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镜归根结底不是墨上筠的对手。

想从墨上筠这里撬点信息出来,基本是不可能的事。

墨上筠慢条斯理将所有东西吃完,丁镜一句话都没有套出来,最后索性放弃。

将装烧饼的饭盒洗好放到丁镜书桌上,墨上筠便换上军靴准备出门。

“你去哪儿?”丁镜吃着放抽屉里的饼干,朝墨上筠问道。

“找姜队。”

墨上筠找到作训帽,将睡得凌乱如鸟窝的头发给盖住了。

“真去?”丁镜惊讶。

“不然?”

墨上筠反问。

下一刻,她已经走出门。

*

姜琼在办公楼。

不过,墨上筠没有直接离开宿舍楼,而是在楼道间转悠了一圈,看着一队和二队的相处情况。

在部队,实力是获得认可的最佳途径。

这次演习里,二队虽然损失惨重,但说给人拖后腿完全不至于,反倒是她们帮了不少忙。

光是最后一天,墨上筠这几人的作战,就足以证明。

一队的学员若是再不肯认可她们的实力,那就是姜琼教导无方了,反正算不得什么好事。

但很显然,姜琼教得不错。

先前放任队员们自由活动,一时让她们自己磨合——这是一个必须的阶段,而是她和姜琼都在等着这次演习。

团队合作最能加深队员之间的羁绊。

在这里处理人际关系的方法并没有那么常规。

确定她们都玩得兴起后,墨上筠便放心离开宿舍楼,几分钟的路程便抵达办公楼,她没有第一时间去办公室,而是去了趟工作间。

不知是谁那么勤快,将她的工作间都整理好了,木头碎屑全都被清空,木工的工具被摆放得整整齐齐的,模型就放在桌上。

墨上筠打开灯,提着清漆给模型再涂抹了一层,后来又仔细检查几遍,确定模型还完好无误后,才满意地离开。

沿着楼道往上走,左边是墨上筠的办公室,右边是姜琼的办公室。

姜琼办公室亮着灯,过两天要递交一份演习报告,她应该在忙碌这活儿,站在走廊里都能听到敲击键盘的声响。

她应该写得挺顺的,嫌少有停顿的时候。

“叩。叩。叩。”

墨上筠站在门口,用手指叩响了门。

门是打开着的,姜琼抬眼就看到墨上筠。

“休息好了?”姜琼朝她笑了笑,道,“进来吧。”

墨上筠便踱步走进门。

姜琼指了指椅子,示意她随便坐。

“不是来串门的吧?”姜琼同她笑问。

“是有点事想打听一下。”墨上筠眼里斜飞出些许笑意,那双凤眼生动而美丽。

愣了一下后,姜琼问:“跟阎队有关的?”

“您这么上道,我倒是不好意思了。”

墨上筠拉开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

她看起来吊儿郎当的,但腰杆却挺得笔直,脸上的笑容不张扬也不虚假,看得人赏心悦目。

“你问吧。”姜琼道,“能说的,我都可以说。”

“就是,”墨上筠稍作停顿,然后慢慢出声,“听说阎队那一届的人——”

这试探的询问,反倒没刚刚的爽快了。

姜琼一顿,“为这事儿来的?”

“嗯。”

墨上筠点点头。

阎天邢那一句“他们都牺牲了”,说得轻描淡写,但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烙在墨上筠脑海里。

演习中没怎么休息好,也跟这件事有关。

她没敢再问阎天邢。

这种等同是揭人伤疤的事,她做不出来。

但是,她很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阎天邢那一届的队员全部牺牲。

部队里,虽然都是兄弟、战友,但感情有深有浅,一般而言,同一届的、共同经历过的,感情会更深一些。

墨上筠会珍惜每一个战友,但如果论感情,她对丁镜等人的感情,跟熊智昕等人的感情,那肯定是不一样的。

所以对阎天邢而言,或许现在的队友很理想,可同一届的队友对他而言意义是不一样的。

思来想去,墨上筠最终还是决定问一问姜琼。

一队她熟悉的那几个人,资历远不如姜琼,估计也不知道阎天邢的事,相反姜琼跟阎天邢资历差不多,合作多年,对阎天邢的事应该比较了解才对。

思忖半响,姜琼问:“他跟你说的?”

“嗯。”

“那好吧,”姜琼微微点头,“他们那次任务,我没有参与,情况也不是很清楚。不过他那几个战友的事,我倒是可以跟你说说。”

眉头微动,墨上筠点了点头。

姜琼倒是不急,先倒了两杯水,再坐回去,才跟墨上筠慢慢讲述。

阎天邢是特招的,毕业后直接进的GS9,但也参与过选拔。

那一届毕业的,算上阎天邢共计七个人,跟阎天邢的关系都不错。

姜琼道:“那时候阎队还挺年轻,远没有这么……你知道的,没现在这种感觉。不过那时候,也有点儿风范了。”

墨上筠道:“可以想象。”

虽然经历过一些事会改变性格,但总不能想象阎天邢当年的性格跟燕归一样跳脱。

“后来有两个人吧,不知出了点什么事,一个被更好的单位调走了,一个主动申请退出,那一届就剩下他们五个人。”姜琼道,“事情发生应该是他们合格半年后,是一支八人小组,但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四个人牺牲,一个重伤截肢被迫退伍,阎队在那件事后消失三四个月才出现,具体原因至今也没公开,我也不知情。”

