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弗雷德踩着军靴走在路上,铺了厚厚一层雪的街道上布着一排排的脚印,偶尔有放假的战友裹着厚厚的围巾帽子在风雪中慢慢地挪动着步子,他们怀里或许揣着一颗鸡蛋,或者是一大块的巧克力,今天是复活节,他们正在美国阿拉斯加的极北区执行任务,维持三个月,北极圈内为极地气候,气温全年处于零下,因为复活节,他得到了两天的假期,马不停蹄赶到最近的kotzebu城里,街道两侧的房子的暖暖的灯光透出玻璃,能隐隐约约看到围坐在长桌前吃复活节大餐的家庭,那种欢乐祥和的气息似乎透过蒙蒙的玻璃和街道上寒冷的空气笼罩,让他想起上一年的平安夜。

阿尔弗雷德戴着一顶鲜红色的毛线帽,红色是她最喜欢的颜色,虽然她从来没有明说,但他注意到了,她的背包,行李箱,外套都有很多的红色的色彩,康德拉解释过这大概是因为她来自中国,在中国这颜色代表吉祥如意。

周围飘着大片的雪花,几乎能把人的视线盖住,可是那顶帽子就像是一团燃烧的火焰一样,吸引着别人的视线,在冰冷的空气里带来了一阵温暖的感觉

毛线帽拉得很低,低到几乎要把他的眼睛遮住,阿尔弗雷德脖子上灰色的围巾,也是拉得高高的,盖住了鼻子,只露出一双湖蓝色的眼睛,身上穿的铁灰色军外套,边缘有着蓬松的毛皮,但还是挡不住外面的冷空气。

kotzebu城里的邮局很小,只堪堪够两个人侧身进去,阿拉斯加州的极北区交通十分地不好,这个邮局主要是为各国驻守的军人服务,每周会有专门的直升飞机来接收信件,为保密,地址栏是不能写上的,但收信人可以找到专门的为军人服务的邮递员寄回信。

邮局的老板看见他了,把手里拿着的伏加特酒瓶放下,醉醺醺说:“瓦德西上尉,又来寄信?”老板说完,艰难弯下腰,在柜子的下面翻找了好一会,再直起身,差点把酒瓶给碰掉了,他手忙脚乱扶正,晃了晃脑袋摊手说:“这周还是没有寄给你的信啊。”

“没关系的,请您帮我把这封信寄出去。”阿尔弗雷德冷淡说道,把信封和钱放到柜台上,转身想要离开的时候,抬头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听埃尔斯说大雪要持续一周,半转身问:“能寄物件吗?”

老板一边把他的信件随手扔进放在地下的纸盒里,一边回答:“能的,不过比较贵,你知道,这里是极北区,要现在寄吗?等下直升飞机就来了。”

“嗯。”阿尔弗雷德在身上上下摸了下,从大衣的口袋里只掏出了一串钥匙和一个钱包,钥匙被一个劣质的中国结钥匙扣给串起来,中国结的边沿已经起毛线了,阿尔弗雷德凝视着钥匙扣好一会,才把它揣回口袋里。

“没准备吗?”老板体贴问道:“是送女朋友吗?”

“额……”

“要买一个标本吗?”老板从后面的货架上翻找了好一会,拿出了一个布满灰尘的凝固着浅蓝色小花的标本,“这是阿拉斯加州的代表植物,‘勿忘我’,你知道,只有它能能适应阿拉斯加境内各种不同的气候。”

勿忘我……fet—me—not……

“嗯,好的,谢谢。”阿尔弗雷德付了帐,拒绝了老板说在标本背后写上情话的提议,想了想,把脖子上围着的灰色围巾也脱下,冷风一下子从背后袭来,脖子的皮肤瞬间泛起了鸡皮疙瘩,阿尔弗雷德好像若无所觉,把围巾叠好,说:“一起寄医冠萌兽

。”

老板那句“她可能不需要。”还没说出口,他就转身离开了。

阿尔弗雷德又一个人走在来的路上,鲜红色的帽子在灰蒙蒙的街道上依旧突兀,他想起四个月前发生的那件事,他不是什么深情的人,他承认,那个人如果不是箫小杞,他依旧会开枪,为了德意志。

任何事情好像铺上了爱情的色彩就能得到谅解,但事实就是如此,那个被挟持的人无论换成是谁,他依旧会开枪,他不会因为这样说能得到萧的谅解就说谎。

价值观的不同让她退却了,他却依旧固守原地,为的……是什么……

是什么……

……

阿尔弗雷德捂着胸口,血还是不停从伤口中涌出,他在任务中被匪徒击中了肩膀,子弹夹在了肩胛骨内,耽搁了一天伤口都有些愈合了,现在只能够再次把伤口割开,取出子弹,这里的医疗条件并不好,他们只能在帐篷里进行这个手术,看着医疗人员在小小的帐篷里行走匆匆,阿尔弗雷德思绪莫名其妙地散了开去。

