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上青干了皮,满山的霉气味渴望着阳光的普照。

他把建厂的事跑出了个眉眼就赶回来。老枪和黄妹的喜事选在初六,老黑已让人收拾了新窑,这是在场里举行的头一桩婚事,得搞的排场点,老枪的窑洞已焕然一新。整个窑洞洗刷一遍,门上贴上了对联:

老枪抬头见喜。

黄妹点首微笑。

横幅本是“春风满院”有人换成了“窑门初开”。

豁家村离这几十里全是山路,骑毛驴是不行的,抬花轿也不行。老黑最后想了一个笨办法,让豁家村的毛驴把新人送到底,山路新人自己走,场里在采石场的山下接新人,双方都满意,就这么定了。

能行家也想来,老黑说:“好事!憨二你找几个人把老书记抬来,让他在场里也转转,看看场里到底是个啥样。”

憨二不高兴,他不愿意抬,这一溜山路人走都困难,啥时抬过人?老黑现在是大队长,他不听不行,老黑说:“你自个儿想办法,背也得背过来。”

这天,黄妹身穿一身红,胸戴红花,被老黑抱着骑上了毛驴,能行家已不能抱女儿让大队长老黑代他做了父亲。黄妹骑在毛驴上害羞地捂了脸,犁花说:“天天盼,夜夜想今可羞成这样?晚上才叫你羞呢。”

鞭炮声炸响,能行家和老婆站在门口送行,麻婆看见女儿走了,两行热泪就流下来。能行家穿一身素净的衣服,他一会儿要参加女儿的婚礼,高兴的双拐在地上抖。

娶亲的人由老黑挑选,都是老小伙,场里数来数去没选出五十岁以下的年轻人,让老毛去了。瘦猴、老k带了几个人在采石场等候接待,一些老小伙沉不住气,跑到半山上等着。

娶亲的队伍一长串,大部分人手里拿着嫁妆,他们每人拿一件,一身衣服都要分开拿,图个人多势众。一路送行一路笑语,走到石场的山顶上,几个职工就跑上去,跑在最前的是瘦猴,他们接了新被褥就往下跑,喊:“放炮!放炮!”

山下人听不见,见他们在山上胡乱比画的疯跑,他们拿得稳,老k说:“到跟前再放,这时放娘家人听不着。”

老黑又跑到山下,他又要代表老枪的父亲接新娘,大家一片笑说:“老黑这次把光沾美了,当了两次爹,新娘让他抱美了。”场里没有毛驴,用的是自行车,老k推着新娘子,接了送亲的队伍,两边人流一汇合就海了,山上的职工倾巢而出,山下站了一大片,像过会一样热闹,他们见了新娘个个啧啧称赞。

黄妹在场里劳动时,也没看出有多俊俏,今换一身衣服,简直换了一个人样,说有多水灵就多水灵。职工们瞅着黄妹发呆。老黑笑说:“看人咋能这样看?是一块铁叫你们都瞅化了。有本事明天也找一个,我给你们抱。”

“美死你了!”一片笑语。

黄妹在笑声中被拥进洞房。黄妹进了洞房犁花也跟进去,山里人是娘家人,不好意思呆在窑里闹腾都退了出来。进去的人都是场里的职工,这叫山里人看了很稀奇,“老头儿还要耍洞房呢!他们真活的年轻,真成了三天不论大小的喜事。”

老k把一些山里人带进另外几个窑洞,泡了茶和他们说闲话,有几个人要到场里去转,老黑吩咐人带他们下了山。老黑今是总管里里外外忙了他一人。

太阳偏了,还不见能行家来,婚礼迟迟不能进行,老黑已派人到山顶上望了几回,婚礼在山下的大食堂进行,饭已定好,老黑有些急又派人去看。来人从山上跑下来说:“老书记跟财主一样坐在轿子上被人抬着。”能行家来了,他一下轿就说:“一辈子没享过这福,这回跟我女子享咧!”

“甭胡喊,大家都等你呢,赶快往山下走,”能行家看了女儿的新房,感到很满意,他被人抬到山腰,看见山下的大烟筒惊奇的在轿上站起来,指给抬轿的人看,憨二喊开了:“我们没长眼,你再折腾,我们就松手了!”

