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惭形秽

上官英杰正在陕甘道上策马独行。

北国花开,江南花落。在这祁连山下的陕甘道上,春天总是来得特别迟,冬天却又来得特别早。

不过是暮秋九月,所见的路旁的树木已是只剩下枯枝在寒风中抖颤,枝头上只缀着几片黄叶了。

景物萧条,上官英杰的心情也并不开朗。

不知是否真有所谓的“心有灵犀一点通”?风鸣玉在想念着他的时候,他也正在想念着风鸣玉。

风鸣玉猜不透他的感情,他也猜不透风鸣玉的感情。“她那样舍不得和我分开,她是不是在‘喜欢’我呢?”

他无法给自己找到答案,他也不敢再想下去。

因为当他在怀念风鸣玉的时候,他又总是同时难免另有一种感觉。

那是自惭形秽的感觉。

这些年来,他独自闯荡江湖,相识的人可说是三教九流无所不有,邪派中可以当得上称为“魔头”的人物他因为认识(他的师父本来就是介乎邪正之间的人物),正派的侠士,也有他的朋友。但正派的朋友也好,邪派的朋友也好,却没有一个是和他有特别深厚的交情的。或许这是由于他承受了师父的怪僻脾气,或许这是由于师门的孽债压在他的肩上,造成他落落难合的性格?总之他一直就是没找到一个知心的朋友。因此他常常感到寂寞。

风鸣玉是第一个敞开他的心扉的人。

在他所相识的人之中,他从来没有见过像风鸣玉这么样一个纯真的少女。

风鸣玉好像是一面镜子,从这面镜子他照见了自己灵魂的丑恶。

“她是不是在喜欢我呢?”他不敢再想下去,甚至他觉得有这个念头也是“丑恶”的了。

但是他依然抑制不住自己去思念风鸣玉。他的坐骑本来是可以日行千里的骏马,他她不肯让骏马发力疾驰,因为那么一来,他是要离开风鸣玉越来越远了。

骏马的主人

善跑的骏马是不惯于受羁勒的,上官英杰策马缓行,跨下的坐骑嘶鸣不已。

上官英杰放松绳缰,苦笑说道:“好,我就让你早日回到你原来的主人那里吧。唉,我知道你是天下最难得的宝马,但我可不能要你。就你我知道风姑娘是天下最难得的姑娘,我也不能要她一样。”

这匹骏马的主人是一位退休的老镖头,名叫邓百川。

北方有两个最负盛名的老镖局,一个是北京的虎威镖局,一个是洛阳的龙翔镖局。虎威镖局的总镖头是张震山,龙翔镖局的总镖头就是邓百川。

他们两人并驾齐名,镖行中有首歌谣道:“虎威震山,龙翔百川;百川汇海,山高难攀!”以高山大海比喻他们的武功非常人所能企及。

但镖行中的一龙一虎,如今都是已成陈迹了,虎威镖局的总镖头张震山五年之前已经去世,镖局留给他的女儿女婿,声威已是大不如前。龙翔镖局的总镖头邓百川虽还健在,却也在三年前离开镖局,在家纳福,闭门封刀了。

他的闭门封刀曾是轰动镖行的一件大事。邓百川的年纪并不很老,退休那年,不过五十三岁。

江湖中人,知道邓百川的人很多,但对于他何以要闭门封刀的原因,知者却是寥寥无几。

说起来他的闭门封刀,和上官英杰却有一段关系。

三年之前,他保一支暗镖到川西,途中遇上两个本领极高强的仇家,所保的“红货”已给抢去,那两个仇家还是穷追不舍,要取他的性命。

幸亏上官英杰恰好路过,帮了他的大忙,替他打败了强敌,还替他夺回“红货”。

邓百川就是因为受了这个挫折,这才闭门封刀,退出镖行的。

而上官英杰也就是因为和他有这一段香火缘,故此一问他借他的这匹最心爱的名驹,他便一口答应。

非但答应,他本来还要把这匹名驹送给上官英杰的。

途遇“二鬼”

不过上官英杰可不愿意夺人之好,虽然这是邓百川心甘情愿送给他的。

他和邓百川说道:“这匹马我是想转借给一位朋友的,可能我讨不回它,也可能那位朋友遭遇什么意外,失掉了它。要是那样的话,就当作是你送给他吧。但要是没有什么意外,我一定将它讨回交还你的。”

邓百川道:“我受了你的大恩未报,莫说一匹坐骑,你就要我的身家性命我也愿意。”

上官英杰哈哈笑道:“就凭你对我这份友情,已经是比一百匹骏马还宝贵得多。说老实话,我浪荡江湖,是欢喜步行随意所之的,要这匹名驹也没有用。名马宝刀,人人所爱,说不定还会给我添上麻烦。这次我只是因为朋友要赶往一个地方,才替他借的。是以我必须有话在先,假如我能够取回它归还你的话,你可不能拒绝,否则我就不敢借了。”

上官英杰坚持要这样做,邓百川也只好答应了。说:“不过如果你的朋友喜欢它,那你就替我送给他吧。”

上官英杰没有把这匹马送给风鸣玉,因为风鸣玉是和霍天云同在一起。他知道霍天云是不会和她合乘一匹坐骑的;另一方面,他也不愿想像他们合乘一骑的亲热神态。不过这是隐藏在他心底的念头,或许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他对霍天云会有如此这般的妒意的。

此际他放松了绳缰,心情十分混乱。他本来可以得到这匹名马的,就像他本来可以得到风鸣玉一样。如今他让骏马回到主人那里,也好像放开了风鸣玉一样。

忽然他又感到异常的寂寞了。他不是没有朋友,邓百川就是他的忘年之交。但却没有一个朋友可以让他吐露心中的郁闷的。比他年长将近三十年的邓百川当然更不可以。

正在他怅怅惘惘,策马前行之际,忽地前面一辆骡车停了下来,驾车的人回过头来,大声叫道:“啊呀,你不是上官大侠么?”

上官英杰认得这人是“黄河四鬼”中的老三马巽。上官英杰诧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马巽说道:“我的老大在车上。”

“二鬼”打听西门化

马异把骡车停下,车薕揭开,一个人坐了起来,果然是“黄河四鬼”中的老大常大庆。

“啊,上官大侠,难得见到你,真是幸会。你有紧要的事情么,可不可以为我们耽搁片刻?”常大庆声音低沉,似乎是有病的样子,显得中气不足。

上官英杰与“黄河四鬼”说不上有什么交情,不过却是曾经相识的。上官英杰出道的第二年认识他们,曾向他们打听过霍天云的消息。

此际上官英杰正是感到寂寞,虽然他平时不喜欢“黄河四鬼”这类人物,如今却是愿意有个人陪他说话解闷。另一方面,他也是因为只碰见“两鬼”而引起好奇之心。

“什么大侠?这两个字我还是配不上呢。倘若我真是‘大侠’的话,也不会和你们黄河四鬼交朋友了。嘿嘿,我记得你们是自称黄河‘四杰’的,我叫你们‘四鬼’,你们不会生气吧?”

常大庆苦笑道:“我也不知我还能活上多久,我不想做‘鬼’恐怕也不行了。”

上官英杰道:“对啦,我正想问你,你们黄河四鬼,从来都是出两双入两对的,为什么现在只有你们两个?还有鬼老二鬼老四那里去了?”

常大庆咳了两声,说道:“说来话长,我先问你,你最近见过西门化么?”

上官英杰哼一声,说道:“我也不怕你们说给他知道,我和这个老匹夫已经绝交了,要不是念在他和我的师门有点交情,我还要骂他老贼呢!”

常大庆大喜道:“你不知道,我们正是要骂这个老贼!这老贼真不是东西,把我们害惨了!原来你亦已和他闹翻,那咱们就好说话了。”

上官英杰诧道:“怎的你们也给他害惨了?”原来上官英杰之认识“黄河四鬼”,当初本是西门化介绍的。

常大庆恨恨说道:“我们是在一个月之前最后一次见着他的,当时他改容易貌,扮作一个耳聋的老头。我们则正是碰到危难,他不加授手,甚至不认我们都还罢了。他竟然反而投井落石,把我们的老二老四害了!”

上官英杰大吃一惊道:“原来鬼老二鬼老四就是给他送上鬼门关的吗?为什么他要对你们下这毒手呢?”

同仇敌忾

常大庆苦笑道:“他大概是怕我们揭破他的本来面目。”

上官英杰瞿然一省,说道:“他当时是和谁在一起?”

常大庆道:“你不问我也正要告诉你。你不是向我打听过霍天云这小子的消息吗?”

上官英杰道:“是呀,怎么样?”

常大庆道:“和西门化这老贼在一起的,正是这个姓霍的小子。”

此事上官英杰本来早已知道,但在常大庆的眼前,却不能不故意装作惊诧的神情说道:“真的吗?这可奇怪了。姓霍这小子跟我师门有仇,他是知道的。即使撇开这层关系不谈,据我所知,他的侄儿西门羽目下正在东厂效劳,西门羽也要捉拿这姓霍的小子邀功呢。啊,莫非他掩饰本来面目,为的就是要骗这个小子?”

常大庆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就当时的情形看来,他们倒是颇为亲热的。”

上官英杰道:“如此说来,你们也是有点糊涂了。你们明知他改容易貌,和这小子同在一起,其中定有难以告人之隐,你们为何还要上去认他?怪不得他下毒手了。”

常大庆恨恨道:“我们初见他的时候,他装聋作哑,我们已并不打算与他相认了。只恨——”

上官英杰道:“只恨什么?”

马异接下去说道:“只恨我们的死鬼老二糊涂,我们碰上了强敌,一败涂地,老二急了,请这老贼帮忙,想不到这老贼非但不肯帮忙,反而一声不响的就发出一枚毒针,要不是我跑得快,恐怕我也要陪他们去了。”

上官英杰道:“你们碰上的是什么厉害的仇家?”心想“黄河四鬼”虽然不是顶儿尖儿的角色,在一般江湖人物当中,武功亦非泛泛,尤其老大常大庆的铁砂掌功夫更是非同小可,足可跻进一流高手之列。他们四人联手,等闲之辈,决计不敢招惹他们。

马异看了常大庆一眼,似乎稍稍有点踌躇。上官英杰说道:“对不起,我是多管闲事了。要是你们不方便说的,就不要说了。”

常大庆连忙说道:“别的人我们不方便说,上官大、大哥问起,我们岂敢隐瞒?说老实话,就是你不问我,我也要告诉你呢。”

诉说劫镖之事

上官英杰道:“好,那你就说吧。”

常大庆道:“北京的虎威镖局,上官大哥想必知道?”

上官英杰笑道:“龙翔百川,虎威震山。百川汇海,山高难攀。镖行鼎鼎的一龙一虎,我岂能不知?”

常大庆道:“我们四兄弟这次大栽觔斗,就是由于劫虎威镖局的镖而起。”

上官英杰诧道:“虎威镖局的老镖头张震山不是早已去世了吗?”

