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周玟抓去的第一个晚上,我在惶恐里、在饥寒里等着黎明的到来。

茫茫的夜,黑沉沉的,凄冷凄冷的,一条薄薄的被子,裹着相互依偎着取暖的我和邬婷,却抵不住寒气的侵袭。

邬婷不断的问我:“苏锦阿姨,我们真能活着出去吧?我们真会没事吗?靳叔叔什么时候来救我们?”

这些问题,其实我回答不了钤。

但是,我得安小姑娘的心。

“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救我们,我只知道他一定会来救的。而我们要做的是保持冷静,保存体力,慌没有用。”

“哦!”

又累又怕的小姑娘,后来在我的轻拍中睡了过去。

睡梦里,止不住一阵阵惊搐,自是吓坏了。

我呢,我怎么也睡不着,想着周玟最后说的话:

“你和靳恒远,只能活一个。明年的明天,必是你的祭日。而且还是你心甘情愿死的……”

这些话,如果只是唬人的,那该多好。

可是,我隐隐觉得的我的好运,已经用光了,接下去,我会继续霉运当头照,直到生命的尽头。

放眼望,那满目的冰冷,似乎预示着我的未来,会是一团漆黑,再无光明了。

唉!

有点胡思乱想了,该睡觉的。

可是,真心睡不着啊。

当生命只能以小时来计量时,我该把时间浪费在睡觉上吗?

不!

我想把它用在回忆上。

此时此刻,我的头脑,呈现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思潮翻滚。

平常不曾想的,尽在这一刻全联想到了。

当然,我也想逃出去的。

问题是,我怎么逃?

一没有以一打十的身手;二没有超群的智谋,三萧潇还在他们手上。

我就算能逃,我能丢下她,还有一个饿的都跑不动的邬婷,然后自己跑路吗?

记得看过那样一部好莱坞恐怖电影:

一群好朋友,一起去探险。

她们进入了一个原始的洞穴,洞穴里长着一种吃人的不明生物。

这些好朋友,在面临生死时,再也没办法顾着现实生活的友情了。为了能活下去,她们遵循的是大自然最原始的法则:各凭本事,强者生,而弱者,只能成为那些生物的食物。

整个逃亡的过程,非常的血腥,残酷,朋友们一个个惨死,最后跑出来的就只有一个。

虽然她活了下来,可心灵上留下的创伤,那是永恒的。

这个故事,让我体验到了一个残忍的真理:人,都是自私的。在绝境当中,你想活,你就得绝情绝义。你想做个有情义的人,那你就有90%的可能死在里头。

而我没办法做到绝情绝义,所以呢,我不会逃。也不能逃。

我不想在事后,用一生的时间去追悔当初。

我只能等着,忍受着那惊惶,在这看不透的黑夜里,任由那些狂躁着的不安,侵噬我的心神。

这一刻,我真切的感受到了一种冷。

没有暖气的屋子,真的好冷。

因为冷,而更渴望暖。

由亲爱的他,带给我的暖。

暖到心底的滋味,是这些日子,他赐予我的最美好的事。

结婚半年,夜晚那些时光,通常时候是一睁眼一闭眼的事,过的很快,快到让人感觉不到,第二天就那样匆匆的在我们相拥而眠中,在我们情不自禁的细吻中,悄悄到来。

可今天这个晚上,没有恒远的冰冷之夜,漫长的让我忍受不了。

这一刻,思念,在我血管里膨胀,不断的膨胀,它恨不得长了翅膀,带上我这具被困锁的**,飞往心之依恋的地方,然后,钻进他怀里,汲取温暖,汲取安全,汲取慰人的微笑,以捋平心头的恐与慌。再睁眼时,一切都过去了。我在他的世界,继续安稳。可,这个想法,只能平空想象了。

唉!

想象永远是美好的。

我用手抚着小腹处,昨宵夫妻并头而眠,话说将来,可将来的事,谁能预测得了。

这一刻,我心里头更有无数困惑难以纡解。

当年啊,到底发了什么事,至令我流落到了明家之外?

那人又和明家生了怎样的恩怨,才要为难我一个小小的毛头孩儿?

今日,萧潇又是怎么被他们带出来的?

