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小珂握着拳捶打自己的头,忿忿地骂着自己,「我是猪、我是猪、我是猪!有胆做最吓人的事,却没种说出心里的话!」

冷空气充满空间的清晨时分,颓垮着双肩,她傻愣愣的坐在客厅的原木地板上,一向能最快让她-掉所有不快的漫画书,竟然变得比厚重的教科书还枯燥无味;平时舍不得买来吃的进口高级零食,嚼起来竟像馊水令她反胃。

她低声嚷嚷着,「十多天了,我吃不下、睡不好、额头长青春痘、工作老出错被骂,每天晚上还跑到人家的房里偷偷抱着人家的枕头睡觉,摆明了就是……想人家想得受不了,可是竟然还在电话里嘴硬,叫他不要老是打电话回来吵我看电视!呜呜……吴隶……呜呜……快回来和我一起吃饭,我不要再一个人吃饭了啦!呜呜……」

她忘了以前自己也是这样的过日子,环顾客厅一圈,想着:如此空寂的房子怎么住得下去?

倪小珂心中涌起一阵深沉的无力感,她已经分辨不出这样的心情是否已经转化成某种难受的状态?这是不是就是一种使人痛苦的疾病?

等待的钟声越敲越大声,回荡在心中的恐慌也越来越鲜明。

他的离开使得她老是显得焦躁不安、浑身无力,她想转移注意力好恢复正常,然而她发现,她正慢慢正视她对他的真实情感。

铃!铃!铃!

突来的声响暂时停止了她的哀怨,也促使她绽出了微笑。

电话!

啊,他打电话回来了!

呃,等等,先让录音机接她再接,免得让他以为她就守在电话旁边等他。

双眼直勾勾的瞪着附有答录功能的电话,倪小珂身体发热,指尖却因紧张而一阵阵的冰冷,她伸手握住话筒,打算等听到吴隶以为她不在家时的遗憾嗓音,再接起电话出声。

「吴隶!我小邱啦,又开录音机了呀?那就表示你人又不在台湾-?我们约会俱乐部上回替你招待你们公司那几个老板级的客户,之后那些糟老头们都还满意吧?你们公司的合约应该也都签了吧?我派出去的小姐们可个个都是『花魁』哪!你什么时候回来就给我个电话吧,我找几个新鲜货『谢谢』你让我的俱乐部多了那几只肥羊会员……」

失望快速地浮现在倪小珂的双眼里,也让她原本微扬的唇角逆转了角度,她以白眼瞪着无辜的电话,在心中抱怨着。

不是吴隶……可恶!这个人干嘛七早八早打电话来吵人啦!

而且吴隶和他在生意上还有「合作」关系!可恶,到底是谁明文规定谈生意时,一定得泡在酒缸和女人堆里的呢?

哼!就是这个祸国殃民的小邱害得她……害得她……唉……认识吴隶。

倪小珂将原本要握着话筒的手伸回,改搔搔自己的头,内心五味杂陈,她一下子也不晓得该不该感谢小邱,谢谢他在无意间造成她和吴隶相识的机会。

大部分的地区是高原台地,每天的日照时数是世界上最长的地方之一,此时南非的天气风和日丽、晴空万里。

结实的指节轻轻敲击着木质桌面,吴隶陷入沉思中。

当他在台湾要跨过机场海关的那一刻,心中竟汹涌而起想掉头离开机场的冲动。

她现在在做什么?这是近日内最常浮出他脑海的问题。

他抬眼望了望桌上的摆钟。

十点,以台湾慢了五、六小时的时差来说,她应该还在睡吧。吴隶照着几日来的习惯在心里计算着。

收回想举起话筒的手,他改为打开银制烟盒燃起一根纸烟。

自从小珂住进他在台湾居所的那一夜之后,他似乎变得有习惯性地在睡前走到沙发去看看她的睡脸,甚至是偷得一个睡梦中的轻吻。

回到南非后有几天晚上,他常忘了时空距离的走到客厅,去寻找那道蜷曲在盖被下的身影,然后再恍然回神地失笑走回自己寝室,告诉自己再过几天就会改去这个望着沙发的习惯。

但是,他发现自己实在错得离谱!

