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白衣 遇妖

今日的覆云楼,有些不太平——

角落里的那桌客人不知是什么来头,皆是副乖张跋扈的样子;高谈阔论声里夹杂着粗俗难听的话语,饮了酒就把酒碗摔回桌面上,铿锵有声,惹得周围的食客纷纷皱眉侧目。我的心疼得一颤一颤,那酒碗可是上好的青瓷,是开店时某位仙友特地送来的贺礼,人间再无第二套。

我忍不住拉了拉濯尘的袖子,道,“诶,你说,我们该不会是碰上土匪了吧?”

濯尘淡淡地扫了一眼,应到,“就算是土匪,他们最拿手的不过是掠财;你拿手的可是掠命。怕什么。”

我瞪他一眼,“谁说我怕他们?我是怕他们砸坏了我的酒碗。”话音刚落,那边就传来瓷器落地碎裂的声响,还伴着一句咒骂,“去他妈的,不就是个和尚,爷我这就找人废了他!”

“敢砸覆云楼的东西,活腻了?”我脸色阴鸷,语露凶狠,就差手里举一根招魂幡。身为神明自然不能滥杀无辜,但不吓吓他们,还真当我覆云楼是能随便撒泼的地方。

“这位小掌柜,爷爷就是摔你一个碗,怎么了?”砸了我青瓷碗的客人一脸轻佻,甚至还笑着朝我的脸伸过手来。

一把扇子凌空飞来,狠狠砸上他的脸。身后传来熟悉的一声冷笑,“劝你别在这自称爷爷。你家祖宗往上数十八代,每一个见了我们都要毕恭毕敬称一句‘大人’。你爷爷在我们面前都挺规矩,倒是你这孙子,愚蠢狂妄,不知死活,着实丢你祖宗的脸。”

要不怎么说濯尘道行深呢,你看看这骂人的修辞,多有水平。

可惜那位客人不认识无常大人,抡起拳头就要动粗;可拳头还没挥出去,就被一道无形的锁链紧紧缚住,一把被甩到角落里,嘴里还堵上了小二擦桌用的抹布。他眼睛突然瞪大,口中呜呜,像是在骂些什么。濯尘冷漠地念决,动弹不得的那位客人瞬间没了半点声音。“安静吃饭,否则下场和他一样。看什么看——”他轻轻抛出一句话,方才土匪流氓般的一群人噤若寒蝉,乖乖低头扒饭,场面一度非常喜感。

“就是,看什么看,让你们瞎看。”我幸灾乐祸地在旁边帮腔。

“我是说你,白倾辞。”濯尘一脸无奈,“站在那干什么,没看见有客人来买酒了吗。”

经他提醒,我才注意到柜台边站了一位白衣僧人,手中一串佛珠,身似修竹——在凡人眼里他不过是个普通和尚。可在能看穿三生的‘无常眼’里,他周身都绕着淡淡佛光。细细看去,那僧人眉若远山,面如白玉,若未曾剃度,一定是个风度翩翩的公子。

“在下云参,为‘淘梦’而来。”听一个僧人说这话,着实怪异。

“云参法师身为出家人,怎也来买酒?就不怕佛祖怪罪?”

白衣的僧人神色平静,“佛不曾渡我,又怎会怪罪我。掌柜不必以法师相称,叫我云参便好。”

“世人痴妄,放不下尘俗姻缘,爱恨无常,才需要十年淘梦来换一场清醒。‘淘梦’渡不了你。”

“白大人,”他合上眼,轻轻说到,“我并非放不下,而是求不得。”

我有些意外,他竟能看穿我的身份。

“……客人若执意要买酒,掌柜的也没道理阻拦。只是我们卖‘淘梦’有自己的规矩。”他微微颔首,表示知晓。

“店里的大掌柜已经备好入梦散,楼上请吧。”

【云参的回忆】

碧溪岭里的瘴气越来越淡,前方隐隐约约有几个黑影,我暗暗捏紧了手里的佛珠。

有阵大风刮过,瘴气顿时散尽,眼前的几只小妖围成一圈,当中站着的是一位娇小的女子,正背对我比划着什么——

“你们这些妖,作恶多端,杀人害命,天理难容。今天贫僧就替天行道,除了你们!妖孽,受死吧!”我听见那女子这样喊到。她一边喊,一边挥起了手里的小树枝,学得还挺有模有样。

那女子丢掉小树枝,双手叉腰,“呐,你们看明白了吧,那些老秃驴就是这么除妖的。你们啊,要是碰上这样的人,撒腿就跑,千万别跟人家硬碰硬!万一被逮住了就是死路一条,灰飞烟灭!灰飞烟灭知不知道,多少年道行都……”

坐在她对面的小兔妖弱弱打断她的话,“那个……你说的老秃驴是不是头顶光光的啊?”

“是啊!”

“是不是还穿个白袍子,手里捏串珠子?”

“是啊!”

“那你后面那位看起来不太老的秃驴是来逮我们的吗?”

“是啊——啥?”女子转过身来,看见我的时候“嗷”得一声飘到山鬼身后。那女子连妖都算不上,不过是只妖魂。

我摇摇头,低叹道,“阿弥陀佛。”

风声渐渐静了下来,只有树枝还在微微摇晃。

那群小妖与我面面相觑,长久沉默。

“各位请放心,贫僧不是来除妖的。”他们都戒备地看着我,兔妖悄悄伸出了利爪,地精聚成一团握紧了石刀,面目丑陋的山鬼张开魁梧的臂膀,将方才那手舞足蹈的妖魂紧紧护在身后。她只探出半个脑袋,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好奇地望着我。

——“贫僧法号云参,前来渡妖。”

手里的佛珠转过三圈,妖魂第一个站了出来。

“小和尚,你……不是来除妖的?”

我笑道,“你不曾心生邪念,不曾杀人害命,不曾逆天而行,为何要除你?”

“可世人都说,妖孽都是邪物,人人得而诛之而后快。”

“那你觉得你是邪物吗?”

“我吗?我不邪呀,我觉得我挺可爱的。”她娇憨地挠挠头,笑容宛如明媚阳光,点亮四面的风。

“那便是了。我不除你,不用害怕。”我看着她笑容晏晏的脸庞,一如记忆中温煦明朗。小地精们松了口气,欢呼一声放下手里的石刀,兔妖也缩回了爪。唯独那个老山鬼,一双绿色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我,锐利目光仿佛要刺穿我的肺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