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斜,影子斜,余温渐凉去。

四月,春意迟迟,寒气稍嫌深重,特别是日头西去之后。

明若溪下了车,看着站在桃花树下的男人,黑西服,黑衬衣,一身的肃穆,满身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叫人不可亲近颅。

而越来越淡的晚霞,将他的背影衬得一片孤冷,让人不禁生出了一种恨不得上去,将他抱住,给予温暖,给予慰藉的冲动辂。

最初认得靳恒远的时候,他是严肃的人,可私底下呢,他和友人相处时,笑意朗朗,亲切之极。

再见他和他妻子相处时的光景,满面春风,殷勤十足,分明是个严厉之人,却在家里,成为了一个暖男,甘为妻子下厨煲汤,甘和妻子共务家事,妻子病榻,他寸步不离,那样的男人,真是打着灯笼也难寻一人……

那时,她觉得,苏锦好福气,怎么就拣了这么一个好男人,男人的温柔和笑脸尽数全给了她。

那时,她有点嫉妒,为什么苏锦能得到他的倾心相待,而她呢,她却得不来他半分眷顾。两相比较起来,她不觉得自己就差了。

那时,她总是在想,要到哪里去寻一个这样的男人,成为自己的人生伴侣,如此一生,人生才无憾事。

可见过如此优秀的男人之后,再细看其他庸碌之辈,那些个男人,又有谁能入得了她那挑剔的眼?

这两年,她一直没有找男朋友。

父亲给她介绍过好几个,希望她可以早点走出来,早点建立自己的家。

可是,她走不出来。

她就是迷上了靳恒远。

迷得不能自拔。

她决定了,只要他一日不再婚,那她就是一日不嫁。

她觉得,机会还是有的。

“靳恒远!”

站在那里,她思量了一会儿,高声叫他名字。

靳恒远转过了头,额头有一道疤,是那场事故中留下的,被尖锐的异物砸伤的。缝了几针,留了一道一寸左右长的疤。本来,做个去疤痕手术就能处理掉这道痕迹,可他没去做。

“你怎么来了……”

靳恒远静静的问,语气平淡无奇。

“路过,想请你吃饭,赏不赏脸?”

明若溪笑吟吟的问,眼底尽是柔情。

她在追这个男人。

但凡认得他们的人都看出来了,相信他也能感受得到。

“你回家也是一个人不是吗?我问过你的助理了,你今晚没应酬……”

明若溪看了看腕表:“现在去吃饭,饭后还可以去看一场歌剧。我让人订了票……”

“抱歉,我陪不了你。”

靳恒远淡淡拒绝:

“我要回家烧饭炒菜。我答应过苏锦的,没应酬就早点回家陪着她……我该回家了……”

他冲她欠了欠身,非常的彬彬有礼,调头就走。

可笑容却从明若溪脸上,一下子消失了。

那句“没应酬就早点回家陪着她”,深深的刺痛了她。

“靳恒远,苏锦已经死了,你到底要自欺欺人到何时……放下吧……”

她急步拦到了他面前,大声叫了一句。

一抹淡淡的笑被他弯在了那薄薄的好看的唇角边上。

“好啊……你把她的尸体找来让我看一看,我就相信她死了……要不然,你怎么让我相信她不存在了?”

这话,说得有多平静,就能令明若溪觉得有多痛。

怎么这么痴?

怎么这么傻?

怎么就这么这么的执……

“靳恒远……那场爆炸那么大,苏锦只是血肉之躯,大火加爆炸,你让我们往哪里去找她的尸首?她已不在,这是你必须接受的现实……”

她心疼又无奈之极。

这个男人,死脑筋起来,还真是前无古人,后

tang无来者啊!

“你不用来劝我,总之,生,我要见人,死,我要见尸。这就是我的态度。抱歉,我要走了……”

他绕着走开了。

明若溪张了张嘴,欲叫还休,眼里心里盛满了委屈和不甘。

唉,她再如何优秀,终不如一个死人。

*

晚风吹拂,一阵又一阵,男人步履从容的往前走着。

时有卖花的女孩含笑问:“先生,给您女朋友买一束花吧……”

“好!”

