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柏然长着一张非常严谨的脸孔,就是那种一眼望过去会认为人家很严厉、叫人不可亲近的类型。

他是知道自己长得那副德行的,办事时,一脸的肃穆,除了他身边的自己人,其他那些人,都不习惯他的表情,一个个看着心里会发怵。

萧璟欢就常常会说他,没事,老板着一张脸孔干嘛,我们又没欠你钱。

其实,不是他想板着,只不过,一切都是生活所迫而养成的一种习惯而已。久而久之,他的脸就变成这样了,有时严肃的会让人不由自主的感到害怕偿。

这会儿,看着这孩子皱起了眉头来,他以为是自己的表情吓到小怪物了。

为了不至于给小怪物留下不好的印象,他只能软下了表情,微微的弯出了一抹笑,想让自己显得亲切点,温和一点:

“是我先问得你吧!小朋友,咱们是不是应该有个先来后到呀……”

难道这世上真那种所谓的父子天性一说吗?

一向讨厌孩子的他,看着这个小怪物时,居然越看越喜欢。

嗯,有一种,好像看到了自己小时候的光景。

要不是怕吓到他,他真想伸手捏一捏那张粉嫩粉嫩的稚脸。

“我妈妈说,不能随随便便和陌生人说自己的名字。”

邝胤理直气壮的用妈妈的教诲来堵他嘴。

在这小孩看来,这个叔叔虽然长得有点严厉,但,微笑起来,还是挺迷人的。

但他不能因为人家和气,就没原则了——自己的名字,哪能随随便便说给别人知道。

彭柏然是谁,怎么可能会被一个小毛孩难倒,马上接话道:

“我们刚刚还一起合作救了李奶奶呢,怎么还能算陌生人?一回生,两回熟,我们已经算是熟人了吧……”

不想,邝胤接得贼溜贼溜的:

“我妈妈说了,所谓陌生人,一,彼此不知道对方姓名;二,彼此不认得对方。我们俩这两条都占全了,当然是陌生人……”

彭柏然不觉勾起了唇角,心下大赞:这孩子,反应真是灵敏啊!

“嗯。有道理。”

他点下了头,并伸出了大手,一径柔软着脸上那刚性十足的线条,显露着少见的阳刚柔情:

“你好,小朋友,我姓彭,我叫彭柏然,很高兴认得你。现在我已经作了自我介绍,出于礼貌,你是不是应该也自我介绍一下呀……”

“彭……柏……然?”

邝胤软软的念着这三个字,声音嫩嫩的,特别的好听。

彭柏然觉得自己心头好像被春风吹捋过了似的,跟着就软了下来。

他一向就是那种冷寡严肃的的人,最不耐烦的就是和小孩子打交道,今天,他打破惯例,这么有兴致的和孩子说话,想想真是有点不可思议啊!

“哪三个字?”

小怪物念完后又问。

“彭就是彭德怀的彭,柏就是……”

“停,不用那么麻烦的一个字一个字的和我说,叔叔你拿身份证出来让我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小怪物居然叫停,还扬起了一抹明亮的笑容,伸出了一只白白净净的小手来。

彭柏然差点失笑。

天呐,这孩子太机警了,绕着绕着居然就查起他身份来了,这么小一个孩子,能有这么强的自我防范意识,真是不得了呀!

“我倒是挺想让你看的,不过,可惜啊,我没身份证……”

他很是遗憾的说。

“你怎么会没有身份证?”

邝胤觉得吧,眼前这个叔叔,看着很严肃可怕的样子,但心还是很好的,要不然刚刚他也不会帮忙救人了。

不过他实在不确定他这么套他话,到底是刻意的呢,还是纯萃只是问着玩的。而且,居然还说他没身份证,这怎么可能。

他不由得眯眼很警觉得审视起来,心下实在好奇:他的目的是什么。

“因为啊……”

他刚想回答,那边传来了一个急切的叫唤声:

“小胤,你在和谁说话?”

