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有人向省委书记钱向辉打小报告,说吴明雄身为市委书记,为了地方利益,在省委、省政府的眼皮底下带头搞不正之风。钱向辉让秘书斯予之打电话给吴明雄,要吴明雄下不为例。吴明雄却把球踢给了老省长,说客是老省长掏钱请的,老省长为平川地区100万贫困人口的脱贫问题忧着心呢。斯予之心照不宣地呵呵笑着说:“老省长个人请客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嘛,吴书记,我就按你这口径去给钱书记汇报。不过,吴书记,你那里还是要注意一下哩,不要被人家钻空子。”

吴明雄问:“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风声传到钱书记耳边来了?”

斯予之透露说:“吴书记,我告诉你,你心里有数就行。现在已有一些告状信寄到省委来了,说你什么事都敢干,什么话都敢说哩。”

吴明雄一怔:“老弟呀,你再说细点,都告了些啥呀?”

期予之问:“吴书记,你们平川是不是有个国营碾米厂?是不是换了个叫田大贵的年轻人做厂长?你老兄是不是在市委常委会上说过,市里只管住一个田大贵,只要他有办法把厂子搞上去,就啥都不要管?”

吴明雄说:“我是说过这个话。”

斯予之说:“问题就在这里。据告状信说,这个田大贵把所有制打乱了,厂里乱七八糟,用的什么人都有,像个幼儿园。说田大贵敢这么做,全是你们市委支持纵容的结果。这个社会主义的国营厂已不姓社了,国有资产都变成了私有资产,要出一批新资本家了。很会上纲上线哩!”

吴明雄气了:“这个百十号人的小碾米厂,在改革前,全部国有固定资产不到300万,负债却是280万,加上30多个退休工人要养,哪还有什么国有资产可言?要按我的想法,这种资不抵债的国营小厂干脆全卖掉才好!”

斯予之在电话里又呵呵笑了:“看看,看看,你吴书记就是敢说话嘛!把这些国营小厂卖掉,有政策依据吗?”

吴明雄拿不出政策依据。

斯予之这才说:“吴书记,我再给你透个底,在许多问题上钱书记和你的看法都是一致的,对你们深化改革的充分肯定,已表明了钱书记和省委的态度。但是,吴书记,你能不能学得策略一点呢?有些事只做不说,有些事呢,只说不做嘛!别让人家抓住你什么把柄,和你纠缠不休,让你干不成事———你不是又要治水又要修路么?”

吴明雄这才明白,钱向辉让斯予之打电话给他,是一片好意,便在和束华如提起这件事时,很感慨地说:“束市长,你看看,这就是咱中国的国情,你只要做事,就有人告你;你要拿它当回事,就别过日子了。”

从省里回来后,农村八县市按计划全力以赴准备上南水北调工程。吴明雄又找束华如商量,想趁着这种上下一心的气氛和省交通部门的支持,把规划中要修建的环城路提前上马,早一些解决平川的道路问题。

束华如知道,道路问题已被吴明雄提到了议事日程上,目前正在进行可行性论证,迟早要修,可是不是在这时候修,有点吃不准,便以商量的口气对吴明雄说:“吴书记,你再想想,如果水利和道路一起上,战线是不是拉得太长了点?工作力度是不是大了点?”

吴明雄问:“那你的意思是?”

束华如说:“我想,道路是不是能在水利工程搞得差不多时,再考虑全面上马呢?饭总要一口口吃嘛。我是怕万一两边的摊子都铺开了,因为资金或其它什么不可预见的原因收不了场,咱们这两个当家人就难堪了,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大好局面也就被破坏了。”

吴明雄想了好久,才说:“老束,你的话也有一定的道理。这事咱先不定,你再想想,我也再想想,我们分头多征求一下各方面同志的意见再说吧。”

束华如后来征求了交通、建委一些负责同志的意见,大家的意见比较统一,大都赞成抓紧时间上环城路。都认为晚上不如早上,早上花钱少,可能两三个亿拿得下来,晚上就不一定了,一旦经济**来临,费用闹不好会加大一倍。

吴明雄再和束华如商量时,也和束华如说:“美国三十年代经济萧条时,就干了不少基础工程,省下不少钱,也在一定程度上解决了失业问题。现在,我们利用经济在低谷运行的时机上,也有这类似的好处。另外,更重要的是,我们还可以借修路增强平川人民的自信心,把全市人民紧紧团结在一起,让大家都看到,只要我们上下一心,努力干事,就没有啥事办不到。和发达地区比,我们现在还差一大截,一时还拿不到团体金牌,可单项金牌,咱拼死拼活也得拿一二块回来。”

束华如细想想,觉得吴明雄说得有道理,就表示说:“那咱们就担点风险拼一回吧,也许会拼出一个奇迹来!”

