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他这一开口,我也认出他了,他是江川大学的校工,叫蒲鹏。我跟关雨菲那晚在水房里发现周子扬的尸体时,就是他用手电筒照我们的。我之所以很快就认出了他,倒不完全是这个原因,我后来也见过他几次,发现他跟教我们班听力课的陈老师有几分相似,年龄、身型都差不多,而且他们有一个共同点——有点驼背。

我惊魂未定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大口地喘着气。

蒲鹏用手电筒照了照我身后,问道:“你三更半夜来这里干吗?”

我呆呆地望着他,不知作何回答,但瞬间我的心里又升起了一团疑云,警觉地往后退了两步,反问道:“那您来这里干吗?”

他似乎叹了一口气,说:“最近学校里发生了很多事情,所以领导让我们晚上加紧巡逻,走吧,我送你出去,晚上不要一个人到处乱跑,很危险的,尤其是……这里。”

我哆嗦了一下,快步往前走了走,但还是不敢跟他靠得太近,我总觉得他有些可疑,他突然出现在这里,真的只是巡逻吗?

很快,他便把我送到了宿舍楼下,还用手电筒照着我上楼。

宿舍里乌漆抹黑的,我摸索着上了床,将脸蒙进被单里,想到刚刚莫名其妙地跑去荷花池就让我全身发冷,真的是高敏的鬼魂在指引我的吗?她为什么要指引我去荷花池?就是想让我看到那张照片吗?为什么那张照片跟我们晚上烧的那张不一样?难道是我们走了以后,又有人去那里烧高敏的照片?怎么可能呢?

那么,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

33

又有人死了。

我还在**的时候就听到了这个消息。

这次的案发地点是在运动馆三楼的乒乓球室。

于是,又像上次在荷花池发现刘小惠的尸体那样,几乎所有的人都朝运动馆奔去,只一会儿工夫,乒乓球室就被围得水泄不通。

经查,死者名叫宋静茹,22岁,福建厦门人,江川大学历史系三年级学生。死因为颅脑损伤。尸体被平放于乒乓球桌上,手脚摊开呈大字型,尸体的脖子上架着乒乓球网——初步怀疑,凶手先将乒乓球网拆下来,再将尸体放上去,然后再装上乒乓球网;尸体的头颅被砸得稀烂,头颅上方横放着一把大号锤子,锤子上沾有大量血迹、头发和头骨碎片,经检验,属于死者宋静茹,但锤子上没有任何指纹。除死者头颅处血肉模糊之外,现场并没有血迹斑斑,也没有搏斗过的痕迹。经初步勘察,乒乓球室不是命案的第一现场,死者是在别处被杀后移至乒乓球室。

跟周子扬一样,宋静茹的手里也有一张血迹斑斑的魔鬼牌。

纸牌上又是一个恶魔的图像!只见这位恶魔身着绿色盔甲,他的头上有着一对苍蝇般的巨大触角,背后也长着一对黑色的、薄薄的羽翼。图中的他正仰起头,高举着双手,好像准备猛拍羽翼、飞向高空……但奇怪的是,他的嘴巴处,被红色的笔勾出一排歪歪扭扭的线条,乍一看,就像一个人的嘴巴给上下缝合了起来似的。不仅如此,在他的十根手指根部也同样被红笔划过。

纸牌的底部,有着一个很小的英文单词,不过这次的,却是:Beelzubub。

有了上次“撒旦”的经验,所以这次很快就知道魔鬼牌上的恶魔是谁了,正是“苍蝇之王”别西卜,在“七宗罪”中,它代表的是“暴食”。

周子扬手里的那张魔鬼牌“撒旦”的确是在暗示下一个受害者的信息——愤怒之罪——经查,宋静茹生前脾气极其暴躁,常动不动就与人发生争执、吵闹……

也就是说,宋静茹手里的魔鬼牌是在暗示下一个受害者将死于“暴食”。

除此之外,还在宋静茹的牛仔裤口袋里发现了一张纸,上面写着:

此时无声胜有声

手把芙蓉朝玉京

乡村四月闲人少

一页古诗

十觞亦不醉

狂歌五柳前

警方查明,纸上的字迹并非宋静茹所写。

那么,为什么会在她的牛仔裤口袋里?

