿?”

竹儿很快答道:“我是。”

她又问道:“你知不知道仙庭仙君这些事情?我是说,真正的明白,真正了解!”

这次竹儿却咬着嘴唇,过了半晌,才怯怯地道:“竹儿……知道。”

她几乎没有多想,厉声追问道:“你为什么会知道?”

“因、因为……竹儿就是……仙人。”

白吉几乎不敢相信自个儿的耳朵——她一直当作妹妹般呵护的,那个孤苦无依,卖身葬父,坚强倔强的小女孩,居然是仙人?

『记得我以前说过的不?我们的同伴中有内jian。』

杨墨的声音变得冰冷无情,渗出明显的敌意,他厌恶被别人欺骗,更不用说是利用了他的信任与那少少的关爱,这更令他愤恨与感到羞耻。意识到这点后,白吉赶紧压下自个儿内心的震动,安慰道:『记得,不过没想到会是她。我以是音还是谁来着……』

『所以仙庭的人才会对我们的行踪了如指掌,所以我们才会一路上被仙将和鬼魂跟在屁股后面追杀。这都是因为……』杨墨逾说,语气便逾冷。他盯住竹儿,高大的身影每逼近一步,竹儿小小的身躯便往反方向退一步。当她的后面只剩下鲜红的血河后,仿佛受到某种支持般,她站稳了脚跟,昴起小脸,以一种坚决而不失柔软的态度站在他的面前。

如若不是这样,恐怕那张精致可爱的小脸就要与冰冷坚硬的白玉地面亲密接触一回了。白吉如此想道,暗地里松了口气。狂怒中的杨墨是连她也不愿意去惹的,有着强烈自制力以及责任心的他,一旦被自身的挫折感所压垮,肯定便会做出一些平时他绝对不会做的事情——比如,殴打一个仙人——哪怕是小女孩。

『白吉。』

『嗯?』

『你的决定?仙君恐怕要撑不下去了。』

杨墨这么一问,白吉才惊觉那长枪已经把仙君的躯体完全压入地面。魔尊似乎正在打坐,双腿盘于枪柄之上,紧闭的双目微微颤抖着,也不知在施什么法。以仙君身躯为中心,蜘蛛网一样的裂痕正在不断漫延开来,血河的存在更加剧了迸裂的进程,不断有小块的地面被弹了出来,四处飞溅着。

竹儿扑过来,一把抱住白吉的脚,却被毫不留情地踢了出去——她抱的自然也是杨墨的——这时的杨墨可不会有什么心情欣赏对方美色。不过看起来他仍然处于自制之中,并没有下什么狠手,竹儿翻滚出去后,立刻又弹了起来,跪下来喊道:“界柱大人,请救救仙君大人!”

闯倘平淡的声音传来:“无论您如何决定,我们神族都没有意见。”

长枪脚下,音与包子望过来的视线,一个警惕,一个复杂。

『为你自己多想想。』杨墨的声音里充满了怒气,片刻后又放软了下来,『为‘我们’的未来多想想。』

他的话让白吉心中一颤:为“我们”的未来,我们的……

『我决定了。』她深吸一口气,用声音清清楚楚地表达了她的决定,“救仙君。”

屏息静气的场面立刻消失了,白吉听见数道不同的呼吸声从四周传来,就连闯倘也松下了眼眉的线条。见她望过去,重新摆出微笑道:“凡人的身体我还真不习惯。”

她翻了个白眼,静待杨墨发话。果然不久后,他带着浓重叹息意味的话语响起:『我说了要你多为我们考虑。』

『我确实这样想的啊……』她眨眨眼睛,逐渐了活泼的心情,『我就是如此想着,才会决定救她。不管怎么样,救活她时的选择面,总比她死了强。』

『你弄错了一点,我不是救仙君,而是唤醒魔尊而已。』杨墨一边口中默念咒语,一边捏好手势,『你想清楚一点,如果他们都没说谎,仙君与魔尊确实是夫妻。这位有着强烈自我牺牲大无谓精神的魔尊,之所以会给自己施法,禁锢理智,原因就是怕夫妻对打下不去手。不管什么原因,仙君还是输了,被打得惨兮兮。你想现在的魔尊清醒后,发觉把自己老婆打成这样,他会怎么想?』

他这么一大段话讲完,白吉越想越觉得不妥。还不待她细数出不详不处,喊出那句暂停时,杨墨的法术已经念完,双手收握成拳之后,她阻止也已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