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迁离开了都察院,便直接去了定国公府。

与定国公和世子长谈罢,他在园子里见着了徐婉兮。

“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凉亭中,已等了有些时候的徐婉兮脸颊被冷风吹得有些泛红。

可叫她好等。

但怪的是,她也不想发脾气就是了。

谢迁替她将身上的披风拢紧了些,边长话短说道:“我明面上要回一趟余姚,实则是有公事奉了密旨需前往苏州。”

公事?

见他没细说,又说是密旨,徐婉兮也不过多打听什么,只问:“那何时动身?”

“明日就走了。”

“这么快……”徐婉兮就又问:“那可有危险没有?”

谢迁笑着道:“放心,殿下自会派人护我周全。”

徐婉兮就安心地点了头。

既是太子殿下会暗中安排,想来应是足够安全的。

“只是明面上尚需借着家中父母的名目来告假……”谢迁将其中缘由大致讲明,有些愧疚地道:“原本定好的提亲之日,怕是只能等年后我回京之后再重新商定了。”

“这不打紧。”徐婉兮问他:“你方才见我祖父和父亲,便是说得此事吗?”

谢迁点了头。

“你与他们说通了就好。这种事情,本也没什么好着急的。”徐婉兮道:“你放心地去办公事吧,我等你回来。”

谢迁幽幽地叹了口气。

小丫头二八年华固然是不着急嫁人的……

“你不怨我因公废私了?”他向身边毫无怪责之意的小姑娘问道。

“难不成你还要抗旨么?”徐婉兮认认真真地分析道:“况且,国事便是皇家事,日后蓁蓁也是要嫁入皇家的……这么一算,你也算是替蓁蓁未来的夫家出力了,我就更加没理由怨你啦。”

谢迁听得愣了一会儿,旋即忍不住失笑去揉小姑娘的头顶。

只是……他忽然忍不住想——在这小丫头心里,究竟是他重要些,还是张家姑娘更重要?

罢了,这等摆明了是要自取其辱问题,不问也罢。

……

一场小雪后,天气接连阴沉了数日。

这一日,国师被召入了宫中面圣。

已有多日不曾被召见的继晓此番进宫,确也事出有因。

圣上近来接连被噩梦滋扰,因此心神不宁,耽误国事固然不至于,但炼丹修行却大受影响,疑心养心殿内是沾染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是以才请了国师入宫驱邪。

内殿中,继晓只做法诵经,而只字未提这“邪气”的因由。

有些事情多说反倒适得其反,不如让皇帝自己去想。

香雾缭绕中,昭丰帝听着耳边的诵经声,靠在罗汉床中缓缓睡了去。

见他睡得沉了,刘福忙使了内监将人扶去了龙榻上。

继晓缓缓退出了内殿。

刘福跟了出去,笑着道:“今日有劳国师了。”

“此乃贫僧分内之事。”

继晓神情平静地道:“陛下既已安睡,贫僧就先告辞了。”

刘福点了头,吩咐身侧太监:“送国师。”

继晓念了句佛,转身出了养心殿,眼前却仍是皇帝那张看不出喜怒的面孔。

他很清楚,皇帝之所以还肯召见他,是因为如今还需要他——这既是看重他身上的本领手段,亦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与依赖。

皇帝一心求仙几近痴迷,一直将他视作最大的助力。

可有太子在,这份‘看重’只怕支撑不了多久了……

所以,他改变了多年来的计划,另想出了一个两全之策。

眼下他没有更好的选择——

但所幸这选择虽有些冒险,却也算得上是一条一劳永逸的捷径。

僧人看似没有波澜的一双眼睛缓缓地扫视着巍峨华丽的宫殿。

用不了多久了……

一切终究都会如他所愿……

……

国师被召入宫的消息很快在四处传开。

大臣们多是在心底暗叹一声——皇上果然还是不争气啊。

起先大理寺替白家翻案之时,国师也被卷了出去,虽无实质性的证据在,然皇上一连多日的冷落也被所有人看在眼中,可这才隔了多久?

听说是因为睡不好觉?

怎不说是丹药吃多了呢?

再不行,帮着太子批点折子也行啊,接连批上几个时辰,还愁睡得不香?

群臣对此心有怨念在,却也只有背地里叹气的份儿。

而连外臣们都会疑心皇上睡眠不佳兴许是与丹药有关,内宫之中自也不会毫无怀疑。

养心殿里里外外都已清查过,从器物香炉到日常饮用,无不是请了太医仔细检查过。

至于皇上所服丹药,平日里也是称得上慎重的,且在太子的授意下,丹方历来也是由明太医在把关——虽拦不住皇上迷恋丹药,可保证丹方没有太大差错,以及后续的弥补疗养,却也是极有用的。

若不然,皇上近年来的龙体也不会渐渐稳健了。

东宫内,祝又樘听罢明太医所言,微微皱起了眉。

丹药没问题,膳食也断无闪失——

可他仍旧觉得父皇接连多日的噩梦绝不会毫无因由。

是以又问:“脉象可有异样?”

“心火与肝火皆有些旺盛,脉象躁而不稳。”明太医道:“但多半是因近来休息不足,且服用了过多的丹药所致,微臣已替陛下开了方子调养。”

可这总归是治标不治本的。

只要陛下的梦魇一日不除,再多的良药也是枉然。

说来也怪……他此前为了让陛下安眠,可谓是挖空了心思,服药针灸及药熏等法子都用上了。按理来说,一觉睡到晌午都不是个问题,却偏偏对陛下全无用处。

莫不是丹药吃多了,还真吃成百药不侵的顽固体质了?

思及此,明太医不禁叹气道:“说来,陛下的丹药确该停一停了……虽说有那些方子在,于身体损害不算大,但到底是没有什么好处的。且如今尚在服药中,对药性多少也会有些影响。”

祝又樘微一点头。

他前两日也曾劝过父皇。

可父皇非但听不进去,甚至还鲜少地对他发了脾气。

频繁的噩梦缠身不单让父皇变得易躁易怒,更加深了父皇对丹药的依赖。

劝是劝不了的,只能另想办法。

见太子眉眼间略有思索之色,明太医站在一旁暂时没有多言。

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微臣还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