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眸，透过墨色的镜片看向舞台上的她，悲伤的神情和幸福混合在一起，酝酿成一波海一般浓厚的韵律。

爱情真是一件复杂的东西，让人欢喜让人忧。

云寂离垂眸，原来你比游戏里，要更加好看，但是为什么，让他觉得那样遥远？兴许，是舞台的高度，阻绝了他们的年华，兴许，是从出生那一刻起，便被命运分了开来。

回忆漫过脑海，他眯起眼睛，忽然觉得阳光有些刺眼，连同那年海蓝发亮的海平面，让人畏惧。慢慢的，他退开步子，一步一步，循着暗色，渐渐走远。

远离那些自己不能拥有，却又奢望的，远离那样美好，却又遥远的，她。

———

“喂喂！彩虹虫虫，你怎么在这里啊？飞机就要起飞了啦，我们的下一站是日本哦。”一个小女孩跑过来，恶声恶气的对着那个穿着彩虹条条舞服的男孩说道，一边说还一边扯着他的短发。

小男孩脸立刻通红，捂住被揪的头发，低声道，“我不是彩虹虫虫。”

“真笨。”小女孩露出恨铁不成钢的神情，继续恶声恶气道，“你条笨虫，你是本小姐的舞伴，怎么可以这么笨！！！这种时候你应该说，‘我要是彩虹虫虫，你就是白色毛毛虫’才对啊！被骂了要反击知不知道知不知道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女孩一身白色的舞服，紧紧的贴着她瘦瘦的小身板，蓬蓬的裙摆随着她的动作不断颤抖，她一边气愤的重复那四个字，一边拍着小男孩的脑袋，小男孩捂着头，却不感觉有多疼。反而觉得十分温暖。

这是一场为期一年的环球舞蹈训练，一共十人，皆是有舞蹈天分的孩子，训练老师都是世界上著名的舞蹈老师，想参加的人多不胜数，但大多数人连报名的资格都没有

。

家庭背景在这里就显得十分重要，一共只选十人，候选却有五十个孩子。各个都是有天分有背景的身材比例很好的12岁以下。7岁以上的男孩女孩。

小男孩和小女孩都是刚刚压到了年龄线，大孩子们自然不爱与他们一起，所以便自成一体，两人结伴。

在这里，他们互相都不知道对方的姓名，只是在一个个国家。一间间教室里练习他们热爱的舞蹈。而互相的称呼则是舞服的颜色。

舞服的颜色是第一天来到训练营时选出，自然又是一次舞蹈的角逐。第一名先选自己想要的颜色，以此类推。小女孩和小男孩。正是那倒数第一第二。

舞服里最不好看的就是彩虹条条的，看上去又花又傻，自然没人选。而白色的舞服则因为小孩子们觉得太单调，也被落下了。而黑色的本该也落下，却早早的被第一名的男孩子给选了去。

“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小男孩囧着脸答道。

他很羡慕女孩那样的性格，羡慕许多孩子健全的家庭，温馨的父母。

他的父亲和母亲从小就不和。不是冷言冷语就是吵闹，吃饭时好的情况就是气氛僵硬，消化不良，差的情况就是一桌子菜被两位一个不爽就给全掀了。他们分头离去，各自到外面吃，可他，就只有在空荡荡的家里，饿到天明。

他问自己，爱舞蹈吗？

答案很确定，不爱。

可是他会一直跳下去，因为跳舞可以让他忘掉一些，也可以由此当理由，逃开。

那一年，他八岁，比小女孩还要小上两天，身材瘦弱的他看上去却似乎比她要小上许多。

飞机起飞，飞去了日本。在飞机上，他的脑海不断浮现母亲的眼泪和伤心的话语，她说：轻时，你要记住，妈妈当年因为心软而丧失了所爱之人，所以轻时，你千万不要依恋什么，那会让你痛苦堕落，让你被人握住，难以翩飞。

她说，轻时啊轻时，你看你，长得多像他啊，多像……

他说，轻时，你以后要去找你的亲爸爸，知道吗？

他不知道他的亲爸爸在哪里，因为家中冷漠的父亲每次都会收起所有有关“亲生父亲”公司的讯息

。

他不觉得亲情是什么值得眷恋的东西，在他看来，父母不过是比老师更有资格管教自己的老师而已。学校里老师教他知识，家里，母亲教自己冷漠，教自己无情，教自己坚强独立。

那一年和白色女孩一起的时光，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因为那是自己此生最温暖的年华。

因为在跌倒的那一刻，总有一个凶巴巴的女孩子守着，拉他起来，然后气呼呼的骂他。

浅色的云，飘然的风，还有蔚蓝的大海，所有美好，都在那一瞬间戛然而止。

“彩虹色虫子，你这次居然拿了小组第3名！”青色从树后走了出来，是个白皙的女孩，她眸光中带着一抹不属于那个年龄的一抹幽冷，她说，“跟我p舞，敢不敢？”