常大庆道:“不错,但张震山有个女婿叫做李浩明,接任了虎威镖局的总镖头,这次他们夫妻一同出马保支暗镖,也是我们利令智昏,有人许以我们重利,我们就替他卖命了。”

上官英杰虽然不认识他浩明夫妇,但对虎威镖局却是颇有好感,心里想道:“张震山老英雄和邓百川一样,都是镖行中最讲义气的人,你们去劫他女儿女婿所保的镖,死了也是活该。”但也禁不住有点怀疑,问道:“张震山的女儿女婿我没会过,但听说李浩明的本领和他岳父相差甚远,那位张姑娘纵然得乃父真传,年纪轻轻,料也不能比丈夫高明多少。你们四人联手,即使张老镖头复生,也未必打得过你们。怎的你们却会折在他们夫妻之手。”

马异说:“若然只是这小俩口子,老大一人已是足够对付他们。他们是来了一个非常厉害的帮手。”

上官英杰道:“是霍天云帮他们的忙吗?”

马异说道:“姓霍这小子是有点跃跃欲试的,不过却给西门化拉住。看得出来,西门化这老贼初时倒不是想和我们作对的。但后来李浩明夫妇得到本领高张的帮手,这老贼才风风使舵,反而对我们投井下石了。”

上官英杰道:“唔,我明白了。西门化本来就是个老狐狸,他不想惹事上身,偏偏你们的老三又不知趣去求助于他,是以逼得他反过来讨好你们的仇家了。”

马异说道:“或许他是这样想法。不过你却猜得不对,我逃出那座木棚的时候,霍天云正在和我们的仇家动手呢。他是为西门化这老贼出手的。”

上官英杰道:“哦,有这样的事。但你说了半天,可还没有说出你们的仇家是什么人呢。”

蓬莱魔女的传人

马异说道:“是个女子。”

上官英杰不觉吃了一惊,说道:“怎么是个女子?”是知能够胜过“黄河四鬼”的非一流高手莫办。上官英杰只道他们的仇家是那位武林前辈,那知却是一个女子。

马异说道:“这个女子年纪很轻,恐怕还未满二十岁。”

上官英杰越听越奇,说道:“这女子是谁?”

常大庆道:“是川西大侠谷神秀的女儿。”

上官英杰道:“听说谷神秀早已死了多年。你们是和她父亲生前结的仇还是和她结的仇?”

常大庆道:“我们和川西谷家根本是河水不犯井水,那谈得上什么仇冤?”

马异说道:“这丫头一进来就打我们。那时老大刚刚伤了李浩明,李浩明的妻子眼看就要就擒。也是我们倒霉,偏偏那丫头就在这个时候闯了进来,坏了我们的事。”

上官英杰心里想道:“想必也是我和帮龙翔镖局的邓总镖头一样,这位谷女侠乃是适逢其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嗯,他们说是晦气,我却要说是李浩明夫妻的运气了。假如换了是我,我也要帮他们夫妻的忙的。”

马异继续说道:“这丫头本来是要找西门化的晦气的,我们要是早片刻得手,就不会碰上她了。可笑那西门化老贼想讨好她,帮她杀了我们的老二老四,结果她还是不领情。我们刚逃出去,就听见他们在里面打起来了。”

上官英杰说道:“谷神秀虽有川西大侠之名,但我听老一辈的人谈论,他的武功也还不是顶尖儿的角色,恐怕还未必比得上西门化的。怎么他的女儿武功如此厉害?”

常大庆道:“上官兄,你有所不知,这丫头的武功是她母亲传授的。谷神秀的妻子是蓬莱魔女这一派现今所知道的唯一的传人。”

上官英杰不觉又是一惊,说道:“我委实不知,原来她是蓬莱魔女这派的传人,那就怪不得了。据说蓬莱魔女这派武功是只传女,不传子的。”

借刀杀人之计

上官英杰接着说道:“可惜你们已经逃了,不知她和西门化打得如何?”

马异说道:“我只看见她打了西门化一鞭,给西门化躲开了。后来却是姓霍这小子替西门化抵挡她。有这小子和西门化联手,这丫头大概是讨不了便宜的。最好是他们两败俱伤,那就正如我的心愿了。”

常大庆道:“你别作梦了,当时我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也知道姓霍的小子并非真要和她打的。说不定他们早已讲和了,你还在打如意算盘!”

马异叹口气道:“大哥,你受了重伤,凭咱们兄弟之力,今生是决计不能报仇的了。我也唯有寄望别人啦。”

上官英杰恐怕他们要求到自己头上,正想告辞。常大庆忽道:“上官大哥,我也不知能活到那一天,今天能够碰见你,也是咱们有缘。”

上官英杰正在心里想道:“来了,来了!”但常大庆接下去却是说道:“我不知道你老兄为何和西门化这老贼闹翻,我也不想多管闲事。但咱们既然都是恨这老贼,这件礼物我倒是可以送给你了。”

上官英杰并不想要他的什么礼物,但也禁不住好奇问道:“什么礼物?”

常大庆低声说道:“李浩明保的‘红货’是一本武功秘笈,表面则是一本梵文佛经。据说经上的武功十分深奥,要是你学会了梵文,得到这本秘笈,不难成为天下武功第一的人。”

上官英杰道:“怪不得有人出重价请你们去劫虎威镖局所保的这个红货。”

常大庆道:“我恐怕未必能够活着去见那个人了,所以我也不想把那个人的名字告诉你啦。再说那个人只是用钱来雇我们,怎比得上官大哥你和我的交情。”

上官英杰感到肉麻,心里想道:“他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且听他说些什么?”

常大庆继续说道:“李浩明中了我的铁砂掌,不死也没用了。这本武功秘笈要不是落在姓谷的丫头手中,就是落在西门化这老贼的手里。这秘笈现在还没人知道,上官大哥,凭你的本领,大可以把它抢过来。”原来常大庆的内伤确实很重,他的朋友又没人能有那么大的本领给他报仇,意外的碰上上官英杰,是以想用借刀杀人之计。

常大庆死了

上官英杰摇了摇头,说道:“我可不想觊觎别人的武功秘笈。”

常大庆说道:“我知贵派剑法妙绝天下,原是不用再要别派的武功。不过这部武功秘笈若是落在西门化这老贼手里,岂非助纣为虐?再说,你和他又已结了梁子,不为别人,也得为自己呀。你想想看,他这人如此阴狠,要是他的武功成为天下第一的话,你以为他会放过你吗?”

上官英杰说道:“也未必就是落在他的手上。”

常大庆说道:“要是落在姓谷这丫头手里,对你也是不利。”

上官英杰道:“有何不利?”

常大庆不知是否说话说得多了,连连咳嗽,面色也渐渐变得灰暗起来。显然是精神不支的模样。

上官英杰说道:“你多保重自己吧。反正我也不想成为武功天下第一的人,你可以省点气力,不必说了。”

常大庆挣扎着说道:“不,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情……”

上官英杰道:“你歇歇再说吧。”

常大庆忽地双眼翻白,嚷道:“我、我不行了。但我必须告诉你,这个丫头和你、和你……”

话未说完,常大庆忽然就断了气了。

马异有点恼怒,说道:“我的大哥是一番好意想成全你,你要不要这件礼物,随便你吧!”

上官英杰说道:“多谢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便是。我也想劝你一句,你埋葬了老大之后,找个没人知道你的地方躲起来,安安份份做个好人吧。”

马异怒道:“用不着你劝,我自己知道该怎么做。”

上官英杰笑道:“我也是一番好意,如今‘黄河四鬼’只剩下你‘一鬼’了。我可不想你当真也变了鬼呀!”

说完了这番说话,上官英杰便即跨上坐骑,绝尘而去,不理马异在他背后咆哮。

他并没有把常大庆之死放在心上,但常大庆所说的话却引起他的好奇,也令他联想起一些事情。尤其是关于那个姓谷的少女的事情。

“听他说的最后那两句话,似乎是想告诉我,这位谷姑娘和我不对,甚或可能是我的对头。为什么呢?”上官英杰心想。

师徒意见恰相反

原来檀玄竣当年和西门化联手,伤了川西大侠谷神秀这件事情,上官英杰是还未知道的。

不过他和谷神秀女儿的师门渊源他却知道。

檀家的武功是武林天骄檀羽冲传下来的,如今就只剩下他一个传人了。谷神秀的女儿则是蓬莱魔女这一派的传人,是否还有别的传人,他不知道。在这次碰上常大庆之前,他还以为蓬莱魔女这一派是已经失传了的。

南宋末年,“狂侠、天骄、魔女”并称。稍后才是“风、云、雷、电”四侠相继而起,并驾齐名。

“狂侠”是“笑傲乾坤”华谷涵,“天骄”是“武林天骄”檀羽冲,“魔女”是“蓬莱魔女”柳清瑶,“笑傲乾坤”和“蓬莱魔女”是夫妇,他们夫妇和“武林天骄”是最要好的朋友,“蓬莱魔女”与武林天骄相识还在与她丈夫相识之前。武林传说,武林天骄也曾追求过蓬莱魔女,不过这并没有影响笑傲乾坤与武林天骄的交情,他们三人之间的友谊是至死不渝的。他们的故事,是被武林中人认为难得的佳话留传下来的。(按:这段佳话详见拙著《狂侠-天骄-魔女》)

以他们三人的交情,他们的后辈传人,本该是世代往来的。但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中断了。

上官英杰缅怀前辈风范,常常想到假如能够找得着“笑傲乾坤”和“蓬莱魔女”这两派的传人那就好了。要是能够像他们前辈一样,三家传人,切磋武学,定可为武林大放异彩。

他也曾向师父檀道安提过这个心愿,想不到他的师父却是并不赞同。两人之间的意见相差极大。

他的师父一听他谈起“狂侠”“魔女”这两派,面色就非常难看,说道:“前辈的交情是前辈的事,如今已经过了两百年了,为什么还要去套交情,拉关系?”

“不错,在当年三家是各有所长,难分轩轾;但如今我要的是檀家的武功称雄天下,远远胜过他们。莫说我不许你去找寻这两家的传人,即使知道有两家的传人在世,我也不许你和他们成为朋友。什么切磋武学,你要是能够用我所传的武功把他们废了我才高兴。”

归还骏马

一番斥责,令得上官英杰不敢再言。只因檀道安是他恩师,他心中虽是不以为然,却也只能逆来顺受,而且对他来说,师父的这种类似的荒谬言行,他也是司空见惯的了。即使在私底下他也不敢埋怨师父,甚至还要自己替自己找出理由,认为师父的这种荒谬言行,是应该可以原谅的。“师父遭受丧子之痛,也难怪他越老性情就越发乖张,好像对什么人也看不顺眼。”

但此际,他想起这段往事,却是不由得心头苦笑了:“要是他现在活着,知道这位谷姑娘得到了一部武功秘笈,恐怕他就不仅只要废掉她的武功,而是逼我去杀她了。”

常大庆的猜测是:李浩明保的这部梵文“武功秘笈”要不是落在西门化的手里,就是落在这位姓谷的少女手里,“假如是落在西门化手里的话,我倒是不妨插手去管一管这件闲事。要是落在那位谷姑娘手里的话,我是应该为宝物有了得主而高兴的。她是蓬莱魔女的传人,川西大侠的女儿,她的武功当然是会用来做好事的。可惜我不认识她,她也不认识我。”上官英杰又再想道:“倘若师父没有和我说过那番说话,我们希望能够认识这位谷姑娘,有机会和她切磋切磋武功。但如今我已经违背了师父的一项遗命,岂能又违背他另一项遗命?”