这就有了后来被认为是平川历史上最具开拓意义的一次市委常委扩大会。在这次会上,吴明雄将“解放思想,负重前进,自加压力,水路并举”的口号第一次提了出来。

平川市委常委扩大会议定在11月4日上午召开,会期一天。市委办公室在11月2日就通知到了每一个与会者。11月3日晚上,陈忠阳打电话到吴明雄家里,问吴明雄:“吴书记,明天会议的主要内容是什么?重要不重要?我请个假行不行?云海市有个活动要我参加,我也早就答应过的。”

吴明雄说:“我的陈老书记,在这关键时刻你可别临阵脱逃呀。明天的会议你非来不可,水和路这两件大事都是你支持我干的,这次会上要具体落实了,你哪能请假?必要时,我还准备借重你这门大炮轰几下呢。”

听了这话,陈忠阳很高兴,认为吴明雄是把他引为知己的,便马上答应道:“那好,我准时到会就是。”继而,又说:“吴书记,我可不会耍滑头,还真有些心里话想和你说说哩,不知你睡下没有?要是没睡下,我就过去了。你给我备点酒,再弄点花生米,咱们像当年在河工工地上一样,小酌一番好不好?”

吴明雄说:“好,你就过来吧,我这里还真有瓶好酒哩。”

陈忠阳赶到吴明雄家时,已是夜里11点多了,主管农业的副市长白玉龙和水利局、交通局的几个同志汇报完工作刚走,吴明雄家的客厅里一片狼藉,茶几上、沙发上到处都是图纸。吴明雄将沙发上的图纸收拢了一下,请陈忠阳坐下来,然后,又让妻子拿出一瓶洋河酒和半包花生米,摆在茶几上,很抱歉地对陈忠阳说:“看看,只有这点花生米了,瓜子倒还有,要不要?”

陈忠阳笑了:“算了,算了,你还真以为我是来喝酒的?我不过是要和你说说话———也算谈工作吧。”

于是,两人开始谈工作,意见完全一致,都认为要抓住当前这个有利时机,水、路齐上,就是要把战线全面展开。

陈忠阳特别提醒吴明雄说:“老兄,老省长年岁大了,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咱现在若不抓紧时间办这几桩大事,日后办起来麻烦只怕会更大。”吴明雄笑了:“你这家伙,又想赖咱老省长。”

陈忠阳说:“不是赖。咱们不赖他,他不也在四处为咱平川呼吁么?老省长心中可是装着100万贫困人口早日脱贫的问题哩。所以,我就想,只要咱把水和路两条战线全拉开了,就算万一收不了场,也还有老省长可以指望。”吴明雄说:“我可没这么想。我敢把两条战线同时拉开,就敢保它能收得了场。你知道,我干啥都是有依据的,是反复盘算过的。在明天的会上,我准备摊开来和大家好好谈一谈。”陈忠阳手一挥:“谈什么呀?吴书记!有些事情还真就不能**。郭怀秋倒**,每次开会都议了不少事,可决定了多少?又落实了多少?我看,像治水修路这种明摆着的好事,看准了,你这个一把手拍板就是了。你定下来,谁敢不服从?”

陈忠阳手一挥:“谈什么呀!吴书记!有些事情还真就不能**。郭怀秋倒**,每次开会都议了不少事,可决定了多少?又落实了多少?我看,像治水修路这种明摆着的好事,看准了,你这个一把手拍板就是了。你定下来,谁敢不服从?”吴明雄道:“话不能这么说,这么大的事,哪能一个人说了算?我看还有必要再征求一下人大、政协和各方面的意见,上上下下要真正统一思想,才能把好事办好嘛。”

后来,话题不知咋的落到了肖道清头上。陈忠阳劲头来了,毫不掩饰地大讲肖道清的不是,认为吴明雄把南水北调这么一个具有历史意义的大工程交给肖道清来负责,可能并不妥当。

陈忠阳说:“我断定肖道清没有这分使命感和责任心,也吃不起这分折腾。你吴书记想往他脸上贴金,他却可能往你脸上抹灰。明天会一散,工程就要上马,万一八县市一百几十万农民大军上了河堤,战线全面铺开,他突然瘫下来,你这个市委书记咋办呀?”