我胡乱的想着,心里直发慌,难受极了。

那种滋味,我实在有点没办法排解开。

只能任由它,缠着自己的心,堵在胸口上。

清晨第一缕曙光,就这样,在我的胡思乱想中悄然而至。

我悄悄放下邬婷,从不算暖的被窝里抽身出来,去查看。

窗外头,都装着防盗窗,唯一出去的门,被人从外头反锁上了,想逃,那是做梦。

是的,现在,我面临的情况是:插翅难飞。

唉!

我又在心里幽幽的一叹!

目光所到,不经意的,我看到了邬婷的书包,被丢在边上。

我上前翻了一下,全是初中的教科书,还有试卷,一个个“9”字开头的双位分数,说明小姑娘是个优秀的孩子。一个充满未来的少女,人生才刚开始。

最后,我找到了一本空白的本子,还有笔,便往枯草上坐了下来。

对着这两件东西,我呆呆了一会儿,最后,终于在上头写下了我新年的第二篇日记。

只是那滋味,和昨天写的时候,那已然完全不同。

这个时候的我不知道未来如何,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出去。

如果,出不去了,那么,这些文字,也许是我最后可以留下的东西了。

如果,这些东西,最终也会被毁去,我写了,那也等于是白写,可是我还是想写点什么,以此来打发思念,打发惊慌。

是啊,面对死亡,面对未知的命运,谁会不惊不乱?

毕竟,我只是凡夫俗子,逃不开这最本能的情绪波动。

可我该写点什么呢?

内心有个声音在对我说:

总该给亲爱的他,留下几句话的吧……

万一熬不过这一劫呢!

好吧!

……

……

……

亲爱的二斤哥哥,亲爱的靳先生,有几句话,我很想对你说:

若有一天,我不在了,你能答应我吗?

好好的活着,开心的活着,另外再找一个合心意的姑娘,另外再爱一场,另外再生个娃娃,把我忘了吧……

或是把我深深锁在心里,别让你的下一任太太知道,给她幸福,也给你自己幸福,别辜负了人生这百年时光……

……

淡淡的晨曦当中,苏锦看着自己写的字,幽幽为之一叹,心,钝钝的一疼,想将它撕了,最终却仍是在上头留下了日期和署名:2014年1月2日,苏锦写于不知名的囚困小屋。

写完这些,她默默合上了本子,在手上摩挲良久,想往包里塞进去,却又取了过来,在最后空白处另外写上了几句:

“恒远,百日的时候,你偷亲我,那时我只是一个无知无觉没有记忆的小娃娃。

“八岁的时候,你给了我一种安稳如山的感觉,那时我视你是唯一的依傍。

“二十六岁,你让我死心踏地的爱上你,这时的我,总觉得自己命中注定是要来嫁给你做妻子的。

“既然是命中注定了,那就该一直白头到老。

“所以,我只愿,今日,我种种对未来的担忧,都是一种多虑;只愿,我真的是你命定的新娘,这半年的种种幸福,不是美梦一场。

“恒远,时至今日,我觉得当初决定嫁你,是我这一生做得最明智的决定。如今,身在此处,才知道爱你有多深。人遇灾劫时,才会更贪恋平时那平淡无奇的生活。这是真的。

“总觉得抱你不够紧,总觉得陪你不够多,总觉得爱你不够深,若有余生,我要加倍的爱你,直到我再也爱不动,抱不动了,需要和你一起长埋的那一刻,我陪你一起在冰冷的地下。

“这是我的心愿。

“可,若余生不再……

“若余生不再……

“若余生不再,忘了便好。

“真的……”

写完最后一字,她幽幽扫了一眼,合起贴在心头良久,才把笔和纸塞进了书包。

天大亮时,门外头,有个吵吵闹闹的声音传来:“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大坏蛋,你快放开我……”

是萧潇的声音。

苏锦一惊一急,跑去窗口,眼巴巴的望着外头,没有大吼大叫,叫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萧潇被一个套着黑头套的男人,如老鹰抓小鸡似的拎着,紧跟着,门开了,萧潇被推了进来。

动作很粗鲁。

苏锦忙把险些摔倒的萧潇给扶住了。

“妈妈……”

“萧潇……”

她急忙忙抱住这个吓得脸色惨绿的孩子。

门又锁上了。

“妈妈,这是谁啊,这是谁啊?他们为什么要抓我们,为什么要关我们啊?”