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也想不明白,如果这张纸是凶手留下来的,为什么不跟魔鬼牌放在一起?如果跟凶手没有关系,那会是谁写给宋静茹的?这并不是一首完整的古诗,而是东拼西凑出来的。因考虑到这张纸是在死者的口袋里发现的,罗天专门查了这几句话的意思。

“此时无声胜有声”,这句话摘自白居易的《琵琶行》,是指琵琶女曲中声音近弱到无时,作者却仍能感觉到曲子所蕴含的情调;“手把芙蓉朝玉京”,摘自李白的《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玉京,道教谓元始天尊居处。这句话的前面还有一句“遥见仙人彩云里”,意思是说诗人仿佛远远望见神仙在彩云里,手拿着莲花飞向玉京;“乡村四月闲人少”,摘自翁卷的《乡村四月》,歌颂江南初夏的繁忙农事,指四月忙季,家家户户都在忙碌不停;“一页古诗”暂且不解,因为根本不知道怎么解;“十觞亦不醉”,摘自杜甫的《赠卫八处士》,指故人重逢话旧,不是细斟慢酌,而是一连就进了十大杯酒,这是主人内心不平静的表现;“狂歌五柳前”,摘自王维的《辋川闲居赠裴秀才迪》,指在优美的景色和浓厚的田原气氛中抒发自己冲淡闲散的心情。

如此乱七八糟的诗句拼凑在一起,实在难以看出里面的含义。

我皱紧了眉头,看了看罗天:“这是什么意思?”

罗天显然也不明白,一脸的茫然和疲惫:“我也不知道,但我感觉这里面是有所暗示的。”

我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又是感觉?你知不知道感觉这个东西……”

他摇摇头,极其认真地打断了我的话:“不,我的感觉从不会出错!”

我有些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懒得和他争辩,他就是那样,一说到自己的“感觉”,就会倔得像一头牛。我再度看了看那张纸,说道:“我可没看出这里面有啥暗示,也许是你想复杂了呢?其实这个是宋静茹的男朋友写给她的,或者是暗恋她的人所写,梦见宋静茹像仙女一样手拿莲花飞向玉京,两个人喝酒一连喝了十大杯也没醉,然后又一起高歌,真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罗天白了我一眼:“那‘乡村四月闲人少’又是什么意思?”

我挥了挥手:“这还不简单啊?意思就是梦里的地点发生在农村,正值四月忙季嘛。”

“‘一页古诗’呢?”

“更简单啦,由梦而感,诗兴大发,于是便拼出一页古诗……”

我的话还没说完,罗天就敲了我的脑袋一记:“拼你个大头鬼!”

我揉了揉脑袋,委屈地嘟哝着:“我觉得没错啊,不然你说是什么意思?”

罗天想了想,说道:“如果这真的是一种暗示,那么肯定不会是单看表面这么简单的,凶手把它跟魔鬼牌分开,一定另有玄机……”说到这里,罗天突然停了下来,神情变得异常凝重,像是发现了什么重大的线索似的,喃声道,“玄机?”

我立刻紧张地问:“怎么了,你发现了什么?”

他仍然一脸的严肃,片刻之后,才缓缓地说:“不是,我只是突然觉得,如果写恐怖小说,这个书名很有气势,肯定会畅销。”

我狠狠地白了他一眼:“讨厌!我还以为你发现了什么呢。”说完,我又忍俊不禁笑了一下,接着说,“你呀,总是这样,把什么事都想得那么复杂,一首拼凑出来的破诗能有什么玄机?它不跟魔鬼牌放在一起,意思再简单不过,说明这破诗根本就不是凶手留下来的。有时候,最关键的东西往往就在表面,你们却认为隐藏得很深很深,非得钻牛角尖,把它们想得很复杂。就像魔鬼牌一样,不也只是在表面上的吗?非常简单而又明确地告诉你,下一个受害者的特征……嗳,对了,这个别西卜的嘴巴为什么看起来像被缝住了似的?还有他的十根手指,全都被画上了红线,原图肯定不是这样的,凶手画这个干吗?什么意思?”