想至此处,风鸣玉的影子不觉又在他心中泛起,他是为了风鸣玉的缘故而违背师父的遗命的。“师父要我去杀霍天云,比起不准我和‘狂侠、魔女’这两派的传人结交还更荒谬。不过这是他最为郑重吩咐我的一项遗命,我违背了自己曾经答应过他的诺言,却是没法不对他老人家深深负疚了。唉,我怎么又想起风姑娘来了,还是不要再想她吧。何苦自招烦恼呢?唉,要是师父在天之灵知道我这样糊涂,一定又要大骂我没有出息了。”

他抑制下心底的相思,快马疾驰,一路无事,这一天来到了洛阳。

邓百川的龙翔镖局关门之后,回到老家养老,不问世事。他的家是在洛阳城外的北邙山中。

邓百川看见他来归还宝马,十分高兴。说道:“老弟,你这次一定得多住几天。”

邓百川做寿

他怕上官英杰不肯答应,又道:“我有特别的原因挽留你,纵然你有什么紧要的事情,我也希望你最少能够留在这里陪我三天。”

上官英杰笑道:“我倒没有什么紧要的事情,不过我却也想听听你的特别原因。”

邓百川叹了一口长气,说道:“我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出嫁的女儿。自从镖局关门之后,也没亲朋来探望我了,我很是寂寞。后天是我六十岁的生日,我不准备请任何人,你愿意陪我过这一天吗?”

上官英杰笑不出来了,一个曾经威震江湖的老镖头,在失意之后,晚年过得如此寂寞,这种苍凉的心情他是可以理解的。何况他也正在感到寂寞。

“邓老爹子,原来你就要做六十大寿了,那我可来得真巧了,我当然应该为你贺寿的。不过我倒希望你的六十岁大生日过得热闹一些,为什么不多请一些客人,让自己也高兴高兴,何苦如此消沉。”

邓百川苦笑道:“老弟,你武功虽好,世故未深。人情冷暖这句话你也不知道。我已经不是龙翔镖局的总镖头了,也早已宣布闭门封刀,不再理会外间的事了。人们无所求于我,还会记得我这个老头子吗?再说我经过那番挫折,也不愿意再见武林同道了。”

到了邓百川生日那天,果然是如他所料,除了他的女儿和女婿回来替他拜寿之外,就只有龙翔镖局一个老人和他的两个老朋友。

那个龙翔镖局的老人名叫于泽,邓百川开设龙翔镖局的时候,他已经在镖行做了许多年了,年纪比邓百川还老,快七十了。对南北各地的镖行掌故,都是十分熟悉,如数家珍。

客人虽少,却是知交,谈得十分高兴。邓百川笑道:“上官老弟,今天的聚会不是比大排筵席更有意思吗?”上官英杰笑道:“其实我也最怕无谓的应酬,不过我是想你老人家高兴一些。”

邓百川道:“这几年来,今天我是最高兴的了。因为有你老弟喝我的寿酒。嗯,于老大,你也拣些高兴的事来说吧。江湖上有些什么新闻?”

于泽说道:“新闻是有,值得高兴的恐怕就不多了。”邓百川哈哈一笑,说道:“对,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那有这许多值得高兴的事情?不管是好消息或坏消息,你都说来听听吧。”

说起虎威镖局的坏消息

于泽叹了口气,说道:“邓老镖头,你那年闭门封刀的时候,镖局的生意还过得去,我们都有点惋惜,曾经劝过你趁着还不太老的时候,多干两年的。如今看来,倒是你有先见之明,趁早收篷,收得好了。”原来于泽虽然是龙翔镖局的老人,但对于邓百川当年何以被逼退出镖行的事情,却是还未知道的。

邓百川笑道:“你先来这段引子,想必你要说的这个坏消息,是关系镖行的了。”

于泽道:“正是干镖局这行,真是越来越难做了。想当年,好像咱们龙翔镖局和北京虎威镖局这样的老字号,只要凭着一杆镖旗,就可以走遍大江南北,畅通无阻。但如今江湖上却不知那里冒出来的许多不明来历的人物,根本就不理会什么盗亦有道这一套,拉交情讲面子已是行不通啦!”

邓百川道:“你讲了一大套,究竟是什么镖书明出了事?”

于泽说道:“就是北京的虎威镖局。”

观百川吃了一惊,说道:“虎威镖局的前总镖头张震山去世之后,听说是把镖局交给他的女婿主持,生意已经大大不如从前了,怎么又出了事?”

于泽说道:“是呀,虎威镖局当真是应了这句俗话: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想当年虎威镖局何等威名,张老镖头去世之后,如今未到三年,就给人斫了镖旗了?”

邓百川道:“什么人斫了他的镖旗?”

于泽说道:“不过是两个月前的事情,虎威镖局的现任总镖头,也就是张震山的女婿李浩明夫妇联手保一支暗镖,在甘凉道上给人劫了。听说这支暗镖,保的是价值连城的‘红货’,虎威镖局赔不起,只好关门了。关门事情都未了结,如今镖局里的伙计都已给关在牢里,只放出李浩明夫妇,责成他们去讨回原镖。要是讨不回来,虎威镖局所有的人不仅要倾家荡产,恐怕还得遭受终身监禁之灾。听说李浩明如今正在广邀镖行同道帮他的忙呢。以咱们龙翔镖局和虎威镖局的渊源,恐怕不久也会有李浩明的请帖送到你老的手中。”

邓百川道:“龙翔镖局早已关门,我也早已当众宣布退出镖行了。我如何还能再为冯妇?”

邓百川甚感为难

于泽说道:“话虽如此,但以龙翔镖局与虎威镖局过往的交情,这个,这个……”

邓百川叹了口气,说道:“你说得不错,要是李浩明亲自登门,求我相助,我恐怕是很难袖手旁观。”

邓百川的女儿说道:“爹爹不如暂且避开,待女儿回来替你应付。”她嫁给洛阳名武师张铿的儿子张铣,此日偕同夫婿归宁,给父亲祝寿。她是知道父亲因何闭门封刀的,听到了这个坏消息,生怕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父亲又被卷入漩涡。

邓百川默然不语,过了好一会子,方始说道:“李浩明未必会来找我,待他真的来了,那时再说。”要知镖行最讲义气,他虽然已经退出镖行,但往昔龙翔镖局却是与虎威镖局并驾齐名,多少年来都是患难相助的。倘若只是有关他自身的事情,他可以做缩头乌龟,但若是故人之婿真的前来求情,而自己却特地避开,那就难免问心有愧了。

于泽知道他心里难过,想要换过另外一个话题,笑道:“对,事情还没有来,咱们无谓作杞人之忧。江湖上也有一些值得令人高兴的事情的,比如最近两年,侠义道中就出了几个十分令人注目的年少英雄。”

张铣说道:“是那几位?”

于泽说道:“天山派的弟子霍天云是一个,在座的上官老弟也是一个。”

上官英杰说道:“我可算不得是侠义道,别拉我充数。”

邓百川道:“老弟,你这可是谦虚得太过份了,我知道江湖上有人讲你的坏话,我却是知道你的。我欠下你的恩情,就不知如何才能报答。唉,这件事情,我本来应该告诉你们的……”

上官英杰连忙说道:“老镖头言重了,我做的那件事情其实是值不得夸耀的,咱们还是请于老前辈谈一谈那位霍少侠的事情吧。”原来上官英杰相助邓百川那件事情,其中牵连颇广,他们约好了最少十年之后方能告诉外人的。

邓百川瞿然一省,又再叹了口气,说道:“不错,那件事情还没到说的时候,我只能在心底感激你的大恩了。咱们还是谈别的事情吧。”

以讹传讹

于泽说道:“霍天云行侠仗义的事情我也知道得不多,但听说他几个月前,曾经到过金刀寨主那儿,帮了金刀寨主很大的忙,把潜伏在那个山头,窥伺金刀寨主的一伙强盗的寨子挑了。那个强盗并非无名之辈,是曾在黑道上横行过一时的通臂猿娄烈呢。”

上官英杰说道:“这个故事我已经知道了,当时我也在场的。”正想把这个故事接着说下去,邓百川忽地说道:“这个霍少侠的故事慢慢再说也还不迟,于大哥,我们倒想先知道另外一件事情。”

于泽道:“什么事情?”

邓百川道:“你一直还没有告诉我,斫了虎威镖局镖旗的人是谁?”镖行习惯用语,所谓斫了镖旗,就是劫镖之意。原来邓百川虽然不想卷入漩涡,可还是关心这件事情。

于泽说道:“据说是一位红衣少女。”

邓百川怔了一怔,说道:“一位少女?李浩明夫妇就会输了给她?这少女姓甚名谁?”

于泽说道:“不知道。”

上官英杰说道:“我倒知道。不过我想先问问于老前辈,你听来的这个消息是从李浩明那儿传出来的吗?”

于泽说道:“是一个刚从凉道上回来的镖师告诉我的,甘凉道上传得沸沸扬扬,他也是听得别人说的。”

上官英杰说道:“如此说来,消息的来源,就未必是从李浩明说出的了。”

于泽说道:“不错,我这是辗转传闻,可是以讹传讹了么?”

上官英杰说道:“此事我也不知其详,不过据我听来的消息,劫了李浩明‘红货’的人,可能有两个人。嫌疑最大的是西门化,其次才是那个红衣少女。”

邓百川吃了一惊,说道:“西门化这魔头又再出现江湖了么?那红衣少女又是何人?”

上官英杰说道:“听说她是姓谷,是川西大侠谷神秀的女儿。”

邓百川道:“川西大侠的女儿怎的会去劫虎威镖局的镖,你这消息又是从何人口中听来的?”

上官英杰说道:“是黄河四鬼的老大常大庆在临死之前告诉我的,黄河四鬼是最先去劫镖的人。”当下把常大庆告诉他的那些事情,转述给大家知道。

红衣少女登门求见

于泽说道:“我听到的消息,却是没人提及西门化的。”

上官英杰说道:“西门化为人阴狠,想必这是他的移祸东吴之计。虎威镖局的‘红货’实在正是他劫去了。”上官英杰熟悉西门化的为人,自以为所料不差,却不知案中有案,李浩明所保的“红货”,乃是落在怪郞中邓不留的手里。不过他也猜中了一半,有关那个红衣少女的谣言,则确实是西门化这伙人散播出来的。

邓百川老于世故,说道:“你的推测很有理由,不过即使据常大庆所说,涉嫌的那两个人,也有这姓谷的女子在内。于老哥,我是不想出山的了,但这条线索,你倒不妨设法让李浩明知道。”

于泽说道:“他们会不会是一党呢?”

上官英杰道:“决计不是同党。据常大庆所说,那姓谷的少女似乎和西门化还是有梁子的呢。他曾亲眼看那个少女要和西门化动手,虽然他不知道他们是因何结怨。”

邓百川道:“假如这个红衣少子当真是川西大侠谷神秀的女儿,我也相信她决计不会与西门化这个老贼同流合污。不过虎威镖局的‘红货’是否给她劫去,我可就不敢判断了。”

正当他们在议论这个红衣少女的时候,邓家唯一的老仆人进来报道:“总镖头,外面有个女子要见你老。”这老仆人本是龙翔镖局的旧伙计,对主人的称呼还是照以前的习惯,叫他做“总镖头”。

邓百川怔了一怔,说道:“一个你不认识的女子?”

