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凡刀头舔血的人物都在乎一个口彩。刘霸道试图否认李密的是《桃李章》所指的真龙天子,鬼使神差却把天命归到了李旭头上。如果此事真的一语成谶,联军的结局可就要大大的不妙了。

当下,高士达和刘霸道都不敢再继续这个话题。心中却暗自做出了打算,如果发觉事态不妙,本部兵马绝对不和博陵军硬拼。姓李的从小兵做到大将军只用了五年的时间,照这个崛起速度,他是下一个真龙天子也不无可能。自古以来,与真龙天子作对的人没一个好下场,所以即便对方是真命天子的可能性只有三分,高、刘二人也得打起十分精神应对。

他二人在芜蒌城中疑神疑鬼,却没发现危险已经悄悄地降临。知世郎王薄的分析非常准确,暴涨的滹沱水和猪笼溪给成建制的兵马调动制造了巨大障碍。官军如果强行渡河,很容易被西岸的斥候们提前发现。但连绵秋雨和暴涨的河水同样也阻挡了斥候们的目光,在他们探听到的消息里,眼下两路隋军还在白马坡前的营盘中修整。实际上,两路隋军早已经冒着秋雨,悄悄地赶到了距离河间郡城只有四十里,中间却隔着两条河的博野县。

在博野县城,李旭和杨义臣截到了芜蒌县令派遣心腹死士送来的流寇最新动向。为了证明消息的准确性,芜蒌县令时德方刻意咬破中指,用白绫写了一份血书。恳请杨、李两位将军一定要早日渡河解民倒悬。大军抵达之日,他会带领自己的仆从冒死打开城门,以求将流寇头子绳之以法。

“仲坚以为我们应该先对付哪路?”命人将信使带下去休息后,杨义臣指点着桌案上的血书,低声和李旭商量。

“流寇们的战意不强,无论咱们先吃下哪一路,其他两路肯定会望风而逃!”李旭想都没想,直接回答。

通过一个多月来的接触,双方对彼此的脾气秉性都有所了解。在没见面之前,杨义臣本来还怀疑李旭有拥兵自重的野心,现在却觉得年青人只是想法比较独特,行事略嫌冒失而已。自己在同样的年龄段也是率性而为,很少计较后果。但在官场的时间久了,就慢慢接受了其中规则,不会再轻易去触那些谁碰上去都要头破血流的底线。

况且李旭在博陵等地采取的那些措施,的确也收到了稳定地方的成效。你说他借恢复科考和屯田的手段收买人心也好,排斥异己也罢,其治下六郡,却是目前河北最安宁的一块桃源。非但不再有大股流寇骚扰地方,并且很多其他郡县的流民还拖家带口向那里跑。如果河北各郡都能像李旭治下一样的话,杨义臣觉得自己就不用终日为了后路不保而担忧了。

在李旭眼里,杨义臣也是个值得相交的前辈。虽然对方的出身和阅历与他差异很大,并且看事情的观点也与自己每每相左。但难得的是老将军很有心胸,从不依仗年龄和背后的家族来压人。

两个人迄今为止唯一的分歧在对待俘虏的态度上。流寇落到杨义臣手里,下场通常只有一个。这使得剿灭赵万海的战斗拖延了很长时间,很多流寇见到杨义臣的兵马投入战场,宁可战死,也不愿放下武器成为俘虏。

李旭劝过杨义臣很多次,对方总是以佛驮也一手持经,一手持剑来回应。他不欣赏李旭的同情心泛滥,正如李旭不欣赏他的强硬。除此之外,两人配合得倒是相得益彰。

正因为彼此之间相互信任,所以二人交流起来才没有太多的繁文缛节。完全以武将的方式直来直去,不顾忌对方是否为偶尔的一言半语冒犯而耿耿于怀。

“李将军年龄不大,胃口倒是不小!”杨义臣觉得李旭的回答很对自己脾气,笑着评价。

“我希望一战至少打出两年平安来!当地百姓能过一段安稳日子,自然就不会轻易被流寇们协裹”李旭点点头,坦然承认自己想来一场大的决战。齐郡剿匪的经验告诉他,只有令流寇伤筋动骨,才能彻底断了他们对地方的窥探。仅仅击而走之,不会让流寇们得到教训。张须陀调任荥阳已经快两年了,至今齐郡周围还秩序井然,便是拜老将军当日的威名所赐。