姜琼是以局外人的角度来说的,尽量没有让自己的私人情绪代入其中。

但说到最后,低落和悲伤还是笼上了眉目。

说着说着,难免会有点情绪。

那么多年过去了,总归也很难忘却。

那时候,她也挺年轻的。

阎天邢当时的挚友,以冒冒失失的方式出现在她生命里,然后又以意想不到的方式离开。

你觉得过两天就可以看到了,可那些都不过是你一厢情愿觉得的事罢了。

一次任务,一场生死。

她等回来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

墨上筠算不上心思玲珑,但好歹也会察言观色,见到姜琼的神情变化,她就意识到什么。

自己的询问有些唐突。

“抱歉。”墨上筠说。

“没事。”姜琼讶然看她,然后继续道,“好像是任务中指挥失误吧,当时事情闹得挺大的,队长直接被撤职、调走,本来是想调其它人来的,但后来在大队的力保之下,队长换成了现在的阎队。”

“哦。”

“不用放在心上。”

“谢谢。”

“详细的你可以问阎队,不过有些事情应该不能说。”姜琼道,“这么多年过去,知道这件事的都不多。”

传言总会美化一个人。

阎天邢在传言里,好像是不费吹灰之力得到的这一切。

付出多少努力,经历过多少事,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那近乎变态的苛刻要求,全都是在教训和经验里总结出来的。

……

墨上筠从姜琼的办公室里出来,已经是一个小时后的事了。

姜琼跟她讲了很多。

阎天邢和他的朋友,在刚来GS9的时候,也闹出过不少的事。

就像她和丁镜她们一样,总是闲不住,凭借着能跟教官对抗的本事,就爱跟规则做对抗。

能耐的人在年轻的时候,大抵都挺喜欢挑战规则的。

那时候GS9还没有培养出如此包容氛围,规矩而严谨,负责训练他们的教官多次投诉抗议想将他们踢出局,最后还是爱才心切的大队护住了他们。

一件件从姜琼口中讲述的事情,经过岁月的沉淀变得平和,可墨上筠却能从中看出当年阎天邢他们那一群人鲜活的影子。

一群不守常规的人,做着不守常规的事。

如果阎天邢那些同伴还在的话,现在的GS9或许会更加热闹,也更不一样。

*

办公室内,灯火通明。

隔壁传来关门的动静,很快就是楼道的脚步声。

姜琼应该写完报告离开了。

墨上筠忽然回过神,看到电脑屏幕上空白的文档,有些头疼地摁了摁眉心。

思绪乱到连总结报告都写不出来了。

正值这时,办公室的座机突兀地响了起来——这玩意儿难得响一次,墨上筠等了会儿才去接听电话。

“你好。”墨上筠的口吻很严肃。

打这电话是会录音的,联系的时候一般也是公事,墨上筠端着队长的身份,总不能太吊儿郎当的。

“是我。”

听筒里传来墨上霜的声音。

墨上筠一怔,“哥。”

“爸说你过两天会回来。”墨上霜道,“问你要不要打扫下你的房间。”

“……就为这事儿?”墨上筠莫名其妙。

“嗯。”

这是墨沧特地打电话过来交待的。

墨上筠嘴角微抽,“我几年没回去了,没人给我打扫过卫生?”

“……没进去过,不知道。”墨上霜实诚道。

墨上筠就算住家里,他都不会进她的房门,更不用说不在家的时候了。

叹了口气,墨上筠道:“我住司笙家。”

墨上霜道:“爸的意思应该是,想确定你会不会回来。”

“……”墨上筠手指挑开桌上没用过的日历,看了眼时间后道:“机票都买好了,也没什么事冲突。”

“嗯。”顿了顿,墨上霜忽然道,“爸希望你住家里。”

“看情况。”

她不是很想住家里。

如果她的房间没被动过,那里面应该都是一些旧物。

“行吧。”

墨上霜也没有强求她。

话不多,墨上霜挂电话之前,下意识问她今年要不要给她多准备一份给外公的生日礼物,墨上筠实诚地表示可以通过司笙搞定后,墨上霜便果断将电话给挂了。

真省心。

被墨上霜一通电话拉回现实,墨上筠揉了揉自己的脸,让神志清醒点儿,暂且从姜琼讲述的故事里脱身。

她还有事要做。

演习总结报告,二队的系统训练也该提上日程,队员对自己所选职业的详细掌握情况……

一件又一件的事压下来,都是需要时间才能解决的。

而,在距离她离开GS9之前,就只剩下三天时间了。

她就算无法顺利完成所有的事,但总得全部都挨个过一遍,不然再回来的时候只会事堆事,永远也忙不完。

想到这儿,墨上筠又难免羡慕起阎天邢来。

阎天邢就算离开基地半年,步以容、纪舟、燕寒羽、萧初云等人,都可以帮他解决队里的事情,而且温知故和温知新这兄弟俩,甚至是澎于秋,再培养个一两年,都是可以扛大梁的。此外,言今朝、卫南、段子慕也都是人才……

更不用说阮砚了。

墨上筠嫉妒得眼红。

她为什么不把阮砚留给自己,而是送给阎天邢?

墨上筠拿出手机,找到充电器充了两分钟的电,然后就开了机。

基地是有信号屏蔽的,固定时间进行屏蔽,但现在是放假期间,墨上筠很顺利地看到信号显示。

她拨通了阮砚的电话。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但声音却不是阮砚的。

“他在洗澡。”

包含歧义的四个字,声音却像极了阎天邢的。

“……”

墨上筠大脑当场死机。

她可能,还没睡醒吧……

------题外话------

提一句吧,姜琼跟阎爷牺牲的挚友的感情,大抵就是阎爷和墨上筠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