那老仆人也是有点奇怪,说道:“不错。要是我认识她的话,我早就放她进来了。”

邓百川道:“奇怪,你不认识的人,怎会知道今天是我的寿辰?”

那老仆人道:“她并没有寿礼,也没有拜贴。我问起她,她才知道今天是你老在做大寿。”

邓百川道:“啊,原来她不是来贺寿的。”心中一动,连忙问道:“这个女子是什么模样?可有报上姓名?”

那老仆人道:“她没有报上姓名,年纪很轻,看来不过二十岁左右。穿的是一身红色衣裳。”

邓百川吃了一惊,说道:“红衣少女?难道当真是咱们一说曹操,曹操就到了么?”

不请自来

那老仆人吃惊不小,说道:“这女子是坏人么?”

邓百川道:“我不知道。她来的时候怎么说?”

那老仆人道:“她看见你老的那匹白马,跑过来看。当时我正在给这匹马洗刷。我觉得奇怪,就问她来干什么?她问:你们家里是不是来了一位客人?我说不止一位客人,好几位呢。今天是我们主人做寿。她说:啊,原来是邓老镖头的寿辰,那我来得可是正巧了。就烦你代我通报,说我想叨扰他一杯寿酒吧。”

邓百川的女儿邓红玉眉头一皱,说道:“你不该告诉她今天是爹爹做寿的。”

那老仆人苦着脸道:“是怪我多嘴,但不说也已经说了。现在怎办,是不是要我撵她出去?”

邓百川道:“不可造次,待我想想。”想了一想,说道:“这也怪不得你,你纵然不说是我的寿辰,她既然来到门前,想必也是冲着我而来的了。嗯,说不定就是和虎威镖局那件劫案有关,这倒叫我为难了。”

邓红玉说道:“爹爹,还是不见她吧。”

邓百川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她若是有心找岔,岂能轻易就走?再说,倘若她真是为了虎威镖局之事而来,我倒也想知道这个劫案的真相。”

邓红玉道:“不如待女儿出去先见见她。”

父女俩议论未定,只听得一个银铃似的清脆声音笑道:“我等得不耐烦,对不住,我自己跑进来了。”

众人眼睛一亮,史见那个红衣少女已是出现在他们面前。这少女美艳如花,神采飞扬,配上一身红色衣裳,更显得光彩夺目。

邓百川站起来道:“姑娘高姓大名,请问有何贵干?”

那女子道:“小女子谷飞霞,素仰邓老镖头大名,今日适值你老寿辰,跑过此间,特来给你老拜寿。”

这红衣少女果然是姓谷的,大家都是禁不住心头一跳了,上官英杰和大家一样,盯着她看。忽地发觉这女子的目光也似乎在盯着他。

是冲着上官英杰来的

邓百川道:“不敢当。但姑娘适才言道是路过此间方知小老儿的贱辰的,如此说来,似乎还是因为别的事情的吧?”姜还是老的辣,他这一问,等于是揭破了红衣少女所说的“特来拜寿”之话乃是谎言。

出乎众人意外,谷飞霞非但不显得尴尬,反而坦然自承,格格一笑,说道:“不错,我并非专诚来给老镖头拜寿的。但久仰大名,却非一般的客套说话。既然适逢其会,那我也应当给老镖头拜寿了。”

邓百川道:“千万别要客气,小老儿可担当不起。”邓红玉得到父亲示意,连忙离席,出去阻止她的行礼。

不料她出手一拦,谷飞霞既不抗拒也不避开,一股柔和的力道已是把邓红玉的身子轻轻弹开,裣衽“福”了一福。这股力道虽然柔和,却是令得邓红玉无法抵御。

邓红玉这一惊非同小可,心里想道:“这分明是上乘的沾衣十八跌的内家功夫!幸而她手下留情,否则我可要跌个四脚朝天了。”不由得暗暗为父亲担忧,要是这个红衣少女当真是冲着她的父亲而来的话,恐怕在座的人都不是她的对手。

邓百川还了一礼,说道:“谷姑娘是因何事而来,可以明白见告否?”

谷飞霞笑道:“你不请我先喝一杯寿酒?”

邓百川道:“不错,我失礼了。”亲自斟酒奉上,谷飞霞也不客气,把酒杯接了过来,一饮而尽。目光缓缓横扫在座诸人,最后停在上官英杰身上,淡淡说道:“也没别的事情,我是来找一个人的。”

邓百川道:“姑娘找的是谁?”

谷飞霞忽地声音一变,悄声说道:“那位是上官英杰,请站出来!”

此言一出,除了上官英杰之外,众人都是大吃一惊,他们以为这个红衣少女是为了虎威镖局的案子而来,要找出人应该是和虎威镖局渊源极深的邓百川才对。不料她找的人却是上官英杰。

上官英杰并不吃惊,但也有点意想不到之感。

登门寻仇

“想必她是看见那匹白马(红马咋变成白马了?原谅如此,保留),知道我在这儿的。但如此说来,她是有心来追查我的行踪的了。她为什么要找我呢?难道她也知道我的师门来历,是以有心要和我结识的么?”上官英杰将心比心,由于师门的关系,他曾经想过希望能和蓬莱魔女的传人相识,只道这个姓谷的少女也是如此。

于是上官英杰应声起立,站了出来,说道:“我就是上官英杰,请问谷姑娘找我何事?”

谷飞霞冷冷说道:“上官英杰,你跟我出去!”

上官英杰怔了一怔,说道:“干什么?在这里不能说话么?”

谷飞霞说道:“我不想在邓老镖头家中和你打架!”

上官英杰吃了一惊,说道:“什么,你要和我打架?”

谷飞霞道:“不错,冤有头,债有主,你别连累了主人家!邓老镖头正在做寿呢。”

上官英杰诧道:“我与你素不相识,何来冤仇?”

谷飞霞道:“哼,你是真的不知,还是假的不知。”

上官英杰道:“真的不知。”

谷飞霞冷笑说道:“好,我姑且相信你,你跟我出去,我自然会告诉你。”

邓百川霍地站了起来,说道:“谷姑娘,你这就不对了!”

谷飞霞道:“我怎样不对了?”

邓百川道:“我好歹也是主人,上官少侠是我的客人,你跑到我的家里来难为我的客人,这是江湖上的那门规矩?”江湖上的规矩,有这样的事情发生,那就是完全不给主人面子,做主人的必须替客人出头的。

谷飞霞冷笑道:“我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我叫他出去,已经是给了你的面子了。”

邓百川勃然怒道:“姑娘,你也未免欺人太甚了,我虽然年纪老迈,又早已闭门封刀,也只能向姑娘领教了!”

谷飞霞道:“哦,原来你要马上官英杰的事情揽过去么?我可要把话先说明白,我和你没有梁子,不想伤你。但我和上官英杰的梁子你是挑不起的,你一定要多管闲事,万一毁了你的一世英名,你可莫要后悔!我也不愿意有这结果的!”

节外生枝

上官英杰忙道:“多谢邓老镖头好意,不过谷姑娘是指名找我,虽然我不知道结的是什么梁子,也还是让我了结此事吧。”

邓百川说道:“上官少侠,我知道你的本领远远在我之上,但在这里,却是我是主人。”

邓红玉本来想父亲想就罢此手的,不料他还是要强自出头,不觉大为着急,忙道:“爹爹,你早已闭门封刀了。”

邓百川缓缓说道:“不错,我是早已退出镖行,但镖行中发生的大事,我总还可以说句公道的说话,尤其当别人欺负到我头上的时候,我更是不能置之不理了!”

谷飞霞怔了一怔,说道:“邓老镖头,听你的口气,似乎上扯到了另一件事情了。”

邓百川亢声说道:“不错,我正是想要知道虎威镖局那件红货的下落!”

谷飞霞道:“哦,原来你以为是我劫了李浩明的镖么?”

邓百川道:“不是你是谁?”

谷飞霞冷笑道:“这是上官英杰对你说的吧?”

上官英杰懂得邓百川爱护他的心意,心里想道:“他是怕我落在别人的陷阱,这位谷姑娘不知约我在什么地方较量,单打独斗,他相信我不会输给她,但要是设下埋伏,他就不能不为我担心了。所以他宁愿我在他的家里和谷姑娘了结此事。在无法拦阻之下,他只能把虎威镖局的事情也揽到自己身上,说成了是他自己和这位谷姑娘也有梁子了。我却不信这位谷姑娘真的是和我的什么深仇大恨,她说的话大概只是找一个藉口和我比试武功吧。邓老镖头节外生枝,只怕更为不妙。”

于是上官英杰连忙说道:“不错,是我说的,或许是我听来的谣言。要是姑娘怪我乱说,这过错也只能由我承担!”

谷飞霞道:“哦,你是听谁说的,我倒想知道。”

上官英杰说道:“是常大庆和我说的,不过他也并不是只认为你有嫌疑,你欲知其详吗?”

谷飞霞似乎很不耐烦,冷冷说道:“我没有功夫听这多闲话,只须知道常大庆是你的朋友就行了。好,邓老镖头,没你的事了。上官英杰,你跟我走吧!”

邓百川要先下场

上官英杰心中苦笑,他本来是不想枝节横生,不料却又惹多一重误会,但为了不欲牵连做主人的邓百川,他也不愿多费唇舌解释了。当下说道:“好吧,随便你怎样想,我依你划出的道儿就是!”谷飞霞冷冷说道:“好,你既不愿牵连主人家,那咱们就走。”

邓百川却是怕上官英杰吃亏,站起来道:“不行,邓某的家可不是客店,不能任凭人家要来就来,要去就去!”

谷飞霞柳眉一皱,说道:“你要怎样?”心想:“这老头儿可说是太不识趣了。”

邓百川朗声说道:“在我这里,就得依从我划出的道儿!”

他的意思本来是这样的,即使谷飞霞要和上官英杰较量,他也可以不插手,但比武的场所必须是在他的家中,由他来作公证。

不料谷飞霞性情急躁,邓百川只说到一半,她就抢着说道:“好,邓老镖头,你既然一定要讲什么江湖规矩,小女子无可奈何,也只能献丑奉陪了!”所谓“献丑奉陪”,当然也就是要先和邓百川较量了。

以邓百川的身份,可不能转过弯来,说是人家误会他的意思,只好脱下长衫,说道:“好,我先领教姑娘的高招!”

上官英杰和邓百川的女儿女婿都是心急非常,但却不能在邓百川的火头扫他的面子。

上官英杰正自琢磨要如何说话才能得体,只听得谷飞霞又已发话:“邓老镖头愿意赐教,小女子不胜荣幸,但我还有一些话可得先说清楚了!”

“请说!”

“邓老镖头之所以要强自出头,一来是因为我要找的仇家是你的客人;二来则是为了虎威镖局那件案子。对不?”

“不错,我不是早已说过了么?”

“话必须说得十分明白,请原谅我重复一遍。既然如此,我可要把你椿事情,分开来说了!”

