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避嫌,也为了以备日后好解释,唐桥先离开图书馆,刘翠又继续返回阅览室,心不在焉地继续看书,留心着外面的动静,直到10点图书馆关闭才离开。

走出图书馆大门,刘翠一直悬着的心才如释重负,不敢去想这几个小时发生的东西,好像是在一个巨大的噩梦里。一天没吃什么东西,加上这么多事情的刺激,头昏昏沉沉步子也有点沉重,对于外界那种古怪的窥视感她似乎已经习惯,此刻只是想好好地睡一觉。

好不容易走到宿舍门口,口袋里的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刘翠摸出手机,是唐桥的短消息。这条短消息让她好不容易才回到胸腔内的心脏再一次提到了嗓子眼。

短信里只有一句话:“张新宇的手机!!!”

看到这条短信刘翠的脑袋“嗡”得一下膨胀起来,她当然知道是什么意思。那个天台上的闪光,想必是张新宇用手机拍摄时不小心忘记调闪光灯的结果。但是他们竟然忘记找到张新宇的手机,那里面很可能还存着他们俩状似亲密的照片,别人追查起的话就什么也说不清了。

想到这里刘翠心里翻涌起巨大的恐惧,马上调头往图书馆走,但没走两步又停了下来:图书馆已经闭馆。这时唐桥的短信又到了,他明早要参加一个会议,没办法走开,只有让刘翠赶在刚刚开馆时去看看。唐桥安慰刘翠没事的,即便有人发现,就当是第一个发现张新宇意外的人的样子,重要的是找到手机。

刘翠握着手机,虽然靠山的夜晚凉风阵阵,但手里仍旧汗津津的黏。她不知道唐桥是真的有事还是借口托辞,就好像一直以来那样他总是不留痕迹无懈可击地保护着自己,而不管刘翠心里怎么想,也不在乎刘翠的立场。

这个晚上刘翠几乎没有睡着过,即使疲惫得头昏欲裂,脑子里的那些个念头却一秒钟都没有停歇过,眼皮合不拢,整完辗转反侧。好不容易挨到天亮,匆忙洗漱好,随便抓了两本书给宿舍里还在**赖着的姐妹们打过招呼就直奔图书馆而去。

早上7点半的图书馆,刚刚开馆,只有二楼大厅一侧的自习室开放,其他各类图书室依然大门紧闭。即使是自习室里也是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人而已,倒是楼下小树林中此起彼伏响亮的晨读声。

刘翠找了自习室偏角的桌子坐下,心不在焉地摆放好书本,眼睛观察着周围的动静,大家都在利用早上的珍贵时间埋头看书,见没人留意自己,刘翠忍着咚咚得心跳,装着自然地拿着手机装着打电话样一边小声说话一边踱出阅览室,往楼上走去。

三楼、四楼、五楼……越靠近天台,内心的慌张越强烈,昨天因为天黑,对那一幕景象看得不怎么分明,现在天色大亮,刘翠不知道等下看到那个倒地的尸体自己会不会马上崩溃失声尖叫,她更加不敢想象自己还要去翻找死人的衣兜去找手机。想到这点,她就浑身寒毛倒立。

双脚终于把她带到了这里,通往天台楼梯的小平台。刘翠面色苍白地看着地面,冷汗一滴滴顺着脸颊淌下,她却毫不自知。

“哎?同学,你怎么了?”从天台上下来一个校工,对着愣在楼梯上脸色古怪的刘翠好心询问。刘翠这才恍过神,忙摇头,结结巴巴地说自己想来天台晨读,然后又迈开脚步。

校工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再问下去,和刘翠擦身而过下了楼。

刘翠上了几层楼梯突然转身叫住正在下楼的校工,小心地问,“师傅,你早上来这边时没发现什么东西吗?”