因为就当他每晚都那么想之后,他的双脚还是会在隔天晚上入睡前,自动走出房门站到客厅沙发旁。

当然,他尽力的抑制过、也提醒过自己,却依旧是徒劳无功。

某些习惯似乎侵入骨髓般没办法再更改。

他想她的时候,她是不是也正想着他?

每当浮出这种想法的时候,吴隶便会觉得自己彷佛又回到了青涩的少年时期,偶发的心浮气躁严重影响他的工作情绪,也夺走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吃饭还是吃饭、睡觉还是睡觉,却落入只是本能的生理需求。他变得特别同周遭失恋的同事亲友,也觉得亲昵搂抱的情侣刺痛他的双眼。

刻意避免去想起倪小珂的念头,使得吴隶益发在不自觉中想起她。

他忘了她穿过什么样的上衣、什么样的鞋子,却牢牢地记着她说话时的表情、撩发过耳的动作、咬着下唇微笑的甜美……所有相处时的片段,像是透过放影机一样不停的在眼前播送。

每日的越洋电话中,交谈的内容是什么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他只是想知道她的生活状况,重点是语气中有没有泄漏出想念他的成分,只要一确定,他便可以安心的去做其它的事情。

在烟灰缸中拈熄烟头,吴隶拿起话筒拨号……

早上看过的报纸,现在一定仍然摊开在茶几上没人收拾,回家比不回家还难过,那回家做什么呢?

「阿婷,我们今天下班后去逛街好不好?」将变钝的铅笔插入桌上的电动削铅笔机里,倪小珂转头看看一旁正穿上外套准备下班的同事。

「-难得会想邀我去败家,嘿嘿,但是今天本姑娘有约会,不能奉陪啦。」拢拢五分钟前在洗手间以造形慕斯精心雕琢的发型,张淑婷脸上浮出兴奋的红云。

「约会?阿婷,-交男朋友了呀?是电子红娘婚友社介绍的吗?」前两天阿婷不是才刚嚷着要去加入未婚联谊社吗?难不成这么快就找到对象了?她真是佩服婚友社收钱办事的效率。

「哼!倪小珂,-也太小看我张淑婷了吧!还得靠花钱才找得到男人?我是那么没行情的人吗?」就算是也不能让她知道!花了她好几张大钞哪,心痛得要命!张淑婷嘴硬的摆出绝代艳姬的神情。

「是我记错了,对不起啦!」

看阿婷那么生气的样子,应该是婚友社介绍的了。「那我们约明天下班好不好?」倪小珂拿出另一枝铅笔伸入削铅笔机的孔洞。

「明天也不行耶,二号男朋友很久以前就和我敲定时间吃日本料理了呢。」明天婚友社替她约好了和一个职业军人吃晚饭,哪能错过呀?

倪小珂只好笑笑地说:「祝-约会愉快。」唉,不能怪阿婷没人性,以前她约她逛百货公司时,她还不是只急着回家和吴隶看电视,她只好一个人度过漫漫长夜了。

不会吧?倪小珂看着眼前这一幕傻住了。

她只是下班后嘴巴馋,来买一包科学面而已呀!

原本蹲在便利商店角落,认真考虑着要不要多拿一包乖乖的倪小珂,正纳闷自动门边的柜台处怎么传来几声惊恐的闷哼声时,便看见一个戴着安全帽的人正拿着一把二十公分长的水果刀在她眼前挥舞。