“谷姑娘肯讲道理,那是最好不过!”上官英杰说道。

敬酒显神功

谷飞霞冷冷说道:“用不着你来多嘴,我又不是和你说话。”

邓百川道:“好,那么请谷姑娘吩咐吧,小老儿洗耳恭听了。”说的当然乃是反话,显然胸中愤气未平。

谷飞霞缓缓说道:“两件事情,分开来说,邓老镖头,你若只是怪责我不该登门找你客人的麻烦,那我甘愿受责,无话可说。我和上官英杰的一笔债是必须算个清楚的。

“但若说到虎威镖局这个案子,那我必须说个明白,劫李浩明‘红货’的另有其人。而且据我所知,出手的虽然只是一个,实际是一帮人干的勾当。这一帮人之中,说不定在这几天之内,就会有人来找你的。

“所以你必须考虑清楚,你和我动手,万一稍有损伤,只怕就难以应付那些人了。”

邓红玉喜出望外,忙道:“谷姑娘说得对,爹爹,你——”

不料邓百川依然是那副倔强的神气,说道:“不错,我也是两件事情分开来说,那些人要来找我,那是另外一件事情,今日我若伤在谷姑娘之手,那也只能怪我技不如人,用不着谷姑娘先替我为日后之事操心。”原来他是一来为了搁不下这个面子,二来则是要报上官英杰之恩。邓红玉刚才试谷飞霞的功夫,他当然是知道的。他见女儿如此忧形于色,情知谷飞霞定然十分了得。但正因为如此,他想:“我纵然不敌,和她先打一仗,最少也可以对上官英杰有些好处。我这点名气本来就是他替我保全的,我又何惜为他毁了一英名?”

谷飞霞道:“好,邓老镖头既然执意和我较量,我只有奉陪了。不过,动手之前,礼不可废。请容我还敬你一杯!”

谷飞霞手上的酒杯尚未放下,当下斟了满满一杯,说道:“邓老镖头,我还敬了!”

只听得“啪”的一声,她把酒杯在桌上一按,酒杯登时嵌入桌子,杯中的酒竟然一点也没溅出!

酒杯嵌桌,已是极难,杯中的酒一点也没溅出,更是难上加难!这非得内功练到炉火之境非可!

邓百川虽然有心替上官英杰先挡一场,见了她炫露的这手功夫,也是不禁呆了。

各显神通

就在众人呆若木鸡之际,上官英杰忽地伸手在桌子上一拍!

“砰”的一声,嵌在桌子上的酒杯弹了出来,上官英杰接到手中,一饮而尽。这手工夫显然不在谷飞霞之下。

“这杯酒我替邓老镖头喝了!”上官英杰把手一扬,酒杯飞出门外,碎成片片。说时迟,那时快,他身形疾起,迅即也抢出了大门。

谷飞霞喝道:“好,这才像个男子汉的模样!我只道你敬酒不吃要吃罚酒呢。让我给你带路,咱们先比比轻功!”说到最后一句,已是立即不离的追上了上官英杰,与上官英杰并肩而行了。

原来上官英杰说的乃是江湖上的术语,他替邓百川喝了那杯酒,亦即是要替邓百川担承一切的意思。

邓百川清醒过来,他和谷飞霞已是去得远了。

邓红玉苦笑道:“爹爹,咱们如何还能追上他们?那女贼说那帮劫虎威镖局红货的人,有可能有人会来找你,此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咱们还是先商量对策如何。”

邓百川虽然很想去帮忙上官英杰,但无可奈何,也只好听从女儿的劝告了。

上官英杰暗暗吃惊:“蓬莱魔女的嫡系传人果然非同小可,别的功夫不知,只凭她这手轻功,就只有在我之上,决不在我之下。”

路上谷飞霞一句话也没说,抢过上官英杰前头,只是一股劲的飞跑。

上了一座山头,谷飞霞这才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只见上官英杰就在她的背后也停下了脚步。气定神闲,脸不红,额上也没流汗。而谷飞霞自己却是已经额上沁出凡颗汗珠。

谷飞霞也不禁心头一凛:“武林天骄的衣钵传人果然是非同小可,我的轻功并未能胜过他,他的内功却胜过我了。”

上官英杰道:“谷姑娘,你是想在此处和我较量吗?”谷飞霞道:“不错。”上官英杰微笑道:“那你先歇一会吧。”谷飞霞面上一红,说道:“用不着!”

血海深仇

她只道上官英杰小觑自己,立即解下软鞭,说道:“用不着歇息,咱们这就较量!待会儿谁倒下去,还怕没有歇息的时候?”言语之中,竟是有一决死生之意!

上官英杰微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谷飞霞一瞪眼睛,说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上官英杰笑道:“你就是要杀我,也得让我做个明白鬼吧?请教姑娘,咱们结了什么梁子?”

谷飞霞道:“你是不是武林天骄这派的传人?”上官英杰道:“不错。”谷飞霞道:“檀玄峻是你师兄?你是他父亲檀道安的关门弟子?檀道安死了儿子,他是把你当做亲生儿子一般的。”

上官英杰笑道:“你对我的来历,倒是调查得一清二楚。但我还是不明白,我和你是因何结的梁子?”

谷飞霞道:“就因为你是檀玄峻的师弟,虽然你或许根本就没有见过你这个师兄。”

上官英杰怔了一怔,随即作出恍然大悟的神气说道:“原来你是想与我印证武功?咱们两派的祖师本来是好朋友,可惜后辈弟子断绝往来,难得今日相逢,我是应该向姑娘请益的。”

他自作聪明,以为谷飞霞的用意只是和他切磋武功,为了恐怕自己不出看家本领,是以故意说是寻仇。

不料谷飞霞柳眉一扬,却是冷冷道:“谁和你切磋武功?今日之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上官英杰见她说得如此认真,不觉半信半疑,说道:“我自问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何你要和我一决死生?”

谷飞霞怒道:“你还装蒜?”

上官英杰道:“我是当真不知!”

谷飞霞道:“我不相信你的师傅没有告诉你!”

上官英杰道:“告诉什么?”

谷飞霞心里想道:“难道檀玄峻与西门化干下的那件伤天害理的事情,没有告诉他的父亲?但不管如何,檀玄峻害了我的父母,我就该找他家的人报仇!”

“好,我姑且相信你不知道,那我就告诉你吧!我爹爹死在你的师兄手下,我的亲娘也因此伤心病死。我与你们檀家的血海深仇,决难化解!”谷飞霞越说越恨,唰的一鞭,便即打过来了。

一报还一报

上官英杰一个移形易位,避开了她这一鞭,叫道:“且慢!”

谷飞霞追打过来,喝道:“你还有什么好说?”

上官英杰掠出数丈之外,说道:“即使如你所言,那也只是咱们上辈结的冤仇,如今他们也都已死了。为什么还要咱们后一辈的承担他们的过错?”

谷飞霞似乎给他说动,长鞭停在半空,没打下来。但不过片刻,她又圆瞪双目,说道:“难道我的爹娘要白死不成?我们谷家没错,错的只是你们檀家。正因为檀道安、檀玄峻父子都已死了,我不找你报仇,找谁?”

上官英杰无可奈何,只好拔出玉箫招架,化解了她的三招攻势之后,又再退后了几步,说道:“谷姑娘,我知道你心中气恨难平,说起来的确是我的师门对你不起,请让我替师父师兄向你赔罪如何?”

谷飞霞想起父亲的惨死,想起她们母女在丧父之后所过的苦难日子,想起母亲临终之际要她发誓报仇的遗言,虽然觉得上官英杰说的话未尝无理,但她却是给仇恨淹没了理智了。只是稍一踌躇,她的软鞭又似长蛇一样霍地卷来,喝道:“赔一个罪,你倒说得轻松!”

上官英杰苦笑道:“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还要我怎样?”

谷飞霞怒道:“杀人填命,欠债还钱。磕个头就可以抵罪,哪有这样便宜?我要你的性命!”

上官英杰笑道:“杀人的可并不是我!”

谷飞霞冷冷说道:“父债子还,谁叫你是檀道安的唯一弟子!”

上官英杰心头苦笑,暗自想道:“这可真是一报还一报。我的师父要我杀害霍天云,我一直不也是要执行师命吗?如今这位谷姑娘也要遵奉她父母的遗命,要我替上一辈的偿命了。她就是从前的我!只可惜风姑娘能够劝得我临崖勒马,她却不肯与我消解冤仇!”从谷飞霞现在的所为,他越发感到了自己以前的错误,但可惜谷飞霞却要比他更为不可理喻。

谷飞霞怒火遮了眼睛,长鞭挥舞,暴风骤雨般的打来,几乎招招都是杀手!上官英杰身受其苦,感慨甚多,但在对方猛攻之下,这可不是感慨的时候,无可奈何,他也只好抖擞精神,应付谷飞霞猛烈的攻势了。

鞭影箫声

上官英杰全神应付,抵挡了十数招,兀是未能扳成平手局面,不由得暗暗叫苦。

谷飞霞的鞭法古怪之极,攻势展开,宛如剥茧抽丝,绵绵不绝,看似一招“枯藤缠树”,长鞭打着圈圈向他卷来,突然一变而为剑法中的“玉女投梭”,一条软鞭竟然给她抖得笔直,鞭梢就如同剑尖一样刺向他的穴道。

上官英杰吃亏在初上来时手下留情,待到发觉不妙,已是屈处下风,本来蓬莱魔女与武林天骄这两派的武功乃是各有所长,难分轩轾的。上官英杰是男子,在气力上还要稍占便宜,但不合让招在前,本领差不多的高手较量,一旦给对方占了先手,想要扳成平局,可就难了。

蓬莱魔女这派的剑法,本就是自成一家,以奇诡见长的。传到了谷飞霞,以剑法化为鞭法,更加变化莫测。

不过片刻,但见鞭影翻飞,笼罩了上官英杰身形。四面八方,都是谷飞霞的影子。

上官英杰吸了口气,忽地朗声吟道:“黄河远上白云间。”玉箫凑到唇边,吹出高亢的音调。

谷飞霞好生诧异,心想,他怎的在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念诗?

心念未已,只觉得一股炙人的热风向她吹来,上官英杰的玉箫高举,把她极为凌厉的一招攻势解开,姿势美妙之极。

原来上官英杰的玉箫乃是创派祖师武林天骄的遗物,采自昆仑绝顶的宝玉制成,名为暖玉箫,借助这管玉箫,可以吹出纯阳之气,正是一件宝物。

而他的箫法也是极为特别,招数的名称取自唐诗,使将出来,暗含诗中意境。

谷飞霞喝道:“你捣什么鬼?”

上官英杰又再念道:“一片孤城万仞山。”谷飞霞正自使到一招“盘头三打”,这一鞭兼有鞭法与剑法之长,极难抵挡。但上官英杰的玉箫横胸一挡,虽然只是一管玉箫,却如剑戢森森,雄关兀立,攻他不破。

上官英杰再念道:“羌笛何须怨杨柳”,玉箫一抽,指东打西,指南打北,四面荡开,接着收句:“春风不度玉门关”,这一放一收,以守为攻,谷飞霞的长鞭果然又给他荡开了。

两败俱伤

谷飞霞暗暗吃惊,心里想道:“我破不了他的怪招,他也似乎尚未懂得如何应付我的鞭法。但他的内功比我深厚,久战下去,只怕不是他的对手。”

此时还中谷飞霞稍占攻势,先手未失。谷飞霞急于求胜,突使险招,欺身直进,霍地一鞭,从上官英杰意想不到的方位打来。

“啪哒”一声,上官英杰着了她的一鞭,鞭梢扫过他的肩头,打破了衣裳,打伤了皮肉。但幸而上官英杰似乎早已料到难逃这一鞭之危,运气护着肩头,肩上的琵琶骨才不至于给她打碎。

原来上官英杰正是要她有此一招,她一冒险躁进,他就可以有了反攻的机会了。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上官英杰反手一抖,玉箫疾指,几乎是和他着了一鞭的同一时候,玉箫点着了谷飞霞肋下的“冷渊穴”的旁边。

他这玉箫点穴乃是从“穴道铜人图解”中的惊神笔法变化出来的,正是武林天骄这派的看家绝技!

