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儿的婚期定了,听说那个姑娘家世样貌品性样样都好,且二人是情投意合的。

这自是再好不过了。

也是从前她不敢妄想的——

尤其是……老爷和太太都已经得知了池儿的真实身份,还能这般一如既往地对待池儿。

她心中感激,却也愈发惭愧。

此时,夏神医自屋内走了出来。

“知儿……”

或许是因寻回了女儿心情愉悦,再加之近来专心养病调养的缘故,夏神医看起来胖了些,精神气色亦是颇佳。

此时他神志分外清醒,走到田氏身边,微微叹了口气问:“可是又在想伤心事了?”

田氏笑着摇头。

“没有,只是有些走神了。”

她虽将自己与南家的渊源大致同父亲说明了,但却隐去了张秋池的存在,更不曾提及同张家的牵扯。

只道当年从天门山寺逃出来之后,机缘巧合之下来到京城,嫁与了一名郎中,只是那郎中早些年就因病故去了,她为了躲避继晓的追查,辗转为张眉寿所救,一直掩饰容貌躲藏至今。

夏神医极不容易将女儿找回,一时也不曾怀疑她话中真假。

“为父近来在琢磨一件事情,我已是想得差不多了,便想问一问你的意思。”

夏神医面上带笑,在田氏对面坐了下去。

田氏便也笑着问:“不知父亲要说的是何事?”

说来奇怪,也或许这世间当真有血脉感应这一回事,她虽自幼便与父亲分离,时隔三十余年重新团聚,然这些时日却并没有太多生疏之感。

如今她很珍视这份上天重新还给她的亲情。

“自然是你的亲事……”夏神医压低了声音,道:“即便是要躲着那妖僧,可你还年轻,总不能一直一个人孤零零地过日子……”

田氏听得哑然。

她的亲事?

她儿子前脚才刚定亲,她后脚也要谈婚论嫁……这叫什么事啊……

着实不曾想到,自己有生之年竟也会有被长辈催嫁的一日。

田氏在心底叹了口气,道:“怎会孤零零地呢,不是还有父亲您陪着女儿。”

她这辈子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情爱,未曾动心过,也全然提不起兴致来。对她来说,跟草药蛊虫过日子可比跟男人在一起要轻松且有意思的太多了。

“这怎能一样?父亲迟早有一日是要先你一步离开的,总要有个人照料你才行。”

可能人总是贪心的,以往找不到女儿的时候,他总想着只要能将女儿找回来,再别无所求——

咳,可现在将女儿找到了,他又开始想抱外孙。

“而既然要找,自要找一个知根知底,老实可信的……”夏神医说着,看向正在修屋顶的男人,低声道:“老于虽是话少了些,样貌过分普通了些,却是个做事沉稳的,又有一把子好力气,饭菜烧得也好……”

嫁了过去,等于出力的也有了,厨子也有了,可谓一嫁多得。

且又是这别院里的人,算得上是一条船上的,大家信仰目标也算相同——如此一来,共同话题它不就多了吗?

多么合适的女婿人选。

田氏登时面露尴尬之色。

“父亲,这怕是不妥……”

“怎么就不妥了?知儿啊……你得多看看人家的长处。”

“……”屋顶上的老于脸颊抽了抽。

劝得倒起劲,有人问过他愿不愿意吗?

好像他是娶不到媳妇的人一样——他明明是不想娶好不好?

在感情上……他可是很高贵的!

老于脸色复杂地纵身从屋顶跃下。

夏神医见状,忙将人喊住。

却见老于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夏神医直叹气。

看来这是听着了……

田氏则微微松了口气,笑着道:“父亲打算得好,可这等事本就勉强不来,非但是女儿不愿,人家也是无意的。父亲日后可莫要再提此事了,同在一座院子里,免得叫人家不自在。”

夏神医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这时,在院外观望了好一会儿的阿财走了进来。

“阿财啊……快过来。”

夏神医眼睛一亮,顿时重新打起了精神,冲着年轻人招了招手。

阿财的脚步莫名就沉重缓慢许多。

“这是张姑娘叫人送来的信。”他将手中的信封递了过去。

夏神医伸手接过来,却没急着看,而是笑望着面前的年轻人道:“说起来,你来这别院也有大半年了吧?你应当也知道,伯父一直很喜欢你。”

阿财眼睛颤了颤。

他自幼习武,是将方才夏神医父女二人之间的对话听了个大概的。

所以,竟连他这个刚还俗不久的出家人也不放过吗?

“阿财啊,你今年多大了?”夏神医语气和煦。

“……”田氏悄悄拉了拉老父亲的衣角,然而老父亲却似毫无察觉一般。

“二十五……”

实则是二十七了,是内心的不安促使他少报了两岁。

“二十五啊……”夏神医微微皱眉。

配知儿,好像是小了些。

然只片刻,夏神医就满面慈爱地道:“伯父很喜欢你,且相识便是缘分,你既也是无父无母,若不嫌弃,不如我将你收作义子如何?”

没料想到还有一个坑在等着自己的阿财,一时不禁默然。

够大就做女婿,小则当儿子,双重陷阱真是叫人防不胜防。

而想到对方一个是神医,另一个极擅蛊毒,求生欲迫使他无法直接拒绝。

想了想,才道:“此事非同小可,怕是还要经过家中阿姐准允才行。”

“你还有个阿姐?”夏神医意外地看着他。

不是说无亲无故吗?

阿财点了头,道:“我幼时丧母,阿姐长我十岁余,在我眼中就如同母亲一般。是以认义父此等大事,晚辈一人不敢擅作主张。”

“那……你阿姐如今在何处?”夏神医问。

“在我六岁那年便与阿姐失散了。”

“……”夏神医张了张嘴巴。

收个义子这么难的吗?

但……亲人失散的滋味,他是知道的。

夏神医抬手拍了拍阿财的肩,道:“可还记得是在何处失散的?样貌是否还有印象了?若还有大概印象,回头我让骆抚替你画出来,说不定还能找得到——”

反正那长出了头发来的秃子闲着也是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