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落说她要走了。

“五娘!”陈容枫倏然失控似的,拽住了她的袖子。

她风氅的袖子宽大,袖口滚了一圈灰鼠皮,握在掌心凉滑柔软。

那滑腻的感觉,能印到心里去。

“五娘,不是什么贵客。”陈容枫失控的情绪,快速敛去,温润谦和对她说,“只是在京里的一个旧友,她偶然过来探望我,我也是十次见她一次罢了。你难得来,而且送我东西,不吃杯茶再走,我怎么过意得去?”

陆落看着他,眉目不动。

陈容枫则继续道:“再说了,有什么客比五娘你更贵?”

陆落就笑了。

“我喝杯茶就是了。”陆落展颐轻笑,“十二老爷,我想走也走不成,您还拉着我袖子呢。”

陈容枫顿时有点拘谨,尴尬松开了手。

不过,他到底不是毛头小子,这点尴尬很快藏匿在深邃的眸子里,不露声色,请陆落往正院去喝茶。

而后,陈容枫严厉看了眼小厮,道:“你亲自去找总管事,学学规矩!”

小厮头一回见自家儒雅的府尊这么阴测测说话,三魂七魄丢了一半,道了句是,就脚步踉跄跑开了,赶紧消失在府尊眼前。

转过头,陈容枫眼底那点严厉,就消失不见了,笑容如春风和煦。

陈容枫叫人沏了新春,用旧窑十样锦的茶盅端上来。

他请陆落喝茶,然后把玩着手里的铜葫芦。

“这是你做的?”陈容枫眸光安定,修长匀亭的手托着铜葫芦,目不转睛,眸光明亮。

“我不是铜匠。”陆落道。

陈容枫失笑。

他笑起来很好看。薄唇微翘了下,整个面部的线条就温柔起来,眼睛晶莹,带着书生特有的纯粹,不染世俗。

陆落总觉得他的神态很眼熟,而后就猛地想起来,他某个瞬间。像陆落前世的父亲。

想到了她父亲。她就想到另一个人,心思有点走神。

“......这是法器,带着保佑平安的。”陆落道。“你一定要随身带着。”

陈容枫哪怕混沌,也听得出陆落话里有话。

他抬眸间,瞧见了她满头的银丝,泛出珍珠般的银辉。落在她的眼底,为她平添几分神秘——神秘得美艳。就格外动人。

陈容枫一点也不觉得她的银发难看,反而愈发迷恋她这种不同寻常的美。

陈容枫心中一悸,既想贪婪看着她,又怕惊扰了她。十分不舍撇开了目光。

“五娘,我最近是不是遇到了麻烦?”陈容枫没经历过漂泊,对危险的意识很浅。好半晌才听出陆落的弦外之音。

话题到了这里,陆落就不再隐瞒。

她点点头。

陆落把邵家的情况。跟陈容枫介绍了下。

“......我偶然打听过,邵家对子弟维护得紧。目前消息还没有到江南西路,暂时无碍。你却不能掉以轻心,免得邵家报复你。”陆落道。

“那你藏起了澜姑娘,你更危险啊!”陈容枫神色大变,一颗心早讲自身安危置外,立马想到了陆落。

他将铜葫芦放在桌子上,推给陆落:“你收着,这个你自己留着防身。我好歹是府尹,身边有衙役有家奴,没人能害我的.....”

“这不一样。”陆落道,“他们查不到我。除了您和莫大人,还有谁知道我藏了澜姑娘呢?莫大人也只是在背后,唯您在风口浪尖。”

顿了下,陆落又道,“我也是术士,我不怕术士,他们的手段对付不了我,却能伤害您。”

陆落的劝说,陈容枫听了进去。他将这铜葫芦放在掌心,慢慢握紧。

他跟陆落道谢。

陆落已经喝完了一杯茶,事情也交代清楚了,她说了句天色不早,准备要回家。

“五娘,不如让丫鬟回去说一声,咱们去看花灯如何?”陈容枫站起来,含笑问陆落。

他说话漫不经心,手指却紧紧捏住,似提着心。

“还有花灯看吗?”陆落诧异问。

一年的三大灯节,正月初一、元宵节和中秋节。

今天都初五了。

去年中秋节,陆落答应跟陈容枫去赏花灯,可她忘记了。

此事,陆落失信于人,有点内疚。

陈容枫再次开口,陆落想到上次的失约,就不太好意思再拒绝他。

“有,须弥福寺的灯会,从初一一直到十八,漫山遍野都是灯,挺不错的。”陈容枫道,“我也是听人说的.......”

须弥福寺是城里的一座寺庙,香火旺盛,其庙会甚是热闹。

陆落曾经陪着老太太等人,也过去几次。

“那好吧。”陆落答应了,“我自己回家说声,再戴上帷帽、吃了晚膳,方便一些,晚夕再过来。”

陈容枫说好。

他为了避嫌,仍是不去青敖湾接陆落。

陆落带着倚竹,先回了家。

她刚走,陈容枫立马喊了自己的总管事陈庆,让他赶紧去趟须弥福寺,让人把花灯都挂起来。

“初一到初三三天灯会,这会子要人家挂花灯作甚?”陈庆不解。

“我今晚要去看,务必让他们把最好的全挂出来。”陈容枫道。

府尊大人要去看,寺庙岂敢拒绝?

只是太麻烦了。

“少爷,好好的怎么今天想起观灯?”陈庆是陈容枫从家里带出来的人,敢直言疑问,“再等几天就是十五,有更好的看。您是府尊,若仗势欺人,传出去不体面。”

“我约了人。”陈容枫满面的笑容。

陈庆看着自家少爷欢喜的样子,顿时就明白了。

这是为了讨姑娘欢心呢。

“约了澶烟姑娘?”陈庆问,“少爷,她虽然赎身离了欢场,到底是贱籍,若是她入府做妾,侯爷和夫人要气死的......”

陈容枫脸色立马就沉了下去。

管事不说,他都快忘了这茬。

澶烟跟来湖州府,陈容枫当时没有多心。那时候他正经历单相思无果,情绪低落,澶烟来了之后,偶然到他府上来弹琴唱曲,寥解寂寞,他倒也不介意。

半年之后,他的心情好转了,就不太想和这个女人周旋。

澶烟觉得陈容枫应该照顾她,可陈容枫不觉得。

他没有要过她的身子,不过是听曲,陈容枫没有非要被她缠住的理由。

“此事明日再说。”陈容枫有心处理此事,可现在没空,“快去须弥福寺安排,今天必须给我挂满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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