上官是因见谷飞霞无可理喻,这才想到要点她的穴道,令她不能再行动手,这才和她讲理的。

可惜他用的却并不是重手法点穴。

要是他用上了重手法的话,即使没有点个正着,谷飞霞多好的武功,给他的暖玉箫点在“冷渊穴”的附近,也将躺在地上起不来了。

但有重手法点穴,对受者的身体颇有伤害,上官英杰只是想令她暂时消失抵抗力而已,怎敢让她太过难堪,怨上加怨?

那知谷飞霞的轻功颇有独到之处,一觉不妙,立即以轻灵的身法柳腰一摆,结果虽然还是未能避开,玉箫却是点着了她“冷渊穴”下面半寸之处,并没点个正着。

上官英杰叫道:“谷姑娘,你胜不了我,我也胜不了你,何必拼个两败俱伤?有话好说,咱们再谈如何?”

谷飞霞出道以来,从未受过这个挫折,却是怒气更加,喝道:“好小子,你使诈胜我一招,就想我放过了你么?今日非与你一决生死不可,有本领的你再来点我穴道!”一退复上,长鞭挥舞。不过这次却是攻守兼施的打法,不敢躁进了。

诈伤倒地

上官英杰说道:“谷姑娘本领高明,我是佩服得紧。其实真正说来,我没点着你的穴道,我的琵琶骨却几乎给你打碎,两相比较,还是我输了一招的。如今我已认输,你何必还要赶尽杀绝?”他知道谷飞霞甚为好胜,是以宁愿认输,只道这样可以消解她的怒气。不过,他捱的这一鞭,可以着实是打得不轻。

谷飞霞是个武学的大行家,上官英杰刚才点她穴道,未出全力,她岂有不知之理,但一来是仇恨之火掩盖了理智,二来是她的话说得太满,纵然上官英杰给了她的面子,她也不能就此收篷。

“我不要你手下留情,你也不用假惺惺了。今日之事,不是你杀了我,就是我杀了你。你若然还敢轻视于我,可莫后悔!”唰唰唰,长鞭呼响,已是又再卷地扫来。

上官英杰苦笑道:“姑娘说笑了,我怎敢轻视姑娘?”这次再度交锋,他确实是不敢再有丝毫轻敌。但谷飞霞有了防备,他想再点她的穴道,急切之间,也是难以做到。鞭来剑往,百招之内,两人还是堪堪打成平手。

剧斗中,上官英杰忽地似乎有点心神不属的样子,又缎带谷飞霞一鞭打个正着。幸亏不是打着要害,但上衣已是给他打提破破烂烂,胸口的一道鞭痕,也渗出了血丝了。

上官英杰突然一声惨呼,叫道:“好狠的妖女,我是手下留情,你却当真杀我!好呀,我做了鬼也不会饶你!”

惨呼声中,上官英杰倒在地上打滚,看那样子,真的好像是受了致命之伤似的。

他这一如其来的“受伤倒地”,倒是令得谷飞霞大惑不解了。

她本来想不到那一鞭会打着上官英杰的,“或许他是手下留情,才让我打着?不过这一鞭决非致命之伤,以他的深厚内功,刚才我打他的琵琶骨他都没事,那里着了这鞭就会死的道理?哼,莫非他使的是什么诡计?”猜疑不定,她倒是不敢上前追打了。

就在她犹疑不决,想取上官英杰的性命而又害怕中计的这一瞬间,忽听得有人哈哈大笑,树林里突然跑出了四个人!

一个是西门化,一个是西门化的侄儿西门羽。一个是深目高鼻的回纥人,还有一个是黑衣武士。

将计就计

谷飞霞大吃一惊,暗自想道:“原来这小子在这里还埋伏有人,今番我可是中计了。”但也觉得有点奇怪,这个决斗的地点是她自己选择的,上官英杰怎能预先知道,设下埋伏?

她心有所疑,不过在这样的形势下,却已不能容她仔细琢磨了。

她心念未已,西门化已是向她奔来,哈哈笑道:“你不是到处要找我报仇吗?我早已来了,你却还不知道!嘿嘿,你莫怪我乘人之危,这叫做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你要想活命,只有乖乖束手就擒!”

谷飞霞大怒喝道:“放你的屁,你设下陷阱,我就怕你不成?看鞭!”

西门化中指一弹,把她的鞭梢弹开,哈哈笑道:“你斗不过我的了,怕不怕我是你的事,饶不饶你可是我的事了。”他试出谷飞霞的内力已是消耗甚多,自忖可操胜券,心中大喜,弹开了谷飞霞的软鞭,回过头去叫道:“罗大哥,羽侄,你们去看那小子死了没有?若还没死,就点他的穴道,别误杀他!”

不待他的吩咐,西门羽和那黑衣武士早已向上官英杰奔去,听得他们说话,西门羽笑道:“叔叔,我理会得。我这就去打死老虎啦!”那黑衣武士也在笑道:“当真是妙极,妙极!想不到这小子和那臭丫头会打个两败俱伤,这便宜咱们检定的了!”

上官英杰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此时已是伏住不动。背脊朝天,看这模样,似乎是不死亦已受了重伤!

西门羽心中大喜,一抓向上官英杰抓下,哈哈笑道:“看你这小子还敢戏侮我么?”

那黑衣武士却是比他谨慎得多,叫道:“还是小心一点为妙!”

西门羽瞿然一省,改抓为踢,看看上官英杰是真死还是假死。

大出他的意料之外,他一脚踢去,陡然间只觉得脚踝剧痛,就好像给铁钳钳着一般。上官英杰突然一跃而起,把他倒提起来。

他只道上官英杰是死了的,那知却只是受了一点皮肉轻伤。功力还远远在他之上。不过这还算是他的不幸中之大幸,要是他弯腰抓下的话,上官英杰的反击登时就可以在他的腹部造成致命的伤害!

说时迟,那时快,他刚把西门羽倒提起来,只觉得劲风飒然,另一个强敌已是攻到他的背后。

点穴高招慑强敌

指到他的背心是一对判官笔,在这电光石火的霎那之间,那人出笔认穴,竟是不差毫黍。

上官英杰心头一凛,“西门化那里找来的这个厉害帮手?”百忙中他只好把西门羽反手一抛,抽出玉箫招架。

双方动作都是快到极点,上官英杰摔人、抽箫、迎招,三个动作一气呵成;那个黑衣武士亦已闪开他抛过来的人球,招数依然不变,双笔迳刺过来。

“当”的一声,那人的双笔给玉箫荡开,仍是寸步不让,双笔斜飞,点打他的左右肩井穴。

上官英杰募地想起,喝道:“你是夺命判官罗大魁?”

原来这个罗大魁乃是号称江湖上第一“铁笔点穴”的高手的,本是黑道的一个匪帮首领,后来做了朝廷锦衣卫的“都指挥”。由于他的判官笔点穴本领高强,故此得了这个绰号。

罗大魁哈哈一笑,说道:“不敢,正是这么,特来领教你这位武林天骄嫡传弟子的高招!”

上官英杰跟着一声冷笑募地喝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你只当就你会点穴么?咱们就在点穴上较量较量!”

上官英杰的玉箫点穴功夫乃是脱胎自武林一绝的“惊神笔法”的,正所谓“不怕不识货,只怕货比货。”他一出手,罗大魁就知道对方的点穴功夫实在是比自己高明很多。

只听得“嗤”的一声轻响,罗大魁的衣裳穿了一个小孔。幸亏他有自知之明,一见对方的点穴本领比自己高明,就立即放弃“两败俱伤”的打算,收回双笔招架。饶是如此,也给玉箫点着他的愈气穴下面三寸之处,划破了他的衣裳。但已是不幸中之大幸了。倘若他不知进退,对敌强攻,那就要给点个正着了。“愈气穴”是人身三十六道大穴之一,一被点个正着,不死也得重伤。

上官英杰没有点着他的气穴,亦是不由得心头一凛:“我倒底是气力不济了。”要知点穴功夫是需要内力配合的,上官英杰若能力贯笔尖,即使没有点个正着,对方也要半身酸麻,而现在对方却还能够招架,还能迅即跃开。

不过这是上官英杰的想法,在罗大魁来说,虽没给他点个正着,亦已吓得冷汗迸流了。

谷飞霞恍然大悟

上官英杰冷笑喝道:“怎的不敢接招,我倒要看看你这夺命判官是否真能追我的魂,夺我的命?”

罗大魁下不了台,勉强说道:“你暗算了我的朋友,如今暂且让你说嘴,待会儿再和你见个真章,你可别跑!”言下之意,乃是表明自己要先救西门化的侄儿,然后再斗强敌。这话其实是说给西门化听的,希望西门化自己或者让那个瓦剌军官来对付上官英杰。当然这只是一个藉口。

西门羽这一跤摔得个发昏章二十一,爬也爬不起来。不过摔得虽重,伤并不重,反是皮肉之伤而已。罗大魁将他扶了起来,慢条斯理的替他敷上金创药。心里打定个看风使舵的主意,要是西门化能够占到上风,或者最少支持得住,他就上去帮手。倘若形势不对,那可就要对不住西门化,趁早开溜了。

其实上官英杰何尝是想和他拼斗,他正巴不得罗大魁跑开呢。他吓走了罗大魁之后,立即向谷飞霞那边跑去,喝道:“西门化,你还记得答应我的诺言么?”谷飞霞此际正是陷于苦斗之中,形势十分危险。

一息奄奄,看来已是垂死的上官英杰,突然跃起,摔坏了西门羽,打跑了罗大魁,这一个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呆了西门化,令得谷飞霞也是惊愕不已。

西门化是和檀玄竣联手杀害她的父亲的凶手,而上官英杰则是檀家武功的唯一传人,是檀玄竣未见过面的师弟。她以为上官英杰当然是和西门化一党,怎想得到他却会反过来帮自己的忙?

