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龃龉

如意和万信昭住在丽景轩,当夜崔玉质就找上门来,唧唧喳喳活泼的很:“…妹妹你长得可真好看,听阿爹说,阿姑是最美的,进京的时候有那样的说法‘清河崔氏女,艳赛大小郭’。妹妹你若是留用了,可别忘了提拔我呀。”烂漫少女随口一说,如意也就随口一听,这时候张义媛走进来。

“赵姑娘,我和你换一间屋,你去和岳姑娘睡一间。”她说的很不客气,她和赵如妙关系好,所以对如意本就存了偏见。岳宁不肯把床让出来,两个小姑娘这会儿正闹着气。

“这……”如意为难:“这房间都是姑姑们安排好的…咱们贸然换了…”如意觉得张义媛骄横,随口就拒绝,张义媛瞪大了眼:“谁不知道住进丽景轩的都是八成要留用的,你去找姑姑说一下,我看谁敢拒绝!”

如意还没说话,崔玉质就道:“真是没听说过这样的道理,明明是你要换房间,为什么要妹妹去说?”

张义媛看了一眼崔玉质,冷冷一哼,高傲道:“哪里来傍大腿的小户女,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说话,穷酸!”

崔玉质在清河,也是崔家的嫡女,那里受过这样的奚落,就委屈的哭了出来:“我穷酸,我也没逼着别人给我换屋呀……”

“你!”张义媛扬起手就要给崔玉质一巴掌,却没能挥下去,如意把手给她紧紧攥住了:“张姑娘,自重!”如意冷了脸,张义媛道:“赵姑娘,你不是在人前最会做人的吗,如今怎么,一张床也舍不得换一下了?”

“张姑娘说笑了,如意不是舍不得,只是如今在宫里,谁也不能越过规矩去不是?”

“规矩,笑话,把自己嫡母逼得禁了足,把亲妹妹逼得抬不起头来,这就是规矩?怂恿着让姨娘管家,这就是规矩……是我见识短,还是赵姑娘的规矩新奇?”她不过是存了偏见,她和岳宁不对付,又想挤兑如意,才想着给如意一个下马威,哪知道被崔玉质先搅了局,赵如意又护着崔玉质,她性着其祖之风,骂人先掀短。

“哦,我的规矩新奇,那这不服安排,私换床铺、窥人**、昭告天下…这些就不新奇?”如意把她的手狠狠一甩,甩得她一个趔趄,她站定了才道:“好利的嘴皮,哼,咱们走着瞧!”

万信昭把崔玉质揽在怀里:“崔妹妹别哭了,一样米养样人,咱们不和她一般见识。”如意也劝了半晌,才让她破泣为笑。

六人的教养姑姑姓詹,第一天就让六人先聚在一起半个时辰,才笑眯眯的出来,打量了六人一回,道:“老奴刚才在阁楼上看着各位姑娘,对你们的言、谈、举、止有了一个大概的看法了,老奴随口说几句,你们觉着有用,就听着,觉着没用就过耳不过心,当个笑话听听也就是了。”

她说得和蔼,众人只有越发恭谨的,就是如意也微微竖起了肩。

“蒋姑娘。”她说到蒋容,蒋容福身。

“蒋姑娘府里应是请了宫里的姑姑做教养妈妈的吧?”詹姑姑问,蒋容应是,詹姑姑道:“蒋姑娘的举止合乎规范,规矩俨然,若是来宫里请安是够的,缺的是“活”,一点不灵动,颇有些老气横秋,泯然众人矣。”詹姑姑没有一丝儿客气,蒋容低着头又福身:“多谢姑姑。”

“夏姑娘。”她点到了夏九凤,夏九凤抬头看了她一眼忙又低下头去胡乱福身。

“宫里最不能没有的,是骨头!没了骨头,不用别人来踩你,你自己先就立不起来了。夏姑娘出身书香门第,规矩是足的,少了势头就显得软了。”夏九凤确实是没有什么主见,如意只觉得詹姑姑慧眼如炬。

“赵姑娘。”如意婷婷福身,丝毫不怯。

“你和蒋姑娘一般,应该也是请了宫里的老姑姑的,蒋姑娘的问题是“板”,你的问题就是“硬”,过犹不及,女孩儿家该有的柔软在举止里总要露出一二的,你看你挺直的肩头,哪里是选秀,明明是木兰从军!”詹姑姑笑眯眯的说,如意也回以一笑,松了松肩头。

“谢谢姑姑。”如意福身,詹姑姑继续点评:“万姑娘,怕是才进京不久?”

“姑姑慧眼。”万信昭回道。

“万姑娘虽然举止无妨、言谈也过得,只是…万姑娘,听老奴一眼,女如水,水滴石穿方是长久之道,若化作冰块,虽是利器却是寒的,伤人伤己。”詹姑姑这番话让万信昭低了头无话可说。

“岳姑娘,你却是活泛了些,在刚才,你抓耳发十四次,一直在玩丝帕,适当的活泛是体现女孩儿的娇憨,活泛了,那就是猢狲之流了。”这番话说得岳宁嘟囔了几句。

张义媛正了正身,詹姑姑笑眯眯的看了她一眼:“张姑娘,你说,德言容功,哪项最重?”