他想摇头，却听她继续说，“要是不跟我来，我就找你白色毛毛虫好了。”

白色，他一直不愿回嘴其实不是因为自己不会，而是他觉得毛毛虫这种恶心的生物，不像她，她像天使，“菜虫，p就p！”

青色脸涨红，过了一会却没有回嘴，而是哼了一声向前走去，他没有犹豫，跟了上去。

后方似乎有什么人向这边跑来，却又戛然而止，然后一切寂静。他没有理会那么多，只是跟着女孩往海边走去。

到了海边他才知道，他错了，他又忘了母亲的教导，轻易相信了别人。

小小的身影站在海边，摇摇欲坠，正是他的舞伴，白色。

他快步跑过去，扶住她，却见青色冲了过来，将他狠狠一推。

“哗啦！”水声在耳边闷闷想起。溅起一片寂凉的青涩。海的味道冲进鼻息，冲进耳膜，冲进眼眶，冲进唇齿，那样咸涩的味道。

耳边隐隐约约传来女孩嘲讽的声音，“到地府去报道的时候记住告诉阎王，不是我推你的，是你亲生爸爸……”

那一刻他在想

。他死了。也好。

因为，他本来就是不受欢迎的，错误降生的孩子。

他缓缓闭上眼睛，一瞬间仿佛忘了所有的事情，却在海的怀抱里，听到了那微弱的嗓音。“彩虹……虫……虫……”

“咕嘟咕嘟。”泡泡从她的鼻息间冒出，海蓝色的水冲进他的视线，让他幡然醒悟。对了。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他可以死，但她不行。

白色还在努力的揽着瘦弱的他向上游着。但那是海，有着人为不可抗拒的强大力量。他们两个瘦弱的孩子，如何能够抵抗。

似乎过了很久，其实只是一些短暂的瞬间。他们不断努力，却还是越来越往下沉。他的心中忽然生出一抹强烈的愿望，她，要活下去。于是他就这样拼了命开始往上游，用力托起她，人的潜力在生命濒危的时候是会爆发出强大的力量的。

岸，其实也并不那么难以到达。

白色的小天使，他已经用了一生的力量去呵护那唯一的一点温暖，所以，天使要一路幸福，不要哭。

女孩似乎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却还是在岸边向海里的他伸出手来，双眸通红。可是他也已经没有力气了，前路漫漫，痛苦和纷扰，都一并在此刻过去吧……

八年，不快乐的八年，他不想再有这样的八年。

没入海底，最后看见的，是女孩流落的泪，与海水混在一起，凝结在了她的眼角。

多像天使羽翼的一片零落的光华。

他渐渐失去意识，却忽然听到海面巨大的颤动，然后，是一双温柔的手。那是母亲的手，是八年里，他第一次被母亲拥抱。

也是，最后一次。

海，是所有伤痕的凝结点，也是所有后续的开始。

母亲从前年轻时，是学校里游泳队的主力，可是忧郁了多年的她，早已不复当年，同样的情况，再次发生

。只是这一次，岸上落泪的是他，沉入海底的，是他的妈妈。

也许那一天，必须有一个人要牺牲，老天选中了自己，母亲却逆天改了命。

拿她自己的命，换了他的。

所以，他的一生都不再能够快乐。

母亲最后的一个表情，是他一生都未曾也再不能见的温柔，她说，“我爱他，爱了一辈子那么久，今后，终于不用再爱了。”

云寂离闭上眼睛，再睁开，眸中最后一抹青涩，最后一丝懦弱，终于，消弭。

那年，他八岁，他永远深刻铭记那年的八岁。

他虚弱的身体撑着母亲一生的爱和一生的恨，他黯淡的生命涂抹着他对那未谋面的父亲的恨，还有，不甘。

就此，跌入轮回不休的冷然里。

海水，那么冰，海风，那样冷，他站在萧瑟的海岸上，悄悄看着沉睡的白色天使，然后伸出手，轻触她柔软的面颊，和湿润的发，他弯下腰，低声道，“再见。”

再见，我的天使。

再见，世间温暖。

站起身，踩着白色的沙粒，他用他瘦弱的身体蹒跚向前。他最该铭记的一句话，是母亲告诉他的。

——人生是一场赛事，输的，永远是那个有眷恋，有情之人。

舞台上音乐停了下来，观众们一阵欢呼雀跃，他却静静的走远了。

他垂首，默念，云寂离，迈步，向前走，不要回头。

不论是那年的天使，还是如今的木木无笙，他都不该，也不能眷恋。

因为，寒冷的时光，没有尽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