他说:“不是我黄妹的福气,你们能到这来?”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走到山下,场里的干部职工见有人坐轿来,挤着看,能行家坐得很自在,两眼忙乎地看稀罕。轿还没落地,他在轿上就站起来,轿子一落地他伸腿要走,方知自己的腿已不起作用,险些栽倒被人扶住,又被人抬坐在上席。

婚礼由张英主持,进行得很热闹,食堂挤满了老头儿,喊着年轻人才能说出的笑话,村里人笑弯了腰。能行家第一次坐在这么多城里人面前露脸、讲话,他是女方家长代表,他说:“我就是家长,代表谁呀!”他毕竟当了二十多年老书记大队长,讲话有板有眼,听起来比老黑讲得有理论、有内容。老k老黑代表男方讲了话,老黑讲话结结巴巴,使人觉得没有一点意思。

能行家和老k坐在上席吃饭,他知道老k是个大干部,兴奋得很,喝得是正经酒,脸一会儿就红了,他说:“我年轻的时候跟乡长、县长见过面,就和咱俩这样坐在一起吃饭,我要猜得不错,你最小是个场长。”

老k笑道:“我不是县长也不是场长,我是老枪的朋友。”

能行家笑骂:“那驴x的,咋从来没给我说过……”

老黑过来伏在能行家耳朵说:“你少喝些,甭丢了人。”

“我……我高兴,我啥时有这么高兴,这么大的干部陪着我,我不高兴……能行?人兴酒不醉。”

黄妹见他喝多了,也过来劝他,他摆摆手,“走人,走人,甭管我。”

吃了席,新娘新郎上了山,村民也走了。他们吃了油水饭,都到场里逛去了,哪里机器声大就往哪里钻。

太阳落山时,一干部来找老黑,说食堂还剩一个老头没走,喝的胡说,老黑问:“腿有麻达的那个?”

“没看见,他在凳子上坐着,拣桌上的剩菜吃,用舌舔桌上的酒水喝。”

老黑知道是谁了,跑下去一看,果然是他,厨师见他可怜,给盛了一碗剩菜,他正吃着见了老黑说:“吃!吃!一块吃,油得很。”

老黑说:“你吃一天还没吃够?走,我背你回去。”

能行家不走,老黑拉起他的胳膊背着就走,他喊:“肉菜!我的肉菜……”

老黑说:“那是他们喂猪剩下的。”

老黑背着能行家上山,能行家兴奋话也多,“今我算见世事了,场子大的没亩兮,这里的人天天过着油和面的日子,怪不得有女人白天晚上往这里钻……你这人真好,我把你整得那样,你也不计恨我,不亏是劳改过的人,不劳改和劳改过的人就是不一样,有机会把咱们那些人都劳改一下……”

老黑双手往上一晃,能行家就腾空掉在地上,他自己走了,能行家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喊:“老黑!你把我扔到这里干啥呢?我知道你想害我……他们把我扔了,你把我扔了,我死了你们心就甘了。”他说着向崖边爬去。

老黑走过来骂:“我真想一脚把你踢下去。”他背起他说:“以后你再提‘劳改’两个宁,我敲了你的脑袋!”能行家在背上缩成一团不敢吭声。

背到山上,老黑把能行家安顿在窑里,没敢让黄妹看见,他又到山下找憨二他们去了。黄妹知道一定会伤心,这么大喜的日子,不能让黄妹不高兴。可恨憨二这帮人,对老书记再恨,今天不能把他摔到这里,这不是给他难看,是给黄妹老枪难看。他今是黄妹的父亲,怎样把他接来要怎样把他送回去。

黄妹老枪被职工们拥上山,拥进窑里,就再也出来不了,她不知道她的亲戚朋友走了没有?她应当和他们打个招呼,可他们把她堵在窑里,不让她出去。犁花嫂子也不知跑到哪去了?剩她一个女的,被这些老头堵在里面,多亏有老枪在这儿,不然能吓死她,他们问些让她难以张口的话,做一些让她浑身发毛的事,你稍不注意,他就敢在你身上摸一把拧一把,揣她的腰,她就一惊一乍地叫。她知道他们没啥恶意,但他们这把年纪了,实在让她承受不了。

老枪悄声告诉她:“他们是在羡慕我呢,都是我的老哥们,甭怕,有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