“自然是德。”张义媛带着些高傲,御史台是人风骨最盛之地,她可是御史台御史中丞的嫡孙女儿。

“张姑娘说的是,女之德,最忌骄娇二气,骄者站不久,娇者,站不直。此外,德言容功,言排第二,这说话也是重要的,口舌伶俐未必就讨喜,最主要是知进退,晓得失,言有礼。”这番话,众人都明白是什么意思,张义媛脸色涨得通红,咬紧了嘴唇,这老货,就差没言明说她没教养了!

点评完众人,詹姑姑依旧笑眯眯的。

“一个人的言语和行为,姿态与风,就是所谓的言行举止,就能决定别人对他的感官,好或者坏、柔还是刚。姑娘们能进宫参加选秀,本身就为优秀的了,只是老奴少不得要鸡蛋里挑一番骨头,正所谓医之好治不病以为功,若严厉了,还请各位姑娘多担待。”

众人先被她的一番点评折服,这会儿半丝儿脾气也没有,所以詹姑姑让六人先站直了,众人也就规规矩矩的站着,好在面环水,凉风习习,虽然阳当空但是六人尚能支撑。

詹姑姑看了众人几眼,蒋容、赵如意、万信昭淡然如昔,夏九凤还在沮丧着,有些垂头丧气,岳宁按捺住摩挲耳发的冲动,显得有些浮躁,张义媛动了真怒,这会儿小身板绷得笔直,想要把周围的人都比下去。

如意站着站着就神游开外去了,琢磨着詹姑姑评点万信昭的几句话。

快到午时,詹姑姑才让她们散了,各自回屋去。

詹姑姑是在尚宫局那边用的饭。

“姑娘们可还好教?”叶姑姑问九个教养姑姑,她本是尚宫局的司仪,专门负责宫廷礼仪教育的,大到皇皇女的规矩教养,小到粗使宫人的职业培训。

“都算聪慧,只是养的娇气了些。”说这话的是个长脸的法令纹颇深的姑姑,她是负责金正月和崔玉质的那组。叶姑姑少不得劝慰几句:“你知道的,本朝重嫡女,妾不得扶正、庶女不进宫,是以嫡女都娇宠得很,大面儿上过得去也就罢了。”

几个姑姑纷纷点头:“都是这样的,说几句就掉眼泪是常有的事,况且金家只是商家,规矩上也要松些,若不是祖立的规矩,选秀、选官都要在士农工商里找,惠及所有姓,这金家哪里能在朝廷有一席之地?”

詹姑姑在旁边但笑不语,其他姑姑就是心中有不服她的也不敢当面相强,各自说了一回,先散了,留了叶姑姑和詹姑姑一道去储秀宫。

“那六个,你看着如何?”叶姑姑问。

“主娘娘的眼光素来好,为了咱们爷,也真是用心良苦了。”詹姑姑依旧笑眯眯的,叶姑姑知道她心里自有成算,问了一遭也就罢了。两人刚要转角进入西六宫的巷道,就见珍宝馆的小监板栗在哪儿守着。

“两位姑姑好!”板栗点头哈腰,叶姑姑笑着呵斥:“你这猴儿,不在爷那儿守着,到这里来磨蹭什么?”

“有人孝敬了一坛酒糟鱼,爹说,请两位姑姑今儿个赏脸去用晚饭。”板栗堆着笑,叶姑姑啐了一口:“好个奸猾的小猢狲!你那爹只怕就让请詹姐姐,你见了我俩不好说,只得顺口做个人情,我若是没眼色真跟着去了,坏了你爹的事,看你爹不扒了你的皮!”

板栗忙道:“好姑姑,您可真冤枉小的了。我爹真让请的是您两位!。”

叶姑姑不信,板栗信誓旦旦的又说了一遭,詹姑姑道:“好了好了,易老狗的东西可不容易得,咱们姐妹自是要去的,别吃的他心痛就好。”叶姑姑方才作罢,放板栗去了。

上午是站,下午则是坐。

坐绣墩、坐床榻、坐贵妃椅…见了比你尊贵的怎么坐、比你年长但是没你尊贵的怎么坐、平辈怎么坐……花样繁多。

“在外人面前行坐都以端方为主,而在自己人面前,则要以柔和为要。试想,公、大爷们在外面忙碌一天,所见的、所听的大都是端方规矩,若回了家还这般端方规矩,那家里和外头有什么区别?”詹姑姑示范着坐在贵妃椅上,那慵懒散的坐姿,就是平凡无奇的詹姑姑也显露出分媚色来。

六人一一坐了一回,詹姑姑也不急着点评,只让人给每间屋抬进去一个贵妃榻:“无事的时候,你们互相看看。”

