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彦被扶去了前厅医治,郎中道他是怒火攻心,受不得刺激。张敬听得此言,不顾张彦的固执和逞强,坚持要将人带下去歇息。

大房是绝不能再回去了,免得将人生生刺激死,左想右想,还是先把人送去松鹤堂清静清静为好。

可偏偏松鹤堂里还有张老太爷在上蹿下跳,正拿着桃木剑追赶一位老仆人,张敬无奈扶额之余,只好又将兄长挪去了前院的客房。

几番折腾,张彦躺在**,已经虚弱到了极点,嘴里却仍断断续续地咒骂着柳氏。

骂到恨极处,见房内无人,终于绷不住了,干脆将自己捂在被子里痛哭起来。

……

苗姨娘被带着走进大房院内,见着院内情形,眼底神情悄然一紧。

偌大的院子里,家中的女眷几乎都在,除了坐在椅上的张老太太之外,其余人皆是站着的,且都一言不发,气氛尤为压抑。

被绑着的芸儿她并认不出来,可眼瞧着柳氏竟也被婆子死死制住,嘴里竟还被塞了布团……苗姨娘不禁震惊之极。

路上,她曾旁敲侧击地试探过张老太太派去的婆子,可那婆子嘴巴严得很,只字不提为何忽然将她从庄子上带回来。

她有过许多猜测,可直到此时亲眼见到柳氏的处境,心中才真正有了答案。

必是当年之事败露了……

苗姨娘有着一瞬间的慌乱和不知所措。

她察觉到了宋氏尤为冰冷的目光。

宋氏牵着张眉寿的手,和三太太纪氏一左一右站在张老太太身边。

苗姨娘心上仿佛悬了把利剑,整颗心都紧紧绷起。

“苗氏,将你当年如何接近二爷的经过,如实说出来!”张老太太开口,厉声呵斥道:“此处自有与你对质之人——你若敢有半句虚假,今日便休想活着离开这座院子!”

苗姨娘当即跪了下去。

不单是她,在场诸人几乎都是头一回见到老太太这般动怒。

这与寻常小打小闹全然不同,不单是毁人姻缘,使了手段爬床,最为关键的还当是居心叵测者就藏在身边,且这些年来竟藏得这样好……细想之下,焉能让人不心底发寒?

一个柳氏和一个苗氏,险些就毁了她两个儿子!

张老太太往常只觉得大儿子蠢,可大儿子是何时变坏了的,她竟半点不知。

眼下看来,虽说人骨子里的东西是生来注定的,可想来也少不了柳氏的暗中唆使!

要么怎么说娶错媳妇毁三代呢!

如今事已至此,哪怕大伤元气,却也要将这祸根一举拔除了才可以。

“此时还装什么哑巴!”见苗氏跪在那里不说话,张老太太将手边丫鬟递来的茶盏,狠狠地挥砸了过去。

“若真的不怕死,现下一头撞死了便罢,没人拦你。即不敢死,就痛快说个干净!”宋氏皱眉看着苗姨娘。

她如今当真是烦透了苗氏这幅心里藏着真相却死活不吭声的模样!

上回芳兰之事也是那样,左右不肯供出柳氏。

眼下一想,怎么,莫不是感念柳氏当年助她爬床的提携之恩不成?!

“妾身、妾身不知从何说起……”苗姨娘声音里的微颤不似作假。

她显然对眼下的处境很恐惧,可张眉寿并不认为一个前世以性命给母亲试药的人,会这般惧死。

她所谓的“不知从何说起”,只怕是托辞,真正是想要试探她们究竟知道了多少。

还在心存侥幸。

“便从十三年前与大伯娘相识之时说起吧。”张眉寿在母亲开口前说道。

苗姨娘身形微僵。

“事已至此,姨娘即便不说,却也瞒不住了。与其拖延耽搁,倒不知早早说了,再作其它打算。”张眉寿又道。

不知为何,苗姨娘竟觉得这话中隐含着暗示的意味。

她有些惊诧于张眉寿仿佛能将她看穿的洞察力,旋即心中也落定了两分。

是了,横竖瞒不住了,不如另做打算,尽力挽救。

“妾身当年实则是先为大太太与一名公子所救,后来辗转流落到二爷身边,实为……大太太的设计。”她低下头说道。

这便与芸儿方才所言十分吻合了。

她正要往下说时,的张眉寿却不合时宜地插话问道:“是在何处为大伯娘所救?”

这似乎在整件事情当中,并不怎么重要。

可却让苗姨娘顿了一顿。

“一座寺庙附近。”她最终只道。

“什么寺庙?”张眉寿又道。

“时隔久远,已记不清了……”

张眉寿面上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心中疑虑却更为深重。

方才那芸儿说,是在天门山寺附近,天门山寺是湘西当地最大、香火最旺盛的一座寺庙,且据闻大国师继晓最初便是在天门山寺苦修。

这座庙宇的名号她远在京城都尚有耳闻,出身湘西的苗姨娘却说记不清了,且先前她不问她则不提,实在有些不太寻常。

不过是一座寺名罢了,有什么好值得她这般忌讳的?

苗姨娘已将当年她受柳氏指使,假装遇险为张峦所救,和设计张峦的过程都如实说了出来。

她所言,与芸儿的话几乎没有任何出入。

由此可见,二人都没有说谎。

至此,事情的真相已算是明朗了。

宋氏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种喜怒参半的心情。

可她更多的还是恨。

相较于此前对苗氏和丈夫的恨,此时的恨却是全然不同的。

若真是丈夫轻浮,她无太多话可说,可事实却是丈夫出于善心救下苗氏,却反被自己的善心所累——根本是中了她人的奸计!

“你这与恩将仇报有何异!”宋氏愤恨地问,满口不甘。

她和丈夫这些年来的煎熬竟是一场陈年的陷阱!

亏她午夜梦回间,还曾觉得不争不抢安分守己的苗氏有几分可怜……

“当年之事,皆是妾身的错!妾身彼时如浮萍一般任人欺凌拿捏,满心只为求一个归宿而已……若是当时得知二爷刚订了亲,又立下了绝不纳妾的诺言,妾身无论如何也绝不会接近二爷的!”

当年柳氏只与她说,那个男子可以带她离开湘西,过上安定的日子。

这个条件对当时的她来说,几乎是不可拒绝的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