又惊又喜之中,她也恍然大悟了:原来上官英杰是诈受重伤,诱使西门化叔侄上当的。要是他不使诈的话,西门化这几个人一定还不会出来。再迟一些时候,她和上官英杰恐怕必将两败俱伤。如今她虽然亦已是气力不加,还算是不幸中之大幸了。

高手比斗,那容得稍有分心?西门化募地一呆,给谷飞霞扫了一鞭。但谷飞霞也由于心情混乱,未能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时机,跟着却给西门化还了一掌。那个瓦剌军官本是在旁观战的,一见西门化着了一鞭,也跑上来加入战团了。

谷飞霞本就打不过西门化,那能抵挡又多一个强手。

帮理不帮亲

上官英杰来得正是时候。

那个瓦剌军官名叫纽先禄,是塞外最负盛名的一派武学宗师白驼山主宇文子都的二弟子,武功高强,不在西门化之下。此时他正在以大力鹰爪功着着抢攻,刚好把谷飞霞的鞭捎抓着。

西门化心头大喜,正要痛下杀手,忽觉微风飒然,上官英杰的玉箫已是点到他的背后。西门化深知他的厉害,不敢拼个两败俱伤,百忙之中,只好一个“移形易位”,闪避来招。

纽先禄一手抓着鞭梢,把谷飞霞拖得转了个圈,兀是不肯放松。腾出左手,呼的一掌向上官英杰拍下。

上官英杰出左掌与他相抵,右手举起玉箫,凑近唇边,“呜”的一吹。

纽先禄喝道:“你捣什么鬼?”只道他是要发暗器,那知吹出来的却是一股热风。纽先禄挥袖一拂,这一拂是用来挡暗器的,却那里挡得住热风?他陡然间只觉面上炙热,不由得吓了一跳,抓着软鞭的那支手不觉松了。谷飞霞抽出软鞭,唰一在他身上狠狠抽了一鞭。

对掌、吹箫、挥袖、抽鞭,三方面的四个动作都是快到极点,待到西门化转过身来,只见纽先禄已是跃在一丈开外,臂上一道鞭痕。上官英杰则在相反的方向似乎是刚刚稳住身形,仍然晃了两晃。谷飞霞则是一副又喜又惊的神气,手中软鞭兀自挥舞,站在纽先禄与上官英杰之间,似乎是防备纽先禄要趁上官英杰身形未稳,再发攻势。

原来上官英杰仗着暖玉箫吹出的纯阳罡气,吓退了纽先禄。但对掌却是输了。他吃亏在和谷飞霞斗了一场,内力消耗不少。不过,虽然如此,也不至于相差太远,只不过是给纽先禄的内力震退几步而已。

西门化皱起眉头说道:“上官贤侄,这姓谷的女子要杀你,你不帮我也还罢了,怎的反而帮她?”

上官英杰轩眉说道:“那是另外一回事情。我是帮理不帮亲!你害了她的爹娘,我岂能容你对她再施毒手?”

西门化冷笑道:“你可知道杀害她爹爹的主凶正是你的师兄么?纵然这件事不对,我也只是帮凶!”

谷飞霞暗自愧悔

上官英杰说道:“我没见过我那玄竣师兄,要是我早生二十年,我也会阻止他去做伤害别人的事情!”

西门化道:“要是他不听你的劝告呢?”

上官英杰说道:“那我就还是刚才说过的那句话,帮理不帮亲!”

西门化厉声说道:“你忘记了师门对你恩重如山么?”

上官英杰说道:“小侄不敢忘记,所以师门造下的罪孽,小侄也愿承担!”

他这么一说,倒是西门化始料之所不及,怔了一怔,喝道:“你如何承担?”

上官英杰缓缓说道:“你说我的师兄是主凶,我不敢分辨。此事过后,我任由这位谷姑娘惩处,要杀要剐,我都决不皱眉。但你是帮凶,你也要承担一部份罪孽吧。有我在这里,你还想欺负她,我倘若袖手旁观,那就是更加重我的罪孽了!”

西门化涩声说道:“这么说来,你是要和她联手对付我,宁愿帮了她的大忙,再让她杀掉你了?”

上官英杰说道:“不错!你是我师父的朋友,我不想杀你。谷姑娘日后要找你报仇,我可以不管,但今日你们要乘人之危,谷姑娘是我累她耗了内力的。我非帮她不可。否则我岂非中了你们借刀杀人之计了!”

这话是说给西门化听的,也是说给谷飞霞听的。

谷飞霞听了之后,不由得又是感激,又是惭愧,一时之间,竟是不知说些什么话好。但要她就此忘掉檀家的仇恨,一时之间,她又不能下这样决心。这霎那间,她的心情的混乱,真是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西门化忽地哈哈大笑起来。

上官英杰道:“你笑什么?”

西门化说道:“我笑你的师父一生自负聪明,临老却是如此糊涂,收了你这样糊涂弟子,但话说回来,我也佩服你这股傻劲。好吧,看在我和你师父生前数十年的交情,今天我卖你的面子!但日后……”

上官英杰冷冷说道:“今天我给了你一个面子,只要你们走开,我就不管!谷姑娘原也不用我替她报仇,日后她找你算帐,那就是你们之间的事了。”

那个瓦剌军用生硬的汉语说道:“东方先生,咱们两人联手,未必就打不过这个小子。何况还有一个罗大魁呢?你怎的居然怕了这个小子?”

突施暗算

西门化道:“我是卖他师父的面子,请你也卖给我一个面子。”

那个瓦剌军官心里很不愿意,但听得他这么说,自忖孤掌难鸣,也只好与他一同进退了。就在此时,他发现西门化向他抛来的一个眼色。

“西门化智计多端,莫非他是另有妙算?”瓦剌军官心中狐疑不定,说道:“好吧,你的亲侄子受了这小子所伤你都不理,我还何必强自出头?那咱们就走吧!”

可惜连瓦剌军官都对西门化起疑,上官英杰却以为他是诚意。心里想道:“莫非他是怕我捏有他的把柄,他没有杀掉我的把握,只好走了。不管他是真心还是假意,走了就好。”心念未已,只见西门化和那瓦剌军官果然转过了身。

上官英杰刚刚松了口气,不料就在这霎那间,西门化突然反手一扬,登时无数金星,在上官英杰面前飞舞,耀得他双眼生花。

西门化发出的是一丛细如牛毛的梅花针,而且是淬过毒的梅花针。

幸亏上官英杰也还不是完全放松戒备,在这性命俄顷之际,使出了超卓的轻功,身形平地拔起,同时挥袖成风,拨打暗器。

饶是如此,也还有几枚梅花针射得很高,向他迎面飞来。

上官英杰一个“鹞子翻身”,身形未曾落地,就把玉箫一吹。

这一吹把那几枚梅花针反吹回去。其中一枚,正好射中了那个瓦剌军官。

西门化刚刚转过身来,想看上官英杰是否中了他的暗器。忽听得那瓦剌军官“哎哟”一声,叫道:“不好,西门先生,你的梅花针没打着这个小子,却打着我了!”

上官英杰大怒喝道:“好呀,我把你当作长辈,你却是这样阴毒奸诈的小人,连我也暗算了。好在你这点微末之技,还奈何我不得!”

谷飞霞更是抢在上官英杰前面,挥舞长鞭,就要跑过去和西门化拚命,叫道:“咱们的账以后再算,先莫放过这个老贼!”

西门化想不到他所打的如意算盘,刚刚得到相反的结果。不是对方受伤,反而是他的自己人中了他的喂毒暗器。大惊之下,如何还敢恋战?

谷飞霞中了毒针

西门化低声说道:“快跑,跑到山下再说!”口中说话,脚步丝毫不缓。

纽先禄这才瞿然一省,他中的是西门化的毒针,西门化身上自然备有解药。只因忙于逃命,无暇为他取出解药。

纽先禄心里好生不满:“你只顾自己的性命却不顾我,掏出一颗解药要花多少时候?哼,好在我还能跑得动。”他是瓦剌数一数二的高手,内功造诣颇深,当下只好强自运功,拚着毒性发作得更快,没命飞奔。

罗大魁最为狡猾,早就在西门化假意和上官英杰套交情的时候,先逃跑了。不过,也还算他有点“良心”,他是背着西门羽跑的。

上官英杰怒不可遏,二话不说,就向前追。西门化和纽先禄虽然跑得很快,他自忖还是可以追得上的。

他抢过谷飞霞的前头,追了一会,忽地醒起,谷飞霞的轻功比他还胜一筹,为何一直落在他的后面?而且他可以感觉得到,距离似乎是越来越远。

猛一回头,只见谷飞霞倚着一棵大树,却在顿足叫道:“快追,快追,别让这老贼跑了!”

上官英杰见此情形,大吃一惊,他并不是没有江湖经验的人,立即懂得谷飞霞的用意,于是故意放慢脚步,却用传音入密的功夫朗声叫道:“西门化,有胆的你莫跑,回来和我较量,较量!”

西门化一听,料想是上官英杰气力不济,已经追不上他。心头大喜,暗自想道:“幸亏他们先自斗了一场,耗了这小子的气力。”不过纽先禄已经帮不上他的忙,他当然也没有胆量回去了。当下哈哈一笑,说道:“上官贤侄,今日算是我的不对,但念在我和令师的交情,你又何必苦苦相逼?留个日后见面的地步吧。”

上官英杰哼了一声,说道:“我和你还有什么师门之谊?今后你可别让我见到你!这是最后一次饶你了!”

回到谷飞霞身边,只见谷飞霞已是面如金纸,上官英杰连忙问道:“谷姑娘,你怎么啦?”

谷飞霞小声说道:“我中了那老贼的一枚毒针!”原来西门化撒出的那把梅花针,是分打他们二人的。

强迫谷飞霞吞下解药

谷飞霞吃亏在和上官英杰恶斗了一场,本来她的轻功,比上官英杰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但由于气力不济,超卓的轻功却是使不出来。只中一枚梅花针,已算是不幸中之大幸了。

但西门化的喂毒暗器何等厉害,内功深厚如风从龙,也在他的毒针之下身亡,何况是谷飞霞焉能禁受得起?此时她只觉得伤口麻痒痒的十分难受,但却丝毫不感疼痛。谷飞霞当然知道,越是不觉得疼痛的暗器之伤毒性越为厉害。此时任由她何等心高气傲,也是不由得心头一凉了。她自己知道,以她本身的功力,恐怕最多也只能再捱三个时辰了。

上官英杰知她是中了西门化的毒针,反而放下了心,说道:“谷姑娘不用害怕,我有解药。”原来那次他为了救霍天云,抢了西门化的解药。霍天云中的是酥骨散的毒,不过上官英杰施展妙手空空的本领,却是把西门化身上的几种解药全都拿了过来的。其中就有一种解他的独门喂毒暗器的药品。上官英杰的师父是西门化最要好的朋友,同时也是个使毒的行家(不过上官英杰却没学他师父使毒的本领)。两人时常谈论,是以上官英杰懂得分别他的解药。幸好他没有把这解药抛弃,此际刚好派上了用场。

谷飞霞心乱如麻,怔怔的看着上官英杰,忽地说道:“你不趁这个机会杀我,我已经感激你了。为什么你还要救我。”当然她不愿意死,但才不久之前她还要杀上官英杰的,如今却要“仇人”来救她的性命,她如何搁得下这个脸?

上官英杰微笑说道:“我和你本来无冤无仇,有冤有仇的只是咱们的上一代。就是个不相干的人,我也不能见死不救呀,何况咱们都是受了西门化所害的人。我虽然没中他的毒针,受他之害也够惨了。慢慢我会告诉你的,现在你先吞下这颗解药吧。”

谷飞霞恨不得有个地洞给她钻进去,一顿足道:“你让我死吧,我不受你的恩惠!”