他叫阿尔弗雷德·格拉夫·冯·瓦德西,这是祖父改的名字,他对这个名字没什么感觉,也没深究过这个名字有什么含义,只是一个代号罢了,但是她说,‘冯’的原意是旧时德国贵族的一种尊称,让来区分贵族和平民,他对这个没研究,反正他家近几代的人都不是什么富裕的人家,她又说,你这个瓦德西的姓氏,和八国联军侵华时期,八国联军第二任总司令路德维希·哈德·冯·瓦德西是一样的,他说他不知道他家族有没有一个叫路德维希·哈德·冯·瓦德西的人,对于八国联军时期的事,他所知道的,也少得可怜,然后她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讨伐八国联军的罪行了,什么在中国烧杀抢掠,火杀圆明园,抢夺十二生肖兽铜首,说的时候她还愤愤不平地扑过来揍了他好几下。

她总是有着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她说着话的时候,模样生动极了,阿尔弗雷德觉得她是那么的有趣,就是和她只呆在家里都觉得有意思极了,奇怪,他以前怎么不觉得生活原来这么有趣。

遇到她以前,一切好像都不是这样的

她一直奇怪他对食物好像从来都不上心,但却唯独偏爱杏仁馅饼,在她看来,苹果馅饼,栗子馅饼,甚至火腿馅饼都比杏仁馅饼美味多了,她怎么也想不明白,杏仁为何会有这么大的魅力。

其实很简单,十四岁那年,他的父母离婚,父亲赔偿了一大半的财产给母亲,他和父亲一起生活,那时候父亲的公司倒闭,家里的经济情况糟糕极了,他瞒着儿童保护协会的人,悄悄去了工厂工作了一年,因为不能缺课,所以他早上去上课,下午和晚上就到工厂上班,工作内容是给红菜头罐头拧上盖子,因为是非法童工,他的工资每小时只有5欧元,他吃了整整一年的红菜头罐头,那个时候,最大的幸福就是各个节日的时候,会有一小碟的杏仁馅饼,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父亲找到新的工作为止。

这些话他从来没告诉过她,她是个同情心泛滥的人,总把每个人都想得太过地善良,总认为这世界充满了美好,他不想让她知道,其实这个世界不是到处都充满阳光的,它还有很多卑鄙肮脏的地方。

她就像一个不懂世事的小孩,对这个世界充满着好奇和单纯的善意,但有时又会有一种感觉,其实她什么事都看得很清,只是假装懵懂,从不表现出来。

麻药的用剂很少,他很快就被疼痛给拉回神了,眼前模糊了一下,白色的光圈一直在瞳孔闪动,忽然就有些记不清她到底长什么样了,是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睛,小小小小的一个,记不清了,好久没见到她了,有四个月了吧,或者他往后都再也见不到了。

在gsg9特种部队,枪击目标是每日的训练任务之一,任务,杀人,任务,继续杀人,他杀了多少人他自己都已经数不清了,里面也有不少是以前的战友,击毙康拉德之后,他甚至没有来得及回顾他们的友谊历程,就要开始新一轮的任务了总裁大人,轻一点。

以前和她谈论军队生活的时候,她曾经说过:“在我看来,你们军队最大的训练就是给你们的洗脑任务,现在的你心目中的德意志就是二战时期德**人的希特勒。”

很少有外国人会在他们面前肆无忌惮地提起希特勒,他们都小心翼翼地,仿佛会不小心踩中他们的尾巴,但她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说出来,瞠大的眼眸圆溜溜的闪动着无辜。

其实他也不喜欢那种脑浆喷射的画面。

“那你干嘛要继续呢?不做不就行了吗?”她可爱地皱着眉头

她亲了亲她粉嫩嫩的小脸,她不明白的。

就算真如她所言,是洗脑,德意志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是永远不可撼动的,不是为了德意志,是为了他,不可撼动的信仰。

她听了之后很难过,说自己甚至没有入党,太不爱国了,他搂着她呵呵直笑,说:“你对自己国家的人足够好了,有时候我都有点嫉妒他们了。”

她对自己国家的人好像有着无限的包容,用不尽的耐心。

他真的很嫉妒,就像现在,如果他是中国人,或者她会原谅他吧,不说原谅,最起码会理解。

其实军人的生活很无聊,除了训练就是任务,就算是假期,也仅仅是到吕贝克或者海德堡见一下父母,这种生活很无趣,甚至没有儿时家庭环境不好的时候来得让他印象深刻,至少他还能记得那家工厂在哪里?那个常大骂他的主管的模样,可是现在,就算他枪杀了一个小队的恐怖分子,也未必记得住他们的姓氏。

她听了他过去的事情之后,呆呆地叹气:“…也许是因为寂寞吧,虽然有朋友在,但还是寂寞的,心里知道这些只是过客。”