“什么东西?”校工一头雾水。

“嗯……没什么,我昨天来这边时不小心掉了笔,还以为是掉在这里了。”刘翠胡诌了个理由。

校工摇摇头,“哎呀,每天来这里的人那么多,多半早就被人捡走了,不然你去楼下传达室看看有没有人捡到吧。”

刘翠木木地点点头,眼睛还盯在那个小平台上,若有所思。

昨天晚上还倒在那里失去生命的张新宇,不见了,消失了,没有了。

一股冷风从穿过门从天台而来吹到刘翠身上,犹如巨大的恐惧感,瞬间紧紧将她包裹住,很窒息。

自己的奖学金竞争对手死在自己面前,这件事已经够凶猛了,现在连尸体也不翼而飞,即使是平时冷静有加的刘翠,此刻也已经方寸大乱。从图书馆出来她想也没想便给唐桥打电话,打通一次被按掉一次,连续好几次之后,她才听到唐桥压抑着点点怒气的声音,问她到底在干什么,这时她才想起唐桥应该是在会议中。

“张新宇不见了。”刘翠开门见山地说。

“什么?”

“我是说,张新宇不见了。”她又慢慢重复了一遍,其实有时候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明明自己就在巨大的恐惧之中煎熬,但把这种恐惧感加强扩大传递给其他人的时候,那种旁观的冷眼,竟然会隐隐战胜恐惧滋生出一点变态的乐趣,就如同刘翠现在。她很欣赏自己能激起唐桥的怒气和不安,把他的骄傲破坏得荡然无存。

唐桥显然对这个消息没有什么心理准备,也不方便说什么,急急地告诉刘翠自己散会了会给她电话。

刘翠握着手机,走了几步,短消息来了,果然是唐桥。

“是不是他已经被人发现了?”

“应该没有,图书馆很安静。你确定他真的……?”

“我确定,确定,非常!!”唐桥用了极肯定的语气,让刘翠内心中乐观方向的怀疑动摇起来,张新宇真的死了,那又怎么会不见。这些问题纠缠着大脑,生疼。

一个早上,刘翠都心不在焉地坐在自习教室里等待着唐桥的电话,但手机始终没有响。早上几封简短的短信联系后她再试着给唐桥发消息,便再也没有音讯,却也不敢打电话,只能这么等着,等得心里慌乱乱的没有底气。

一直等到中午,自习教室的人渐渐稀少散去,看看时间也该吃午饭了,这两天的折腾让刘翠几乎没有吃过什么东西,也该补充点能量了。想到这里,她也开始收拾摊开一早上的书本准备去吃饭,突然,那种熟悉的窥视感又出现了——穿过教室的窗户,紧紧地贴在她身上,像是第二层皮肤,看不到摸不到,却感觉得出。刘翠条件反射地看向窗外,通往食堂的草坪小径上来来往往着很多人,却没人往这个老旧的教学楼多看一眼。刘翠被这种感觉弄得有点心烦意乱,手上收拾得动作也不由地加快了许多,这时,桌上的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有一条短信。

刘翠连忙抓起手机,却不是唐桥,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彩信,可能是广告吧。一瞬间心里有些落寞,她想顺手删掉彩信,但彩信却慢慢下载完毕打开。

一张图片。

一样的白色底,黑色实心圆,里面还有细小的几个字。

刘翠手忙脚乱地调整手机把图片放到最大,屏住呼吸,仔细辨认着里面的词语:死者,公共课,秘密,……最后一个词依然是模模糊糊一片辨认不清楚。

刘翠记得,下午确实有一门公共课,几个班合在一起教学,难道,又会出现什么不测么?她已经不敢想象,看看表,距离下午上课,还有不到两个小时。

这个中午刘翠过得忐忐忑忑,唐桥依旧联系不到,她在学校附近的小馆子里随便吃了点东西,胃口的满足却压抑不住强烈的心悸。反复把手机拿出来看着那个彩信和号码,毫无头绪,她甚至鼓起勇气打电话过去,重复着动感地带的招牌彩铃无人接听,发短信过去,如石沉大海。

时间磨磨蹭蹭到了下午一点十五分,刘翠踟躇着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去教室,去了,怕是又会遇到什么事情,不去,心里的好奇却又不甘。纠结了好一会儿,她还是决定去上课,有那么多人在还会有什么危险不成?她在心里默默给自己壮胆。

