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氏几乎是来不及掩饰自己眼中的惊异之色。

而后,下意识地想要将左手手臂藏到身后。

虽到底是克制住了动作,可那细微的犹疑,却仍不曾逃过宋氏的眼睛。

是左手臂还是右手臂,她记不得了。

而今看来,应当就是左手手臂了——

宋氏一颗心沉极,眼神莫测地看着面前的人,蓦地抬手一把攥住了对方的左手手腕。

田氏全然慌了神,无比慌张地挣扎着。

“……若不是她,你怕什么?!”宋氏语气冰冷刺骨。

田氏手上挣扎的动作一滞,脑中响起了一道声音——瞒不住了。

二人僵持着,宋氏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田氏死死地低着头,一时间谁都不曾再有动作。

片刻后,田氏身子一沉,朝着宋氏直直地跪了下去。

“太太……”

她闭着眼睛,声音颤抖。

听得这依稀有些熟悉的语调,宋氏浑身一僵,缓缓松开了对方的手腕。

原来当真不是她的错觉。

苗氏竟还活着!

“你不是死了吗——”她垂目看着跪在那里的人,声音冷静的可怕。

“……”田氏张口,却不知能说些什么,只能将头死死地抵在地上。

有些亏欠是还不清的,而这些亏欠注定她在张家人和宋氏面前永远都是一个不可原谅的过错者。

“我在问你,为何还活着——”

宋氏再次出声。

田氏颤声道:“妾身以往做下了许多错事,欠了太多债……想多还一还,暗中弥补一二,因此不敢轻易死去……”

“不敢?”

听得这二字,宋氏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遂问道:“这些年来,你一直都在京城?”

“是……”

宋氏眼神愈沉。

她原本以为早死透了的人,多年来竟就好端端地活在她眼皮底下。

“当年你是如何瞒天过海,保住性命的?可是有人帮你谋划遮掩?”

这是她想不通的地方之一。

“妾身略通些粗浅异术,侥幸逃过一死……此乃妾身一人所谋,并无他人相助。”

“是吗。”宋氏冷笑道:“你向来嘴硬,即便是明摆着的事情,你也能死咬着不认,也算是一个旁人学不来的本领了。”

田氏微微抓紧了手指,没有接话。

又听宋氏问道:“除了蓁蓁之外,还有谁知晓你如今还活着?”

田氏顿了顿,道:“除了太太您今日识破了妾身身份,其他人尚且不知。”

“……”宋氏气得想要吐血。

都说明人不说暗话,这位倒好,愣是揣着明白说瞎话,偏偏这瞎话叫人一眼就能识破,全然没有任何意义可言!

不……倒也不能说没有意义,至少还能将人气个半死呢!

宋氏冷笑连连,半句话未再多问,转身拂袖离去。

横竖是问不出什么来的,既然已经确认了身份,不如趁早离开这添气之地。

田氏有些愕然地望着宋氏离去的背影。

太太就这么走了?

她还以为……太太识破了她的身份之后,必然会大为动怒,一场腥风血雨怕是不能少,且更加不可能会这般轻易地离去。

宋氏一路回到锦清居时,张眉寿仍在宋锦娘房中。

“母亲。”

见到宋氏进来,张眉寿笑着唤了一声。

“你出来,我有些话想要问你。”宋氏面上没有太多表情,语气也还称得上平静。

张眉寿却觉察到了异样的气息。

宋锦娘大为皱眉:“你这是去了何处?张口便一副问罪般的语气,在我这儿审犯人呢?便是真要审,也得在我跟前审——蓁蓁,不必理会她,我们接着下棋。”

妹妹这模样不知抽得又是哪门子的风,她可得护好了外甥女才行。

宋氏无奈之极,“阿姐,我当真是有要紧事要单独问她——”

素日里阿姐分明是最懂分寸的,不该问的从来不多问,可怎么一沾上这丫头就全变了?

难道她还能吞了自己的闺女不成?

“姨母,我去去就回,待我回来再陪您接着下便是。”

宋锦娘刚要再说话时,却被张眉寿截下了。

“嗯……”宋锦娘点了头,视线却望向自家妹妹,那微微眯起的眼睛里,似在提醒——“注意你的态度”。

宋氏什么都不想说了,只转身默默离开。

张眉寿很快跟上。

母女二人去了宋氏房中,赵姑姑备了茶水之后,便退了出去。

“母亲可是有话要问?”张眉寿隐约察觉到了什么,此时主动问道。

宋氏看着她。

“哑婆究竟是何人?”

张眉寿微微一怔,不答反问:“母亲方才是去见哑婆了?”

“见了。”宋氏语气里听不出喜怒,“也认出来了。”

她言辞不明,听得懂的自然能听懂,张眉寿也知她是在试探自己是否知情。

但这甚至是无需去试探的。

“这件事情,是我瞒了母亲。”女孩子微微垂下了眼睛。

宋氏正要再问下一句时,却听女孩子已经主动讲道:“当年是我设法骗过了众人,保了苗氏一条性命。”

宋氏呼吸微窒。

这是一两句话全承认了?

前有苗氏嘴硬的不行,如今突然得了个这么痛快的答话,宋氏直觉得这弯儿拐得有些大,“她可都还没有承认此事与你有关——”

张眉寿神情没有变动,“女儿知道。”

她对田氏别的信任没有,唯独对对方嘴硬气人的功夫没有半分质疑。

在她承认之前,田氏是不可能松口的。

而她此时之所以这么痛快的承认,也没有太多原因——母亲不知道且罢了,既知道了,她便也不会再撒谎。

宋氏闻言,眉头微动,旋即问:“为什么要救她?是觉得张家对她的处置太重了?还是因为你大哥——”

张眉寿摇了摇头。

“是因为她有用处。”她没有隐瞒地道:“母亲应当也看出来了,苗氏极擅蛊毒之道,我起初是想要同她学些本领。至于后来,是发现她身份有些特殊,与我暗中想要查清的一些事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说到这里,她便将苗氏南家嫡女的身份,以及南家与继晓的旧怨大致都说了一遍。

只对苗氏在天门山寺的经历和张秋池的真正身份尚未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