“老夫也有此意。高士达这次敢找上门来,显然是被咱俩联手剿杀赵万海的事情逼急了。他来得正好,省了老夫再到平原找他。罗子延在蓟县不知道安得什么居心,早晚会对河北有所动作。咱们的时间不多,没功夫跟流寇们穷耗!”杨义臣站起身,望着窗外阴沉沉的天空叹道。

对他而言,贼军无论是四十万还是二十万,其中差别不大。有五千人足以与之相持,有八千人足以破之。北方虎视眈眈的僭幽州大总管罗艺才是燃眉之急,其麾下的虎贲铁骑是当年大将军王杨爽留下来的精锐,虽然人数仅有五千,却从来没打过败仗。

但流寇们总是在背后擎肘扯脚的行为却非常令人头疼。杨义臣不认为罗艺与河北道群贼有勾结,但幽州军和河北贼双方配合得却一直非常默契。当年薛世雄迎战窦建德,罗艺立刻趁机夺了半个涿郡。他率领着大隋官军威逼幽州,赵万海、高士达等人又在身后闹个没完。等官军返身杀回河北来,高士达等人又闻风远飙了。

几年剿匪生涯中最令杨义臣头疼的是流寇们的逃命能力。高士达、格谦、王薄这些人都曾经是他的手下败将,每次他都能轻松地将对方打得满地找牙。但流寇们撒腿向高山大泽中一逃,他立刻就没了办法。几个月过后,恢复了元气的流寇们便会出现在另一个郡县,让他带兵堵截都来不及。

这次能把赵万海一举成擒,全赖于博陵军及时出击,迎头将赵贼堵在了半路上。杨义臣不在乎李旭率博陵军倾巢而出的行为中,有没有防备自己越界的目的。能顺利剿灭一伙贼人,稳定自己的后路,这个结果对他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此刻李旭的心目中,北方的威胁也远比南方来得大。根据当年在齐郡追随张须陀的经验,他不认为来势汹汹的高士达等人能掀起什么大风浪。王薄的兵分三路计策虽然看上去很完美,但流寇们的执行能力实在令人怀疑。与杨义臣一样,他也把盘踞在蓟县的虎贲铁骑当作了平生劲敌。僭幽州大总管罗艺横刀立马的形象几乎贯穿了他年少时的所有梦想,如今却要时刻准备着与当年的人生偶像一决生死,旭子不知道自己该感到幸运还是不幸。

他需要更多的时间去准备。即便将手头的四万多兵马全部练成雄武营那样的精锐,他依然没有把握自己能挡住南下的虎贲铁骑。那是他必须面对的一个槛儿,过不了这道槛儿,他永远算不上一个合格的将军。

“唉!”想着各自的心事,一老一少居然同声长叹。

“隋昌(鲁城)足够结实么?”目光相对,二人居然问到了完全类似的问题。

旭子笑了笑,礼貌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杨义臣毫不客气,向窗外指了指,低声说道:“老夫翻修鲁城,目标在北而不在南!”

“隋昌城今年农闲时刚刚加固过城墙。我麾下的屯田使在城外也修了很多堡寨。以流寇的攻坚能力,一时半会儿破不了城。但我觉得王薄比其他人更难对付……”李旭略做沉吟,将博陵南部屯田点情况如实相告。

秋收已经结束了近一个月,以那些刚刚得到施展才华机会的士子们的热情,所有粮食肯定早就入了仓。王薄只要破不了隋昌城,基本上就什么都捞不到。但他不能容忍任何人打着任何名义来破坏自己的心血。包括博陵在内的五个半郡刚刚恢复安宁,任何疏忽造成的损失,都会把百姓们重建家园的信心再次破坏掉。

“你想先干了王薄?”杨义臣听出了李旭的言外之意,眉头皱了皱,追问。

“我想老将军和我联手将王薄堵在滹沱水东。他既然敢过河,咱们就利用这个机会困住他。有一道河水挡着,高士达很难得到王薄兵败的消息!”李旭点点头,非常有条理地建议。

“然后咱们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插到饶阳,将高士达这王八蛋堵在芜蒌!”杨义臣眼神明显亮了一下,顺着李旭想表达的意思推测。

“然后咱们就瓮中捉鳖,生擒了这位总瓢把子!”李旭笑着说出下一步安排。“王薄和高士达一溃,杨公卿那路肯定得向回逃。咱们再迎头截上去,要么他去幽州招惹罗艺,要么乖乖地和咱们决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