差三分钟上课的时候刘翠才赶到教室,老师已经在讲台上等待着,见到刘翠进来,笑嘻嘻地打了声招呼:“刘同学,今天的脸色看起来要好一些哦。”刘翠抬头一看,是游医生!仔细想想,原来这门公共课就是心理学,怪自己这两天太心不在焉,什么都忘了。刘翠对着游医生不好意思地点头笑笑,想往后排空位坐去,现在的大课,学生们多半都据守在后面几排,教室前面空落落的坐着一些所谓“好学生”的人物。

“哎,刘同学,就坐这里吧。”游医生指了指讲台下面的位置,然后又低声补充了句,“今天的课里有些是你们下周比赛用得到的,仔细听听比看那些子书本好处多得多。”

听游医生这么说刘翠也不好再往后面走,挑了第二排中间的位子坐下,与讲台隔着短短的距离,与后面的同学也隔着短短的距离。突然间,刘翠脑子里闪出一个词:孤岛。

没容她多想上课铃响起,游医生瞬间从校医的身份转换为老师,在讲台上谈笑风生,几个典型心理学的案例倒也让同学们听得兴致勃勃,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有好几个人从后排悄悄挪到前面。游医生也像是有些得意于自己的表现,讲得越发起劲了。

“同学们,不知道你们有没有人看过一部日本电影,叫做《催眠》。”游医生在讲台上抛出这个问题,台下是几个雀跃的声音:“看过啊,很老的电影啦!”“还不错的片子呢!”“男主角好帅……”

“呵呵。看过的同学应该很了解电影的内容,没看过的同学看这个名字也能大概猜到,电影讲的就是——催眠。”停顿片刻,游医生满意地看着台下一片安静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学生们,微笑着继续讲下去,“在心理学上来说,催眠是由各种不同技术引发的一种意识的替代状态,此时的人对他人的暗示具有极高的反应性,是一种高度受暗示性的状态。并在知觉、记忆和控制中做出相应的反应。虽然催眠很像睡眠,但睡眠在催眠中是不扮演任何角色的,因为如果人要是真的睡着了,对任何的暗示就不会有反应了。”他边说边从讲台上的手提包里取出一个小东西,“讲了这么多,那么到底催眠是什么?有没有同学愿意试试?”他向着台下展示手中的小物件——一个系着绳子的小铁球。

“哗——”教室里顿时炸开了锅,对游医生的催眠将信将疑,也有几个男生举手要求尝试。游医生一一看在眼里,继续用不紧不慢地音调说,“接下来,我会选择一位同学上台来,对他们进行催眠,其实很简单,但是希望大家保持安静,不要发出任何声音,把手机调成静音,不然催眠是无法进行的,严重的话,甚至可能使被催眠者受到伤害。”最后一句话的威慑力让刚刚几个跃跃欲试的男生缩回了胳膊,女生们更是窃窃私语着,怕看着别人催眠也会惹来麻烦。

游医生看看刚刚还很兴奋的同学们现在都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不禁绽了一下笑容,“你们不用怕,其实催眠在日常生活中随处可见的,比如早上我们在公交车上就很容易迷迷糊糊地睡着,但耳朵仍然能听到清晰的语音报站声,并迫使大脑作出反应,不至于错过站。这种司空见惯的打瞌睡其实就是催眠的一种,因为车子频率固定的颠簸,单一的轮子的转动,相近时间的停止又启动,都能成为浅性催眠的要素。所以大家不要紧张,催眠不是很可怕的事情。”游医生解释着,虽然听起来是不错,但还是难以打消同学们心里的迟疑。

眼看着时间在这种迟疑中一点点地过去,游医生也不愿意放弃这种在人前大展身手的机会,于是,他看了一圈教室里的同学,把目光落在距离讲台最近的低着头的刘翠身上。

“刘同学,你愿意配合我么?”游医生向刘翠发出邀请。

刘翠微微愣了一下,她就在怕游医生点名,所以从刚刚开始就一直低着头不去看他的眼睛,没想到还是逃避不了。即便这样,她还是摇摇头,“我不行的,游医……呃,游老师。”