吴明雄说:“我们不要总把自己的同志往坏处想嘛,至少到目前为止,我还没看出肖道清有往下瘫的意思。我和大家说得很清楚,谁愿意做事我都支持。人家肖书记现在愿意做事,我看大家就应该支持肖书记做事,少在一旁说三道四,这不好。你老陈又不是不知道,在争取南水北调工程大块资金时,肖书记三天两头去省城,找了包括谢学东书记在内的许多关系,是出了大力的嘛。”

陈忠明说:“吴书记,我完全是为你好,我担心的正是他这一手。他三天两头去省城,可能会去搞点资金,可也搞小动作呢。昨天听省城的同志说,咱肖书记可是打了你不少小报告,连前几天大漠县移民纠纷也汇报给谢学东了。你等着好了,谢学东有话和你说哩。”

吴明雄有点吃惊,问道:“你这消息是从哪来的?可能么?移民纠纷我知道嘛,不就是拓宽大漠河河道,要迁几个自然村么?肖书记自己经手处理的,他还打什么小报告?!是讹传吧?”

陈忠阳摆摆手说:“好,好,就算是讹传吧。那么,八县市的集资情况,肖书记又落实得怎么样呀?你吴书记也没听到什么吗?”

吴明雄说:“这个问题我正要在明天会上谈,以工代赈和以资代劳都要落实到人,由各县市的一把手负责,不能影响工程,具体情况都要向市委汇报。”

陈忠阳苦苦一笑:“人家肖道清可早就在大漠干部和那帮县太爷面前四处放风了,说是按他的主张是不愿加重各县市农民负担的,但吴书记拍板定下的事就得执行。你揣摩揣摩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吴明雄反问道:“你说是什么意思?了不起就是要我吴明雄对可能出现的问题负责嘛!这有什么了不得?!若是连这个责任都不敢负,我吴明雄还做这个市委书记干什么?!”

陈忠阳不做声了。

吴明雄这才叹了口气说:“肖书记真要这么瞻前顾后,最后瘫下来,我看也没啥了不起。不行,就你陈老书记上,老将出马,一个顶俩嘛。况且,你又是老水利了,啥场面没见过呀?”陈忠阳呷了口酒,摇了摇头说:“算了吧,吴书记,我可是真老喽,比不得肖书记喽,你还是把这份好金往他脸上贴吧,我用不着了。人家肖书记实在是聪明呀,见好处不推,见风险不碰,还三天两头给省里的领导同志汇报着工作,日后能不进步么?”

吴明雄不悦地说:“你陈老书记哪来的这么多牢*怪话呀?”你老了,我不也老了?哪个人不是在一天天老下去?但我们的心态不能老嘛!不论咋说,这个世界和我们的事业都是青年人的,你不承认不行嘛!当然,有些年轻同志也有些毛病,有时候考虑问题自觉不自觉地把个人得失想得多一些,这也不奇怪嘛。只要他认真做事就好,不愿担责任不要紧,就你我这样的老同志担起来嘛!对这个南北水调工程我就想过,干好了,算肖书记的;干坏了全是我吴明雄的。我总觉得我们老同志就得像咱老省长一样,要有点胸怀,要让年轻同志踏着我们的肩头前进。只要认真做事,人家肖道清进步了有啥不好?”

陈忠阳问:“吴书记,这是你的真心话么?”

吴明雄说:“咋不是真心话呢?对一个肖道清,一个曹务平,我就是想让他们多做些事,多得到一些锻炼。要知道,改变平川的落后面貌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平川经济的全面起飞也有一个艰苦的过程,我们的事业需要他们呀。”

陈忠阳郁郁不乐地说:“无怪乎外面有人议论,说你吴书记重用大漠干部。”

吴明雄反问道:“你就没听人议论说,我吴明雄也重用你老陈?”

陈忠阳承认说:“也有人这样说,说老省长和你打了招呼,你才找了钱向辉把我留在常委班子里;还说,平川有个地区帮,就是你我这些当年专署下辖的县社干部。”吴明雄手一挥:“全是无稽之谈!我觉得奇怪的是,你老陈对这些不负责任的议论,咋就这么有兴趣?消息还就这么灵通?”老兄啊,我看你要警惕呢,千万别被这些歪风吹昏了头,真就把咱平川市委当成了梁山上的忠义堂了。”

陈忠阳有些窘,怔了一下说:“吴书记,我这还不都是为了你?怕你冷不防吃人家的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