孩子依偎在她怀里害怕的直叫,双手抓得紧紧的。

苏锦哄着她,不知道要怎么和她解释现在她们的境况。

哄了好一会儿,萧潇才安定了下来。

这么一闹,邬婷自然是醒了,她跟着依偎了上来。

萧潇见到了邬婷,惊怪极了,俩孩子交谈了一会儿,恐惧是她们脸上唯一的表情。

苏锦看着,心沉沉的,就像一团乌云压住了天空,整个世界都是幽暗的。

不知过了多久,门开,有人拿着托盘,送了一些冷馒头冷水进来。

邬婷早已饿坏,马上吃了。

萧潇直摇头,她哪受过这种委屈,这种东西,她如何吃得下。

苏锦劝了几句:“爸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救我们,我们一定得吃点东西,要是饿坏了,就见不到爸比了……”

萧潇这才勉强吃了一些。

时间滴答滴答的在过去。

萧潇和邬婷抱在一起低低的说起话来。

苏锦在屋子里走动,明知逃脱无望,却还是想努力的寻找渺茫的生机。

这间杂物室分两间,她们被关在东半间,西半间门锁着。

她去外门口观察了一下,守着她们的人似乎不在。

也许她该撞开这道内门探个究竟的。

这么想之后,她真就这么做了。

第一下没撞开,第二下门松了,第三下锁芯被撞断,门开了,声音有点响,但愿外头的风声够大,大到足令他们没办法听到这边的动静。

里头放着各种机器零件,灰土厚厚的铺着。三面有窗,都紧闭着。空气里充斥着一股子浓浓的机油铁腥味,很难闻。

苏锦捏着鼻子,查看了一下,前后都装有防盗窗。

从前窗那边往外探看,对面向阳的地方,守着一个戴着口罩的男人,正在玩手机。

她又去后窗瞄了一眼,也做了防盗窗,不过,因为用的材质不太好,又有点年份了,看上去,不是很牢固……

她把那铝合金窗给推到了边上,凑过去细细打量,又用手给拎了几下,惊喜发生了,撬着防盗窗的螺丝断了,窗架子被她挑在了手上。

满心的欣喜令苏锦的脸孔为之大亮。这一刻,她生怕这防盗窗掉下去会发出声响把前面的人全给招来,怎么办呢?

“小婷,快,你蹲到窗台上,帮我提一下。

她把邬婷呼招了过来,并让开了半个位置。

“好!”

小姑娘爬了上去,帮忙托着。

苏锦跟着跳了上去,找了一个支力点,两个人一起将这个大家伙,一点一点往地面悄悄放下去。

“好了!小婷,你跳下去,然后,我把萧潇送出来你接一下,你能行吗?”

苏锦觉得这孩子体力明显不支。

“没问题。”

邬婷喘了几下,点头,由苏锦扶着先跳了下来。

安全着地之后,苏锦回到屋内,把萧潇抱着往外送。

邬婷个儿小,又饿了两天,没能托住萧潇,两个人往满是白霜的泥地儿滑了下去,发出了一点小小的声音。

摔疼了的萧潇,蹭破了皮,差点叫出来,被邬婷给捂住了嘴,俩孩子大眼瞪小眼,看到了对方神情里的慌张。

“不能叫。”

邬婷小声叮咛。

萧潇点头。

适时,苏锦从里头爬了出来,抱起萧潇,问:“摔疼没?”

“还好!”

萧潇也压低了声音。

“现在我们怎么办?”

邬婷小声的问。

虽然她们从屋子里逃了出来,但外面有围墙啊,怎么出得去?

“那边有个狗洞,我们爬出去看看……”

她带着两孩子往那个被拆了不少砖头的狗洞走了过去。

那狗洞边上全是乱砖,苏锦小心的将它们一一挪开,趴在那里往外探看墙外的情况。

一墙之隔,有一条长长的青石铺成的小巷子,对面有一个破落的四合院,墙头被推倒了一半,有阳光正从那残墙断垣间折射过来,亮堂的映射进了她喜悦的眸子里。

路的尽头,有行人路过……

太好了,她们可以逃出去了。---题外话---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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