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盏到新加坡的半年后,迷上了射箭。

陆烨明在当地给她找了一名教练,——新加坡国家队退役队员,颜值挺高,人也高,一双大长腿细的跟竹竿儿似的,名字也挺女性化的,叫肖寒。苏盏在新加坡没什么朋友,除了偶尔来看她的陆烨明和谢希之外,肖寒算一个。

一开始谢希还挺不明白的,陆烨明那么喜欢苏盏还给她找一个男人陪在身边,不怕他俩日久生情啊,后来他可算明白了,肖寒那货可真跟一般人不一样!

那程度,跟外面一般的妖艳贱货都不一样。

肖寒在很早的时候交过一个女朋友,但在他最后一届奥运会拿了冠军宣布退役之后,女朋友跑了,跟一个土豪跑了。

那次之后,他至今对女人怀有敌意,陆烨明找上他的时候,一听对方是个女人,他“啪——”把门一关,直接把人给轰出去了,也不管跟陆烨明是多少年的交情,一句话把路给断了,

“老子打死也不教女人。”

陆烨明找了他两回,他都闭门不见,无论给多少钱都不见,态度强硬的如峭壁上的磐石。

最后在一次意外中,他见到了苏盏。

那天他被陆烨明绑架到星巴克,迫于他的**威下,他见到了那姑娘。

在见到的那一瞬间,他就被“吸引”了。

不是男人对女人的吸引,而是同类的吸引,他觉得她跟他是同类。

那姑娘身上总充满着神秘的气息,她话不多,不太笑,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唯独谈到射箭的时候,她眼神面容才会有那么一瞬间的波动,可她又比一般女人漂亮,素面朝天却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肖寒对漂亮不漂亮这点倒是不感冒,反而因为这外貌对苏盏大大减分,他前女友就是一个漂亮的女人,他深信漂亮的女人就是危险的这句话,但苏盏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气质在无形中吸引着他。

于是他问她:“为什么喜欢射箭?”

苏盏一开始没说话,肖寒也不指望从她嘴里得出多么高深的答案,因为射箭这虽然是门运动,但对他来说,是艺术,是他真正的灵魂,真正懂得弓箭的灵魂,才能在赛场上发挥出完美的水平。

不知怎么的,那天的星巴克特别嘈杂,耳边总是嗡嗡嗡的声音,那姑娘就那么安安静静坐在那里,低垂着眼。

许久,苏盏抬了抬眼,浓密的睫毛微微轻颤,她轻描淡写地说:

“人要保持初心,才不会走偏。”

肖寒一愣。

“如果一开始拉不好弦,就打不中靶,所以,一开始就不能错,错了就无法回头,大概是这道理。”她叽叽咕咕说着,根本不在乎他们有没有听懂,好像只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桌上唯一不懂箭的陆烨明打岔道:“听不懂吧?人是个作家,大道理一套一套的,就光射箭这个,她能给你讲出一朵儿花来!”

肖寒白他一眼,“不懂就别打岔,这里就你听不懂——”

肖寒自然明白苏盏说得那意思,觉得挺有意思。

后来回想,他也不懂自己是哪个瞬间被动容的,总觉得看到她,就像看到当年的自己,心念那么一动,撂下一句话,就走了。

“每周六俱乐部见。”

肖寒说的俱乐部就是新加坡唯一一家只对运动员开放的射箭俱乐部中心,每周六,肖寒都会在那里出现。

再然后,肖寒肠子都悔青了。

这姑娘技术也太烂了点吧?力气小得连弦都拉不动,还能给他哔哔那么一大段道理?

果然理论跟实践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儿。

肖寒捏捏她的手臂,“啪——”猛力一拍,苏盏疼得只是皱了下眉,倒是一旁的陆烨明看得干着急,“你轻点儿啊!这是个姑娘!又不是你的队员!”