上官英杰笑道:“你不想给父母报仇了么,这样死了,多么不值?”突然一伸手捏着谷飞霞的下巴,谷飞霞“呵呀”一声张开了口,那颗解药已是给上官英杰塞进她的口中,咽下去了。

上官英杰笑道:“谷姑娘,请恕小可无礼,我、我还要——”

要一个月才能复原

说话之时,忽地抓着她的手,揽着她的肩。

谷飞霞吃了一惊,叫道:“你干什么?”但刚刚吞下解药,气力还是半点使不出来,哪里能够挣脱上官英杰掌握?

上官英杰说道:“别怕,我是给你推血过宫。”推血过宫可以将瘀血疏通,同时有助于药力的运行。谷飞霞本身已是不能运功,是以上官英杰必须助她一臂之力。否则那解药纵然能够保全她的性命,只怕她也难免残废。

谷飞霞情知挣扎也没有用,无可奈何,只好不说话,接受他的帮忙。“推血过宫”是要肌肤接触的,上官英杰虽然心无邪念,但谷飞霞却是难免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她平生从严没有和男子这样亲近过,如今却是身子软绵绵几乎等于是躺在男子的怀中,不由得羞得满面通红。

上官英杰在连番恶斗之后,再以真力替她推血过宫,也是不由得累得满头大汗。

好不容易他替谷飞霞打通了奇经八脉,这才停下手来,吁了口气。谷飞霞脸红直透耳根,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上官英杰笑道:“还没完呢,谷姑娘,你再忍耐一会。”“嗤”的一声响,把她的衣袖撕破一幅,露出了一截雪白的藕臂。

谷飞霞不觉又是一惊,说道:“你这又是干什么?”

上官英杰说道:“给你取出毒针。要是让它留在体内,以后还会有不少麻烦的。”

本来吸取深入体内的梅花针是要用磁石的,但上官英杰身上没带备磁石,只能轻轻抚摸她的伤口,用掌心的吸力,把那枚毒针吸了出来。谷飞霞见他在连番恶斗之后,还有如此功力,心里暗暗佩服。

上官英杰说道:“好了。再过一个月,你就可以恢复如初了。”

谷飞霞吃了一惊,说道:“什么,还要一个月?”

上官英杰微笑道:“心急不来的。这次你中了毒针,吃亏在没有立即告诉我,要不然假如是立即施救的话,七天就可痊愈。不过也幸亏没有过一个时辰,否则就要半年了。”

谷飞霞一听要一个月才能恢复如初,不由得大感为难。这一个月她使不出武功如何是好?而且眼前就有一个难题,她走不下山去,难道要上官英杰在这山上陪伴自己一个月么?

说自己的故事

上官英杰似乎知道她的心意,说道:“你一个月后可以恢复如初,在这山上却是用不着住一个月的。我想大概多则七日,少则五天,我就可以扶你下山了。”

谷飞霞道:“好,那你不必理我了。你走吧!”

上官英杰笑道:“我走了,你怎么办?如今你武功未复,纵然你不要人守护,也总得有个人给你找东西吃呀。”

谷飞霞赌气说道:“我是死是活,与你何关?我给野兽吃了也好,饿死也好,你就让我自生自灭好啦!”

上官英杰说道:“我虽然算不上是侠义道,但患难相助,任何人都应该这样做的,除非他是像西门化那样的坏人。谷姑娘,你是因为我是檀家唯一的传人,心里还在恨着我吧?我这厢给你赔罪了。请你千万莫要心里再存芥蒂。即使你还是要恨我,那也该安心调养好身子再说。到时,我愿意接受你的任何惩处。”

他说得十分诚恳,谷飞霞听了这话,不觉耸然动容。

过了半晌,谷飞霞幽幽叹了口气,说道:“你救了我的性命,我怎么还能杀你?算啦,我和你师门的仇恨从此一笔勾销。但我也不愿再受你的恩惠了,你走吧。”说话的那副神气,显得十分坚决。

上官英杰是过来人,对她的心事可说是懂得非常透彻。想了一想,忽然说道:“我说个故事给你听。你一定要我走,那也请你听完了这个故事才叫我走。”

谷飞霞好奇心起,说道:“好吧,我就让你说完这个故事再走。”

上官英杰说道:“从前有个孤儿,全靠他的师父抚养成人,师父临死之时,要他做一件事情,大违他的心意。但因师门恩重如山,他却不能不答应。你猜他师父要他做的是什么事?”

谷飞霞道:“是不是要他报仇,去杀一个他不愿意杀的人?”

上官英杰说道:“不错。你一猜就着,真是聪明。”

谷飞霞冷冷说道:“你说的是你自己的故事。你师父是要你杀我吧?”

上官英杰笑道:“你猜中了一半,他要我去杀一个无辜的人,但不是你。”

“你爱上了她?”

谷飞霞诧道:“那又是谁?”

上官英杰说道:“是天山派创派掌门人霍天都的弟子霍天云。”

谷飞霞道:“哦,原来是他。怪不得!”

上官英杰问道:“怪不得什么?”

谷飞霞道:“你先说下去吧。为什么你的师父要你杀天山派的弟子?”

上官英杰把他那位未见过面的师兄檀玄竣和霍天都当年那段恩怨详详细细告诉了谷飞霞,说道:“依我推想,玄竣师兄在临终之际一定是已经原谅了霍天都的,但我的师父却不肯原谅。因为他只有一个爱子。所以他一定要我把霍天都视同儿子的徒弟杀掉。”

谷飞霞叹口气道:“我的亲娘临终之际也是要我这样的。不过我们的情形却也不尽相同,霍天都对你的师兄有恩有仇,你的师门却是对我家只有血海深仇的。另一样,你不愿意去杀霍天云,我可得对你说实话,我是要奉母亲之命去杀你的。在今天之前,我并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对。”

上官英杰道:“现在呢?”

谷飞霞先是默然不语,过了好一会子,方始说道:“我不是早已对你说了,从今之后,咱们的恩怨一笔勾销。”

上官英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如此说来,那还是大同小异的了。恩也好,怨也好,都是咱们上一代的事情。我改变了杀霍天云的主意,你也改变了杀我的主意。”

谷飞霞说道:“是什么事情,使得你后来改变主意的?霍天云救过你的性命。”

上官英杰道:“不是。相反,是我后来救了他的性命。”

谷飞霞道:“最初你不是还要奉师父的遗命的么?什么原因令你有这样重大的改变?”

上官英杰说道:“我碰上一个女子,她是霍天云的师妹。”

谷飞霞道:“你爱上了她?”

上官英杰面上一红,但却摇了摇头,坚决说道:“不是。她爱的是她的师兄,我也决不会爱她的。但她的行事却似一面镜子,让我照出了自身的污秽。她说的话尤其令我感动……”当下把他和风鸣玉结交的经过,与及风鸣玉劝他的那些说话全都对谷飞霞说了。最后笑道:“其实我今天劝你的话,也只是拾人牙慧而已。”

谷飞霞心情复杂

谷飞霞如有所思,忽地问道:“你说的这位姑娘可是风从龙风大侠的女儿?”

上官英杰喜道:“正是。你知道她?”

谷飞霞道:“我不但知道她,我还见过她。她是和她的师兄霍天云一起的,是么?”

上官英杰说道:“原来你已经到过风大侠的隐居之所了。”

谷飞霞道:“风大侠生前和家父也是交情不浅的朋友。”

上官英杰大为欢喜,说道:“如此说来,咱们更不是外人了。”

谷飞霞道:“这个交情我攀不上,你和风姑娘是好朋友,我并不是。”

上官英杰诧道:“你不是说令尊和风大侠是至交么?”

谷飞霞淡淡说道:“上一辈的恩恩怨怨和后一辈的无关,这好像也是你说过的话!”

上官英杰虽说对她已有相当了解,可还不知道她有那么复杂的心情,闻言怔了一怔,强笑道:“我不敢请你把我当作朋友,但求你忘掉上一代的仇怨,我于愿已足。”

谷飞霞忽道:“那位风姑娘对你真好,怪不得她那么说——”

上官英杰道:“啊,她对你说了些什么?”

谷飞霞道:“她说你是个大大的好人,苦苦劝我不要找你报仇。”

上官英杰这才恍然大悟,何以谷飞霞会追踪来到此处,想必是风鸣玉告诉她,他骑的是那匹白马。她在邓老镖头门前看见那匹白马,便知道他定然是在邓家无疑了。

当下上官英杰笑道:“原来我拾人牙慧的说话,你是早已听过的了。”

谷飞霞冷冷说道:“我的气量可是远远比不上你那位风姑娘。当然我以后不会再找你的麻烦,但这可并不是听了她的劝告。你对我的恩,我以后会报答你的。”

上官英杰道:“千万别说这样的话,你肯原谅我,我已经是感激不尽了。”

谷飞霞道:“谁要你的感激。我只知恩怨分明。我和你又不是朋友,欠下你这份人情我会还给你的。”

上官英杰笑道:“你不愿和我做朋友,那也不能勉强。不过,你既然要恩怨分明,那你也就并没欠我人情。我今日帮你的忙只希望能消我的师兄对你家所造的罪孽。”

谷飞霞道:“好,我也愿意大家把话说清楚。就依你的所说吧。如今咱们是恩怨相消,从今之后,咱们就是各不相关了。唔,从现在起,你也大可以不必理我。”

心情病情两皆好转

上官英杰微笑说道:“好的,这件事情过后,你喜欢怎么样说怎么样。不过,现在你的伤还没有好,你不理我,我也要理你的。否则岂非更加重了我的罪孽?咱们之间的恩怨还是未能抵消呀!你要是相信得过我的话,请让我多陪你两天好不好?”

谷飞霞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她不说话,显然是表示同意。

上官英杰吁了口气,说道:“你可以自行运功了么?”

谷飞霞道:“关你什么事?”

上官英杰道:“你要是能够运功拔清余毒,就会好得更快一些。我也可以放心去找食物了。”

谷飞霞从牙缝里绽出三个字来“你去吧!”上官英杰对她的关怀备至,毕竟是感动她了。

上官英杰猎了两只野兔、挖了十几个野山芋回来。找野山芋的方法是风鸣玉教他的。

他找了食物回来,只见谷飞霞还在静坐运功,头顶上冒出热腾腾的白汽。上官英杰喜出望外:“原来她的内功造诣还在我的估计以上。”他本来知道蓬莱魔女这派的内功颇有独到之处,但谷飞霞年纪比他还轻,内功造诣竟然如此精纯,却还是他始料之所不及的。

他不便打扰谷飞霞,自个儿生起火来,把野兔和山芋烤熟。

谷飞霞睁开眼睛,笑道:“好香,好香。想不到你还会做厨师。”心情显然又好许多了。

上官英杰笑道:“你先别赞,尝尝再说。”撕下一条兔腿给她。

谷飞霞吃了一条兔腿,又吃了两个碗口般大的野山芋,抹了抹嘴,笑道:“我的胃口从没有这样好的。你烤得真是恰到好处。”

上官英杰道:“这是你饿坏了的原故,我烤焦了,你也会说好吃的。”

谷飞霞道:“我运功之后,的确是觉得很饿。”

上官英杰说道:“会知道饿那就好了。”

谷飞霞道:“我似乎的确是好了许多,或许用不着五天我就可以下山了。”

上官英杰道:“但愿如此。但你可还是要安心静养,别太急躁。”

谷飞霞“噗嗤”一笑,说道:“我知道了,你别婆婆妈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