“这是谁说的?”他挑着眉,她总是能说一些很出人意料的话。

“我自己。”她得意洋洋地说。

他笑了下,点头,他不否认她拥有很好的头脑,如果是用在正事方面的话会更好。

寂寞吗?他不知道。

细想起来,他从来都是一个人的,读书,上课,工作,无论什么事他都更喜欢一个人去做,即使他有不少的朋友,他们都曾称兄道弟过,但他知道他们都不是自己的同类,他们和他都是隔膜的。

可是,某一天,毫无预警地,她就莫名其妙,全无道理地出现在他的生命里,拉着个笨拙的行李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想他知道了,她就是他的同类,她是他一直无法快活的原因,她就是他缺少的那部分。

医疗的护士说,子弹卡得太紧了,要磨一点点的骨,可能会很疼,要忍一忍,阿尔弗雷德点点头,顺从咬住递过来的木塞,呆呆地出神看着帐篷的顶

她是他见过最奇特的人,奇特得令人发指。

她可以在天文文学各国风俗习惯等方面口若悬河,可是对于常识性的知识,却不及德国五岁的幼儿。

她可以完美无缺地说出流畅的德语法语英语等八国语言,但写十个字中有可能其中七个是拼写错误的。

她对很多事都全无原则,做什么事都凭自己的心情,可是有些事情她却抵死也不肯,保有自己的原则。

……

她的一切他都喜欢,她的所有毛病他都觉得有趣符剑仙。

他觉得他有些不正常,应该是生病了,而且病情不轻。

和他不一样,她是个同情心泛滥的人,虽然他总想她坏一点成熟一点,但她对人是真心的好,街道周围的人都被她收服得服服帖帖,每个人都对她赞不绝口。

有一次她说去隔壁的耶维奇夫人那玩,回来的时候,苦着脸说耶维奇夫人就一个人独居,她要她帮忙吹了一个下午的蘑菇汤,把整锅汤都吹凉,待她吹了上百下,脸都酸了,她才木头木脑地想起来可以把汤直接放进冰箱里,可是耶维奇夫人说冰箱冰出来的汤不好喝,他笑着去帮她揉气呼呼的腮帮,没告诉她耶维奇夫人这招已经用了近十年了,每个人都被她整过。

单独一个人的生命到底缺少什么,他也说不上来,在没有遇到她之前,他一个人也平平安安稳稳当当地活到了现在,也无灾无难的。

但是,一旦遇见了她,遇见了这个有可能陪伴他度过今后所有岁月的生命体,他的生活突然有了质的转变,周围随时随地有了一个会笑会闹会争吵的人,一个会理解他安慰他温暖他的人,一个会爱他,一直一直陪伴他的人。

他终于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他要有她陪伴的长长久久。

可是现在她生气了。

他的身体渐渐发冷,肩膀上的痛一阵一阵地袭来,眼睛都快看不清了,意识渐渐不清楚了……

然后,他看见了那条寂静无人的街道,他轻轻转过头,眼前霎时一片光亮——

一个个子小小的亚洲女孩拖着笨拙的行李箱歪歪斜斜地走过来,黑色的长长的头发,黝黑的大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脸颊红扑扑的,嘴里呼着热气,她看见了他,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声音清清脆脆的,比世界上任何声音都好听,她慢慢抬起头,说:“先生,你好

。”

……

醒来的时候,埃尔斯在一边看着信件,看到他醒了,说:“今天有你的信,在邮局,可是我没你的委托信,不能擅自帮你拿。”

当时他穿上外套就跑了出去,动作太大,绑着伤口的绷带没走两步就渗出了血,他没理会,开车赶到了kotzebu城,这两周极北区一直在下大雪,车轮很容易结冰打滑,在晚上十点的时候,他赶到了邮局。

邮局的老板看到他寒天里出来,肩膀还带着血的就为了拿一封信很吃惊,说:“你可以明天过来拿,我会一直帮你保管的。”他把薄薄的信封放在玻璃柜台上,这么薄的信封想必里面也没写什么内容。

因为天气实在太冷了,他出来的时候没有戴手套,开了几个小时的车,现在手指僵硬得吓人,把信封拈起来好几次都掉了,最后一次因为前几次的失误,信封直接掉到柜台的下面,他弯腰伸手去捡,手在柜台下面扫了好几次都没找到信,结果还把肩上的伤口扯得更开了,绷带一下子被血染红,甚至有要渗透到外套的趋势。

邮局的老板实在看不下去了,放下酒瓶摆着手让他等着,蹲下用电筒照着,从柜台下捡起信封站起来,放进了他的手里,“就为了一封信,啧啧。”

他不会懂,他想,谁都不会懂他的心情。

他迫不及待就拆开了信封,里面只有薄薄的一张纸,“你为什么不在巴黎!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阿尔弗雷德紧紧抿着的嘴巴,稍稍地弯了下,他甚至孩子气地用信纸扇了扇风,立刻对老板就说:“现在能寄信吗?你能给我提供纸笔吗?”

我,非刀枪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