他停下来买了她最喜欢的白玉兰,付了现金。

一阵风过,卷来一张废纸,在他身边飞舞而过。

他转头看,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跑着,在追,神思跟着恍惚了一下,仿佛记起了两年前的那一幕:陪着小苏来这里写生,风一大,画纸吹得满地跑……

记忆那么的鲜明,可人事呢,皆改了。

他吁了一口气,闻着花香,往自己的车走去。

没听到那小女孩在那里软软的叫:“这是谁画的呀?画的太帅了……”

边上一个男孩子在那里咕哝:“一个背影而已,正面谁知道长什么样……”

女孩叫:“喂喂喂,别抢,小心扯坏了。”

男孩躲着,忽站定了,将手中的画,和那位即将要跨进陆虎的男人的背影比对了一下:

“咦,这画的不是那位大叔吗?”

女孩也瞅了两眼:“真的呢,背影一模一样呢……”

男孩马上作了推理:“肯定是这位大叔的爱慕者……”

女孩想了想:“我们要不要把画送给那位大叔?”

“都开走了,你怎么送?”

“画留我这儿,以后要是遇上了我给送去……”

男孩白眼:“你傻是不是?中国人口那么多,想要再遇上,那概率是0.000487。”

女孩固执的很:“反正我要留着。给我,快给我……”

*

这一夜,靳恒远又梦回到了两年前那混乱的场景当中……

大火冲天,爆炸声此起彼伏,浓烟薰得人睁不开眼,有的地方已一片黑暗,有的地方的灯光似鬼魅一样的闪烁着……

孟队长说:“必须撤。”

他很坚决的摇头:“不撤不撤,我要去救小苏,我要去救小苏……”

孟队长满口不同意:“不佩戴任何潜水设施,去那里只会死路一条……我答应过萧局的,必须确保你的安全……”

他态度更强硬:“救不出小苏,我陪她一起走……”

孟队长气坏了,吼了起来:“你疯了是不是?你家里还有女儿,还有父母呢……”

他被两个特种兵拖着,硬拉着,跑出来了……

他想挣脱他们!

终于,他挣脱了,他往那层跑去。

可滚滚的海水,在往上冒,水里有个女人抱着一个孩子在那里求救。

而他的爱人,在水更深处的另一层。

救命,救命。

那对母女在呼救,在往下沉。

他潜了过去,救了她们,带着她们往上逃……

整艘船,在火里,在水里,还没被转移的人在惊慌里逃着命……

站在甲板上,看着火海,他的眼泪在肆意的流下来,脑子里记住的是,她被火围在中央,她在冲他微笑,她要被烧死了……

小苏……

小苏……

小苏……

……

伴着一声惊叫,靳恒远从梦里惊醒,心脏处,疼得就像被刀割。

黑暗里,他发现自己在颤抖,有水气在眼角渗出来,沾了满脸,满脖子,满手心……湿漉

漉的痛楚,充斥在感官世界里。

事情已经过去将近两年三个月,可那时的画面,就像刚刚发生的一样,一幕幕皆历历在目,那疼痛的感觉,抹之不去,挥之不散……

和谐号沉没了。

由于疏散及时,仅三人死亡,三人失踪……其中包括他的太太苏锦,周玟,还有一个周玟的同党……

事后,那失踪的三人再也没找到。

专家说,可能在爆炸过程中肢解了,焚烧殆尽了,所以,找不着很正常……

事后,家里人想给苏锦立个衣冠冢。

他不许,说:不见尸骨,此生我不给她报备死亡,不给下葬……

事后,他病了。

心病。

他不信她人间蒸发了,他不信他们就这样阴阳两隔了,他不信……

他在等她回来。

可是,她一辈子都回不来了。

她死了。

就如周玟说的,死得连渣都捞不到一点点,就这样说消失,就消失了……

这是他是最难以接受的地方。

他最终没能把人救回来。

他没用。

太没用了……

时为零辰三点。

他想拥她入怀,可她连梦都不入。

他只能抱着她睡过的枕头,轻轻的吻着:

小苏,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

小苏,到梦里来抱抱我好吗?

小苏……---题外话---第二更。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