“妈妈……”

邝胤转过了头,正好看到妈妈从拐弯处后面的假山走过来,立马丢下了眼前人,就像一匹小马似的飞奔了过去。

彭柏然有点意犹味尽,豁然转过头,在对上邝美云投递过来的视线时,没意外的在这个女人眼底读到了“紧张”两字。

“邝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身姿俊挺如松,面色淡寡似呼啸而过的寒风,双眸深沉难懂,彭柏然就这样突如其来的站在了面前,这个意外的见面,打得邝美云那是好一个措手不及,脸色情不自禁变了颜色,搂着儿子的手,莫名就紧了紧。

“哎呀,妈妈,您勒疼我了!

邝胤小眉头一皱,小小叫了一声,转而疑狐的再次打量起来人来。

妈妈有点紧张。

可为什么呀?

这个叔叔,到底是坏人,还是好人啊……

邝美云忙松下了手上的劲儿:

“对不起,小胤……”

她忙给轻轻揉了一下。

“没事没事,不疼呢……妈妈,您认得这个叔叔吗?”

小家伙一边反过去安抚,一边在心下暗暗思量。

妈妈见到这个叔叔的表情有点古怪,而且这叔叔知道妈妈姓“邝”,再加上刚刚在园子里玩的人这么多,这叔叔只单单和他说话,只留心他的一举一动,他认为这叔叔可能是冲他妈妈或是他来的。

“认得……”

邝美云点头,脸上抹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伸出手摸了摸儿子的头:

“小胤,你去给小区门口帮忙买一包盐给姑奶奶捎带去好不好……妈妈呢,要和这个叔叔说几句话,可能赶不及送回去了……”

谁知邝胤的小眉头皱得更深了,小嘴一撅道:

“妈妈,您为什么要把我支开,难道您要和这个叔叔说的话是我不能听的吗?”

邝美云顿时被噎住了。

“大人当然有大人的事要谈了……你妈妈工作上的事,那是要绝对保密的,就算是家里至亲的亲人也不能随随便便就能听了去的……这可是事关职业操守的大原则问题哦……小朋友,知道什么叫职业操守吗?要是不知道,我可以好好和你讲一讲的……”

彭柏然一脸严肃用一句话堵上了小家伙的嘴。

“我知道,电视剧里看到过的……妈妈给我钱,我去买盐……”

邝胤伸出了小手,很好说话的不再追问了。

如此通情达理,倒是让彭柏然惊怪之极。

邝美云则微笑的摸了一下儿子那小小的脑袋瓜子,从钱夹子里取出一张小钞给了他。

“去吧……快去快回……姑奶奶还等着用呢!”

“嗯,知道。”

小家伙撒腿跑开,脑子里啊是不断的想:

这人是谁?太眼熟了,又为得什么来找的妈妈,妈妈又为什么这么紧张?好奇怪呀好奇怪……

夕阳斜下,阳光渐渐变得暗淡下来,邝美云看着孩子很快在眼前消失了去,又瞅了一圈这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小区,再转头看向那个和小区完全不搭的闯入者,感觉自己平静的生活,会因为这个男人的到来而被打破。

此时此刻,她心头纵有千万个不情愿,也只能忍着,并且不得不和这人打起交道来。

“彭先生……我们到河边坐坐吧……”

她轻轻说了一句,引头在前,想找个人少的地方说话。

彭柏然跟在身后。

等到了河边,他转头瞅了一圈这寂寂无人的四周,在她再次开口前,纠正道:

“老彭,或者,直接叫我彭柏然……不用这么彭先生彭先生的叫……太见外了……”

邝美云却坚持己见:

“还是叫彭先生吧,我们并不熟。”

彭柏然不觉唇角勾了一下:“的确不熟,只是睡了一晚而已。隔了这么多年,我才知道在这边和我共度一个***的女人,叫邝美云……”

因为这句话,邝美云整个人顿时一僵。

那与她是一段不光彩的记忆,与他呢,只是春风一度而已。

她曾听萧璟欢说起过的,这个男人在国外有固定的床~伴。

好吧,大家都是成年人,他又没有婚姻在身,以他这样的男人,有一个两个性~伴侣,很正常,他可是外籍人氏,深受西方教育的影响,那种一夜情啊什么的,与他只是一场艳遇,没什么大不了的。

所以,她和他以前的女人们唯一的差别是,她生了他的儿子。

~

换而言之:只要他们可以合理的处理了“儿子”这个问题,其他应该是没有别的什么交集的。

不过,关于“儿子”,他们处理起来,恐怕会有很大分歧,而这分歧,是他们接下去必须解决好的事情。

思绪转了几转之后,她直接切入了主题:

“彭先生,你这么刻意的跑来找我,不管你目的是什么,有一件事,我想我该开门见山的和你说个明白的:那就是邝胤的抚养权,我是一定一定不会让出来的。”

她把自己的底线给亮了出来:

“如果你想让孩子知道你的存在,我不反对,但是,我想,我们应该成一个共识,那就是不能破坏孩子平静的生活……”

彭柏然挑了一挑那一道浓黑的眉毛,一步一步逼近过去:

“邝胤从小没有父亲,突然之间就这样冒出一个父亲来,你觉得你们的生活还能一如既往的平静吗?”

不能的。

她知道。

“至少,我们应该努力让孩子的生活不要出现太大的变动。”

她直视力争。

彭柏然那双眼睛有种迫人的力量,对上后,会让她感觉,压力感十足,会莫名紧张,因为太尖。

是的,那种眼神,太过于尖锐,好似可以穿透一切,将那个人的内心世界,无所遁形的裸~露出来,会让人觉得自己好像没有穿衣服一样。

她实在不喜欢这种感觉。

“就现在的情况而言,貌似,不可能不出现大的变动。”

这话,他说得有点阴阳怪调的。

邝美云不觉蹙眉:

“你什么意思?”

她神情惊警的盯着。

“你现在在谈男朋友不是吗……

“关以隽,一个很不错的大学讲师,家境虽称不上大富大贵,但也算得上是小资阶级。

“我瞧你辞了上海那份高薪的保镖工作,这是有意向和关以隽组织新家庭不是吗?

“邝美云,如果你想给我儿子找一个后爸,你们的生活,还可能会和以前一样平静吗?”

他咄咄然反问着:

“既然,你们的生活环境势必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那么,在这个前提下,难道我就没那个权力来争取一下抚养权么?

“毕竟,你嫁人之后,以你现在这个年纪,应该可以再生育。在这种情况下,我真的有点怀疑你还能不能全心全意的把儿子照看好……”

这几句话让邝美云的脸色赫然大变,声音也变得尖利起来:

“彭柏然,你在调查我……”

彭柏然的反应,却极为的平淡:

“对此,你真的真的不用太感到意外的,我干的就是这一行,所以,想要知道你的情况,你相亲对象的情况,那真是太轻而易举了……”

话里透出来的某种优越性,生生的就激怒了邝美云,她不由得闷叫了一声:

“你这是在冲我显摆你的能力吗?”

“不是,只是在陈述事实。邝美云,我是不婚主义者,如果你有结婚的打算的话,我向你索要抚养权,好像也不为过……”

嗯,他觉得,这个理由自己抓得挺不错。

他是不太喜欢小孩子,也不懂如何照顾,但是,要他就这么轻易的放弃抚养权,尤其是在了解了小怪物这么有意思之后,放任他去叫别的男人做爸爸,他作为一个大男人,自尊心貌似有点扛不住。

所以,这不能算是为难,只能说,这是一种自我权利的悍卫。

“小胤是我从小拉扯着长大的,在这个过程当中,你没有尽过任何作为父亲的责任。现在,我想结婚,也是想给孩子一个比较正常的生活环境而已。你因为这个理由,就要来争抚养权,彭先生,您不觉得您这么做很不道德吗?”

邝美云心里急得不行。

如果这人真要来争抚养权,而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市民,哪斗得过这么一个有背景的狠角色。

“这件事以后再说,我现在想知道的事是,你想什么时候让孩子知道我的存在。”

彭柏然匆匆就把那个话题给结束了,转而讨论起这个最最迫切的问题来。

邝美云抿了抿嘴没有说,因为她看到儿子在往这边飞奔而来,眉心皱得紧紧的。

这孩子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呀?

而且追到了这里。

并且他没有去买盐。

“小胤,盐呢?”

她看到孩子走近,手上却空空的,站定在原地,正用一种无比灵活的眼神打量着她,更在彭柏然身上流连了好一会儿。

“我没去买。”

邝胤老实交待,并用手指了指彭柏然,小小的脸上全是严肃之色:

“因为我想起这个人是谁来了……妈妈,这个人就是之前您给我画的福尔摩斯是不是……”

---题外话---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