一个下午不愠不火,张义媛憋着一口气,得认真,詹姑姑倒是一视同仁,在示范的时候还要讲解,为何要这样坐,为何不能那样坐,就是漫不经心如如意也心领神会这番做作的用意,六人的时候,詹姑姑又细细指出不足之处。张义媛被夸赞了几次,脸上有了光辉,说话才和气了些。

转眼就到了晚上,如意和万信昭在屋里两两坐着,听着楼上岳宁和张义媛的争吵。

“昨晚上你不说,,明明知道今天人家累着了,还要折腾!”这是岳宁的声音。

“你累我不累呀?哎呀,我忘了,猢狲整天抓耳挠腮怎么不累!”张义媛的声音也拔高了。

“你说谁是猢狲!你以为你多了不起,又歪又酸,一肚小肚鸡肠!”岳宁孩气,但该有的眼力劲儿可一点不少。

“我小肚鸡肠,那你霸占着床不肯让,那又是什么!”张义媛冷哼。

“你!”岳宁被堵得语塞,恨恨的跺了楼板:“我就是占着床,怎么着,昨晚我躺上去,你不说,今日我凭什么要让你!”

一阵脚步咚咚。

“我躺上来了,你说凭什么让我?”

“你下来!”一番纠扯,重重的“碰”的一声,不知谁掉地上了,然后又是尖利的叫声,而后是下人进去拉开的劝架声……

烛火摇曳,万信昭看如意呆呆的坐在罗汉床边没挪动,笑道:“真是两个小孩。赵妹妹,我是打定主意要睡罗汉床的,你可别和我争。”

“姐姐说笑呢,姐姐让着我,我若还小心思猜你,那成什么了。”如意笑语嫣然,万信昭叹口气:“平日这时候,我多半是看看书,和丫头们说笑几句,也不觉什么,这进了宫,无所事事,才觉长夜无聊。”

“那咱们说会儿话吧。”楼上的声音渐小,如意提议。

“这…咱们说什么呢。”万信昭抬头看了眼楼上,如意想了想:“万姐姐打小就在姑苏长大?可是万老一直都是住在京里的。”几个月前才过了散生,薛氏就是那时候和万夫人打得火热的。

“我和我们这房的老一道的。”万信昭道,“我父亲是兼祧两房,养大我的老是父亲的伯娘,我母亲去世的早,老身不好,父亲才接了我进京的。”

“哦,万夫人不是你母亲?”如意松了一口气,还以为万夫人怕人笑话自己闺女,才不肯带万信昭出门。

“我喊她‘伯娘’的。”万信昭回道,似乎不甚愉快,如意笑言:“咱们都差不多,我母亲也去世的早,只是还有一个哥哥。”如意歪着头想着赵如谨,在临行前夜送来的大包小包,有糖人、有珠花、有皮影……林林总总,她看着那堆东西,觉着自己不是要进宫,二是旅行完了要回家一样。

“老待我好的。我家就在姑苏城郊的庄上,寒山寺山脚,每逢初一十五就穿作小,装模作样的和庄上的人一道去卖果、卖香烛。我还在山脚下搭起了凉棚卖茶点…老

虽然嘴上说我没个姑娘样,可是从没约束过我,只要我赶在晚膳的时候回家,有时候回得迟了,她就等着我,说一个人吃着没味……”万信昭陷入那些美好日的回忆里,眼角泪光闪烁。

如意没有打断她的话,这样自在闲散,有人牵挂的日是她一直向往的,她想到那个场景,心里何尝不酸苦?

“可是……”万信昭话音一转,詹姑姑的话打破了她一直以来的伪装,她强撑了半日,这会儿终于发泄出来,她靠在桌上,嘤嘤的哭泣:“可是,为什么他们那么残忍…她只是一个老,一无所有的老…他们为什么要逼她,逼我们…”万信昭声音不自觉得拔高了,如意忙大声道:“哎呀,姐姐,我们这样也挺好……”万信昭才从情绪中回过神来,擦擦眼角,对如意赧然一笑:“姐姐失态,妹妹见笑了。”

如意也不问她为什么哭,只帮着她擦着眼角:“姐姐,我有什么资格笑你呢…你是去过我家的,我家的情况你也清楚……”说到这里,觉得无趣。

她握着万信昭的手:“姐姐,咱们既然到了这一步,原来的日,舒坦也好、苦难也罢…端看谁能笑到最后。詹姑姑是殿下的教养姑姑,是皇后娘娘得用的人。那想来妃应该是咱们六人里的谁了…论人、家世,蒋姐姐是不二人选,可是既然又挑了咱们五个,定然还有别的考量…其余的…姐姐,实不相瞒,我家里的兄长素来大大咧咧,留他一人在府里,我实在放心不下,若不是选秀,我总能挨到嫂进门…所以…姐姐……!”如意压低了声音,万信昭吓了一跳,看着如意满满的真诚,摇摇头:“伯娘曾透露过,娘娘其实中意的是你!”如意惊醒,愣在当场,万信昭见她小脸儿惊得面无表情,爱怜心起:“妹妹虽然淡漠些,其实通透无比…上头主意既定,我等再去翻腾不过闹笑话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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