「喂!-,把钱包拿出来!」在全罩式安全帽下吐出的话语虽然模糊不清,却分辨得出是个尚未历经变声阶段的青少年。

「我……我没有带钱包,我……我……」

抖着膝盖站起身,倪小珂不敢明目张胆的直视,仅以眼角余光瞄到柜台边的门市人员已被另两个头戴安全帽的少年拿刀逼抵,颤抖地抓出收款机里的纸钞、钱币放在柜台桌面上。

「钱!钱拿出来!快点!手表、项链、戒指!」少年恶狠狠的吼叫道。

手指头突然像是失去骨头般发软,倪小珂奋力的在裤袋里掏出所有的财物,「我……我……只有这些,我……我没有项链、戒指,可……可是我有手表。」

「五十块,只带五十块-也敢出门!」少年气得想猛捅倪小珂两刀。「手表!手表拿来!」

倪小珂低头解下手表,乖乖地双手奉上。

「夜市买的塑料皮卡丘?哇咧!卡好!」丢、一踩,少年瞬间将皮卡丘手表分身裂骨。

见状,倪小珂只能缩着身子无助的全身发颤,她感觉心脏疼痛,脉搏跳动加速

冷汗直流、呼吸急促,一种生命遭到威胁的恐慌紧紧的掐住了她。

「喂!阿勇!你在摸什么啦!我这边好了,闪人了啦!」

门边另外两个少年已经俐落的抓了钱,还顺手抱了几条香烟、几瓶洋酒从容的冲出门外。

原本已经朝倪小珂举起手里亮晃晃的水果刀的阿勇,转头看同伴已没了身影,神情状似遗憾没能逞凶,他恶狠狠地对倪小珂喃喃骂了几句不堪入耳的秽言,也跟着冲出门去。

做完笔录、离开警察局回到家门口的倪小珂,觉得自己好倒霉、也好坚强。

虽然因害怕而全身颤抖得不象话,但她仍是将她所经历的过程清楚的告诉做笔录的员警,而且,她没有在别人的面前哭。

拿出钥匙边打开大门,她心里满是酸楚。

吴隶,呜呜……她好可怜、好可怜、好可怜……呜呜……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倪小珂只要心里有了什么委屈不平,便会不由自主的喊着吴隶的名字——特别是当她感到情绪低落的时刻。

天这么黑,风这么大,她又这么可怜,吴隶为什么还不回家?

呜鸣……吴隶……呜呜……

吴--啊?!

「吴隶!」柔柔眼睛,倪小珂努力看清楚站在客厅里的人,竟是吴隶。

吴隶张开双臂,不顾会不会又招来怒气的正想将倪小珂拥进怀里,却讶异的发现那个小小的身影已经飞扑进怀,他感受着那股又香又甜的惊喜。

「你回来了……你回来了……你真的回来了……」闷头嗅着他身上温暖的味道,倪小珂觉得自己原本好象飘在空中的双脚,此刻已结结实实的踩在地面上。

她忽然有种心甘情愿被征服的心情,在吴隶面前继续别扭的隐藏自己的情感,好痛苦。

「小珂……」吴隶心里的空虚正被源源不绝的甜蜜填满着。

倪小珂抬起闪着晶亮亮双眼的小脸,连珠炮般迫不及待地-出话,「吴隶,我跟你说,我好想你,我发现我喜欢上你、爱上你了!我再也不要和你分开那么久!」

她知道吴隶从来就不是会出言使人为难的人,但这却不是她终于决定倾吐爱慕的大部分因素,而是因为她满满的思念已涌到舌尖,再也顾不得女孩子的矜持。

「小珂!」

没有一种语言能形容此刻吴隶心中的喜悦,他张大双眼,快乐如水流充满全身,也显现在他的动作上他紧紧地拥抱住她,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着。

倪小珂突然明白自己在冲动之下说了什么话?但她再也顾不了那么许多,也用力地回抱住吴隶。

「真的吗?-是说真的吗?」低头嗅闻着她耳后的发香,他有种以为自己正在睡梦中经历这一切的恍惚。

「嗯,真的,我不想再骗你,也不想再骗自己了。」她终于松了一口气,有一刻,她还在担心吴隶不会有与她相同的热烈响应。

天候不佳的飞行、转机再转机的奔波行程、十几个小时累积的疲惫,在这一刻全在他的身体里消失了,就算要他再辛苦的去绕地球,都是值得的。

本能驱使着吴隶以肢体接触来证明自己不是身处梦境,他的唇舌找寻到她的,热切又需索地亲吻着她。

紧紧的和她碰触,他温文的气质已不复见,扶着细软的腰枝将她缓缓推倒在地,并迅速覆盖上他的身体。

接受吴隶热情侵袭的倪小珂没有做出推拒的动作,而是柔顺地任凭他以几近柔痛她的力道抚抱,但在背贴上木质地板的那一刻,仍是禁不起寒气地打了个哆嗦。

吴隶注意到她的反应,没打算忽略,以一个俐落的起身动作将她抱起,如火炬的双眼透出坚决。

倪小珂知道他会抱着她往哪里去,自然浮出的羞怯使她闭上眼,但没有出声阻止,仅是柔顺地默许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