肖寒其实挺奇葩的一人,但是在射箭场上,他认真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直接转头冲陆烨明翻了一眼,“你来教?”

陆烨明缩了缩脖子,不说话。

肖寒重新把注意力放在苏盏基本功上,从最简单的扎马步开始。

他把弓箭拿回来,放回凳子上,绕着苏盏走了一圈,拖着下巴说:“扎个马步看看。”

苏盏老实照做。

软趴趴的——

一点力都没有。

肖寒不满意,皱着眉,用脚顶开她的脚,用力一踢,“步子迈大点。”

又握着她的手顶在腰侧的位置,用力一拍,“撑住。”

最后拍拍她的背,“挺直。”

说完,肖寒有些不满地咕哝道:“你怎么这么软!一点力道的没有,身体底子太差了,得多锻炼!”

这半年,苏盏的身体确实差了很多。

她对自己太纵容了,这点,连陆烨明都管不了她。

后来,在肖寒的高压训练下,射箭练得已经像那么回事儿了。

拉弦,开弓,中靶。

都还挺有模有样的。

但身体还是差的一败涂地。

肖寒不止一次跟陆烨明提过,“她太封闭自己了。”

陆烨明只有无奈的摇头,“我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把她带到新加坡来。”

肖寒不明白其中的缘由,但他向来不是多嘴的人,陆烨明对苏盏的心思他也看得十分清楚,他不是傻子。大概也是真心疼这姑娘,在后来的教学上,他颇费了一番苦心。

知道苏盏在这边没什么朋友,他每周除了射箭,都会找她玩两次,请她吃饭或者带她接触一些新鲜事物,不过小姑娘对那些似乎都提不起兴趣。

但她很礼貌,不会表现出不喜欢,而是淡淡的,礼貌地微笑,真诚地跟他道谢。

也还好,她并没有完全封闭自己,别人对她的好,她都记在心里,然后从细枝末节出表达她的感谢。

比如肖寒在丹麦一个小镇旅游时,路过一片黄灿灿的麦田,他拍下来,用手机传给苏盏。

等他到达下一站时,会接到苏盏的回复。

——谢谢,我很喜欢。

她的表达里永远带着疏离和淡漠。

但肖寒不在乎这些,他是一个很讲义气的人,认定了这人是朋友就绝不会放弃,照旧用自己的方式期望她能快乐点儿。

有次在过缅甸的时候,他还不忘给她发短信,“建议下次旅游来缅甸。”

苏盏:“?”

他躲在草丛里给她回:“子弹擦过我脖子的时候,我居然奇迹般地想起了一张遗忘已久的银|行|卡里还有十万块钱。”

苏盏:“那你还记得密码吗?”

肖寒:“……”

为了让她开心起来,肖寒时不时会给她发一些小笑话和小段子,绝对是不带颜色的那种,他一直认为男女之交止于礼,他挺喜欢这个小姑娘,但绝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这点他很清楚。

他眼里的苏盏应该也是很纯洁无污染的那种,但没想到,后来有一次,在她家,不小心看到她开着的文档,一下子就被里面对于床\\事大胆奔放热情的描述给吓掉了下巴,看了半天都没合上。

她文笔好,毋庸置疑,用词也挺精准,就光这么看着,在某些情\\事上,她应该具有相当丰富的经验。

苏盏似乎一点儿也不介意他看到的内容,靠着门框淡定的喝着咖啡。

肖寒尴尬地站起来,转移话题:“老喝咖啡对身体不好!你失眠就少喝点。”

“……”她毫不在意,看着窗外,继续喝,喝完,又从边上拿了根烟抽。

两人相处久了,肖寒渐渐有点了解她的脾气和生活习惯了,抽烟酗酒熬夜失眠,身体能不败?

他颇有点恼怒地说:“你们艺术家是不是脑子都有点毛病?喜欢装忧郁?”