“有什么不行,很容易的,只需要小小地配合我一下就好。没事,来吧。”游医生不依不饶。

“我真的……”刘翠还在继续推辞,冷不防背后冒出个声音,“哎呀,不是还参加了心理学竞赛,怎么现在扭捏起来,哼,还真的是两面派……”说话的是另一个班的一个女生,同样是竞争者之一,只不过除了漂亮外,威胁力平平。

“徐淼同学,这样说可是有点不对哦。”游医生也听到了这句充满火药味的挑衅,连忙帮刘翠圆场,“刘同学可是巾帼不让须眉的,绝对不是什么扭捏,对吧?”游医生的目光落在刘翠身上,让她无可逃避,只能点点头。

身后的徐淼发出一声轻哼便不再说什么。刘翠离开位子走到讲台,游医生示意她坐在早就摆在一边的椅子上,拿着小铁球摆锤,走到她面前。

“人类绝大部分时间都在意志薄弱中生活着——在街上逛着、在公车上摇晃着、在电脑前呆坐着,在**放空着……换句话说,在日常生活中,我们随时随地都会踏进催眠的陷阱,当人失去控制身心的能力时,难免被诱导而做出匪夷所思的行为。但是如果催眠运用的得当,就会成为一种非常有效的减压方法,排解我们内心的毒素。”游医生一边向同学们讲解着,一边仔细看着刘翠,看得她又产生了那种古怪又恶心的黏腻感,只不过以前都是被偷窥,现在是被注目。

“刘同学,准备好了么?”游医生站在她面前轻轻问,“等下看着这个小摆锤,听我的指令就可以了,好么?”

刘翠有些不安地点点头。

“当然,为了证明催眠术有效,我等会会问你一些只有你才知道答案的问题,你会给我最真实的回答,不介意吧?”

听了这话,刘翠心里一沉,这怎么可以!如果,如果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她不敢想象,脑袋急忙地摇着以示抗拒。

游医生见状拍拍她的肩膀,用几乎耳语的声音对她说:“放心,我不会问很出格的问题的,相信我。大家都在看着你呢,镇定点。”

最后一句话刘翠不知道是安慰还是软刀子,想想奖学金评选近在眼前,任何一次表现都可能让自己赢得或是丧失机会,她看着游医生,这个一直不被自己放在眼里的半吊子心理医生想必也没什么高深的技术,犯不着为了这个影响自己在大家心中的形象。今天来听课的有好几个自己的竞争者,却只有自己敢上台,也许这会成为赶超他们的机会也说不定。

想到这里,刘翠正了正身子,让自己在椅子上坐的更舒服些,点点头,示意游医生可以开始。游医生笑笑,同时向着台下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一下子诺大的教室里,鸦雀无声的安静。

“刘翠,来,深呼吸,放轻松,看着这个摆锤。”游医生轻轻晃动着小铁球上的细绳,“深呼吸,眼睛看着这个摆锤。好,就是这样。”

刘翠按照游医生的指令,盯着小球,放松身体,耳边是游医生一遍遍不停重复着的话,除此之外,周围很安静,很安静,安静得让她很想睡。

“好……现在,你可以闭上眼睛。轻轻地,闭上眼睛。”游医生的话刚说完,刘翠慢慢闭上了眼睛。

“好了,刘同学,你现在觉得自己的身体非常轻松,非常舒服,现在你来到了一个地方,一个对你来说非常重要的地方,这个地方有一个你的秘密,你能告诉我,这个地方是什么样子的么?”游医生的话引起台下一些同学小声的惊呼:不是说只是简单的问几个问题么,怎么扯到别人的秘密了。游医生用严厉的眼神扫射着讲台下,小杂音顿时消失。

“刘同学,能不能告诉我,这个地方是什么样?”游医生再次提出问题。

“嗯……”刘翠闭着眼睛发出一声迷糊的回应,表情是纠结的不安,“我看到……嗯,一扇窗户……很黑……书本……冷风,有个人……有个人,他……”说到这里,刘翠的表情显得更加挣扎,只是侧对着讲台下,除了游医生外其他人看不清楚。

“有一个人,那个人是什么样的,他怎么了?”游医生继续问,并不理会刘翠脸上明显的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