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织景 从未坦言的身份

那场大雨下了整整三天,巫溪镇重现生机一片,长熙也在巫溪镇待了下来。向晚很开心,亲手做了件衣服给长熙作为答谢,长熙竟也和颜悦色地收下了。我背地里悄悄地对向晚说,她是我族的骄傲,那些前辈再本事也不过去皇宫而已,她却能给仙人做衣服,了不起。向晚笑着应到,“如果能一直给仙人做衣服就好了。”她眼里闪闪的,像是装了星星。

我一板一眼地告诉她,“我的姐夫不可能是个神仙。”

向晚红着脸拿裁衣用的尺子敲我,“你想什么呢,我只想远远看着他,能为他做衣服就满足了。”

我复杂地看着我花痴得有些脑残的姐姐,“那请问张公子李公子陈公子的衣服谁来做?你不管镇上那些俊俏的小公子了吗?”

“这不是还有你嘛。”向晚拍拍我的肩膀,给我一个委以重任的眼神。

我一再提醒向晚,自古以来和神仙谈恋爱的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可她就像扑火的飞蛾一样,深陷在长熙的温柔眼眸里。

——

寒冬腊月,巫溪镇大雪纷飞,向晚的周围却像开满了灼灼桃花。

成衣坊的事务都压到了我身上,她就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着长熙,只对长熙一个人笑,只为长熙一个人做衣服。昨日一件银丝边流云纹的靛蓝长袍,今日一件玄色对襟窄袖长衫,向晚把她的小心思全都织在了丝线里。可长熙却似乎从未表示过分毫,只是不动声色地受着她的好。我曾问向晚怎么不去挑明心意,她只是摇头,说自己没有过多的妄想。

喜欢一个人,怎么会没有妄想呢。每次向晚偷偷望向他的时候,眼里都是炽热闪亮的星屑,那样的注视仿佛要给长熙镀上金身。

可她从来不敢对长熙袒露自己的心声,喜欢得小心翼翼,甚至连自己的真实身份都不敢承认。即便如此,她还是愿意执迷下去。我没敢再提醒她,长熙是天上的神仙,和她终究是殊途之人,总有一天是要离开的。

——镇上有家酒楼新开张,说是大老远请了北疆的名厨来,菜色别致新颖。镇上的人兴致高昂,本想去尝尝那北疆名厨的手艺,可开业的第一天,长熙就包下了整个酒楼。向晚听说后,神色凝重地说,这酒楼开得古怪,如此张扬又不像长熙的作风,怕是要出什么事情。她放下裁了一半的布料就往酒楼奔去,留下我在她身后无力地喊,“人家是神仙啊,能出什么事!”

可看着向晚慌张的背影,我还是悄悄地跟在了她的后头。

向晚赶到的时候,长熙已喝得微醺,笑脸盈盈的店小二又给他斟上了一杯酒。向晚快步上前,狠狠推了那店小二一把,厉声喝到,“你想做什么?!”店小二一个踉跄,手里的酒洒了一地。“姑娘,你怎么无缘无故推人呢!”那人表情发愁,眼神甚是无辜。

“少装蒜了,你身上的土腥味瞒不了我。”向晚一脸警惕,紧紧地把长熙护在了身后。

兴许是喝多了酒,长熙的目光有些朦胧,“向晚,你这是怎么了?”

“那个店小二他、他不是好人,你别喝他们家的酒了!”她咬了咬牙,道,“他是披了人皮的山蜘蛛,这种妖怪嗜好吃人,穷凶极恶,忽然跑到人间来开酒楼,定是别有用心!”

长熙的语气变得耐人寻味,“你怎么就知道……他是山蜘蛛妖?若是你弄错了呢?”

“我不会弄错的。因为,因为……”向晚的声音越来越弱,“你早知道,我不是凡人吧……其实我还算是他的同类。”

我在暗处叹了口气,这么丢脸的事情,她还是说出来了。

“织景”一族本就是蜘蛛,不过与那山蜘蛛不同的是,我们生性良善,从不伤人;修成人身后喜欢混迹在凡人里,织布、绣花,制衣,做点小生意。记得早些时候,我还没学会隐身的法术;镇上的梨香姑娘在浣衣时不小心撞见了我在啃浆果,吓得花容失色,一边跑一边哭喊,“娘诶——好大的蜘蛛——”

我们生来丑陋又可怖,确实不太讨喜,所以向晚也一直对长熙隐瞒着自己的身份。哪个姑娘会愿意告诉喜欢的人,自己其实是面目可憎的蜘蛛呢?

“小小的织景也敢碍我的事?既然自己送上门来,那就一起当我的下酒菜吧!”端着酒壶的店小二面目变得狰狞起来,有道裂缝从他头顶撕开,一路咧到脚底,一只人面獠牙的蜘蛛挥着毛绒绒的长腿从人皮里钻了出来。

长熙拉住了向晚,眨眼间向后退开数十步。他立在向晚身前,右手有一柄长剑凭空而现,寒刃带光。他一脸肃穆,神色清明,哪还有半分醉意的样子;只是对向晚说话的语气依旧温柔,“我一直都知道你是什么……在这好好待着,别乱跑。”

长熙手执利剑上前,周身有光芒笼罩,十足的上仙模样。

方才还凶神恶煞的山蜘蛛似乎意识到自己惹了不该惹的人,颤着声问到,“你究竟什么来头……为什么我的毒液对你一点作用都没有?”

长熙冷声喝道,“大胆妖孽,我乃天界水德星君。你擅杀无辜,食人以修炼,早先巫溪镇大旱,也是因你而起;你在人间如此为非作歹,真当能瞒过天界吗?”

我心下一惊,想起初遇时他对向晚说的“不算大仙,只会点降雨的法术”——长熙这神仙也太谦虚了吧。他何止是大仙,还是通利万物的水神,不死不灭的星君。

那山蜘蛛逃窜不及,被长剑贯穿了心脏,在它扭曲的哀嚎声里,硕大丑陋的身躯化为了灰烬,薄薄的一层落在地上,顷刻间便被风吹散。长熙手中的剑也化作一道白光,消失在他掌心。他转过身,向楞住的向晚走去。修长如竹的手指触上向晚的脸颊,长熙清润的嗓音骤然响起,“你特地赶过来,是担心我?”

向晚点点头,又支吾着说,“你、你从没说过你是水神……”

长熙忽然抬手,攥住向晚的手腕,轻轻往怀里一带,将她整个人都圈在了怀里。他笑道,“你不也一直隐瞒自己的身份?”可身为上仙,洞悉万物,他又怎会看不穿她的真身。长熙附在向晚耳边,语意轻柔,“是仙也好,是妖也好,这些都不重要。”

向晚没有答话,手指却紧紧抓住了长熙的衣角,再也不肯松开;松软干燥的空气里,一缕一缕都是甜蜜。

我摇摇头,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

成衣坊里还有很多未完工的衣服需要我去做,没空看这对眷侣你侬我侬。可我没能忘记向晚的眼神,就像是要把一切都赌上,义无反顾,无法抽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