“……”她沉默地抽着烟,把房间弄得乌烟瘴气。

事实上,房间本来就乱,她也不收拾,衣服丢的乱七八糟,阿姨每个星期来收拾一回,她除了写稿子就剩下些抽烟喝酒的事儿了。

肖寒作为一个男人都受不了她这样,好几次实在忍不住帮她收拾干净,没过两天又被弄乱,肖寒炸毛:“你每天这样不难受么?!你这样还有男人敢娶你?”

她不需要啊——

不需要谁来娶她。

可苏盏也不是不爱干净,她每天洗两遍澡,衣服也会洗。

只是她不喜欢房间看上去整整洁洁,一尘不染的样子,她活的并不是很阳光健康向上,就不应该用这些假象蒙蔽自己,乱一点,心里好像能满一点,不那么空虚,也不寂寞。

所有人都觉得她变了。

可她认为,她一点儿都没变。

她还在写作啊,从未停止过。

她还在抽烟,还在喝酒,还在失眠,还会旅游,依旧信耶稣,圣经里的句子,她照旧一字不差地能背出来,她仍旧未迷失,仍旧相信爱,仍旧纵情,路上有皮相好点的男人,她仍旧会看上一眼。

只不过,她总会在心里叹息。

不如他好看。

不如他好看。

都不如他好看。

他是谁呢?

她模模糊糊,刻意不让自己去想,反正都不是他了,谁都不是他了。

陆烨明说,她这是在折磨自己。

他拼命拼命地付出,拼命拼命在她身边努力刷着存在感,可她看不见,从来都看不见,永远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似乎在想一个人,又似乎谁也没想。

她不知道,他也有赌气的时候,也有想要发脾气的时候。

“我再也不要管你了!”陆烨明怒气冲冲地说,“管你是死是活,管你要跟谁在一起,你那么放不下,回去找他吧!”

苏盏不动,恍若未闻。

他摔门而去。

第二天又差谢希过来照顾,谢希又劝,“你再这么下去,陆总要疯了。”

“他为什么要疯?他也失恋了吗?”

谢希:“……他一直在失恋,你不知道吗?”

“哦。”

“没有人比陆总对你更好了。”

“你怎么知道?”

“我有眼睛,看得到。”

“那是因为,你没见过他。”

谢希说:“你曾写过一句话,你还记得么?”

“……”

“尘归尘,土归土,让往生者安宁,让在世者重获解脱。”

苏盏:“那是圣经里的。”

谢希:“一样,你就当他死了行么?”

尘归尘,土归土。

让往生者安宁,让在世者重获自由。

而我所见日光下的一切,都是虚空,都是捕风。

一切似乎又都有了眉目。

往日度尽的年岁,好像化成一声叹息。

来新加坡一年后,苏盏决定离开。

离开之前,她跟肖寒道别,肖寒颇感讶异,“射箭不练了?”

苏盏淡淡道:“我每周给你汇报成绩吧。”

肖寒笑:“既然开始练了,就不要放弃,箭一射出,便不能返回,但人不一样,你要想回来,随时回来,这是你的第二故乡。”

她几乎快要忘了。

她还有家乡。

……

一晃,四年,她漂泊在世界各地,四处流浪,断了网络,断了信息,谁也没见过她。

她去了很多国家。

缅甸,索马里,科特迪瓦,苏丹,南非,几内亚……

她经历了太多。

在缅甸的树林打过盹,躲在丛林里看着士兵们浴血奋战,硝烟弥漫,尸横遍野。

像肖寒说的,子弹从身边擦过的一刹那,她并没有想起她的银行存款到底有多少。

她想见一见他。

只想远远见他一面。

在几内亚的最后几个日夜,她辗转反侧,心不能安,难以入眠。

可当她再次踏上这片土地时,

心忽然就沉了下去。

好像,一切终于尘埃落定。

也许,风一吹终将散去。

我给自己不留余地,可上帝留了我一条命。

想想没什么地方好去。

那就回来见你吧。

一面,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