罗天点了一根烟,喷出一口浓浓的烟雾,缓缓地说:“也许是凶手画着玩的,也许……这是暗示中的暗示。”

我思索着他的话,猛然间醒悟到了什么,惊呼道:“你的意思是……”

罗天沉重地点点头:“没错,下一个受害者不仅死于‘暴食’,而且很有可能被缝住嘴巴,斩断十指。”

我顿感脊背一凉,不知怎的,我一下子想到了关雨菲,我甚至看到她被缝住嘴巴,斩断十指的模样,我的心霎时掉进了冰窖,冷得发怵。

34

罗天觉察出我的异样,问道:“怎么了?脸色怎么变得这么难看?”

我支吾着:“那个……关雨菲……她最近一直在减肥,她担心自己……下一个受害者将死于‘暴食’,我看到她每天吃那么多的生苦瓜,我……”我说不下去,心里慌得厉害。

罗天拍了拍我的手,郑重地说:“相信我,小烟,我一定会抓住凶手的。”

我茫然地看着他,真的能抓到凶手吗?只剩下九天了。如果凶手这么容易就会被抓到的话,10年、20年前就该抓到了,何以会等到今年他还再继续作案?我叹了一口气,突然想起那晚在荷花池碰见蒲鹏的事,便问罗天:“听说宋静茹的尸体是蒲鹏发现的?”

“是的。”

“罗天,”我顿了顿,很认真地问他,“你相信我么?”

“你在怀疑蒲鹏,对吧?”

“不是我在怀疑他,而是他真的很可疑。”然后,我把那晚的事说了一遍。“那时候大概是三点钟的样子,他那么晚去荷花池真的只是巡逻吗?结果,他早上就发现了宋静茹的尸体,还有,发现周子扬尸体的那一次,也是……”

“那么晚了,你又去荷花池做什么?”罗天打断我的话,一脸的不高兴,好像没听到我跟他说蒲鹏很可疑的事一样。

“没做什么,反正说了你也不会相信的,你只会数落我。”

“对呀,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要数落你?你都老大不小了,怎么还那么迷信呢?居然跟他们一起去请灵,还跑到荷花池去烧符,我真不知该说你什么才好。”他看着我,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我辩解道:“迷信跟老大不小有什么关系?你总说这个世界上没有鬼,那是因为你没有碰到!”

他扑哧一笑:“这么说,你碰到了?长什么样?是没有头呢,还是没有脚?”

我愤愤地瞪了他一眼:“你不用挖苦我,如果不是鬼魂杀人的话,凶手真的有那么厉害吗?从1988年到现在,20年了啊……”

罗天打算我,厚脸皮地说:“那是因为凶手没有碰到我,今年不一样了,我一定会抓到他的。我告诉你,小烟,如果鬼魂真的可以杀人的话,那还要我们这些警察做什么?那还要法律做什么?所有棘手一点的案子全推给鬼魂好了。”

我有些生气,挥了挥手:“算了算了,我不跟你说这个了。那我问你,你说那张魔鬼牌上的红线是在暗示下一个受害者的死法,为什么第一张魔鬼牌上没有暗示?”

他立马答道:“我不是说了吗,凶手的心里在变化。”

我一下子变得极其郁闷起来,不悦地咕哝了一句:“变化个毛。”

他愣了愣:“花猫?什么花猫?”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连城打来的,她问我有没有看见罗天,我没敢告诉她我正和罗天在一起,便说没看见,我有些奇怪,这丫头找罗天干吗?一问才知道,原来是罗天那晚说过带大家一起去看神婆请灵的事,我当下就答应了,并说帮她找到罗天。

挂完电话后,我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着罗天,笑眯眯地说:“罗大神探,他们正在等着你带他们去揭开神婆请灵的障眼法呢,怎么样?要不要我跟他们说找不到你?”

罗天捏了捏我的鼻子,站起身说:“小样,你是想看我怎么出丑是吧?走,我还真想见识一下传说中的请灵,让她算算凶手是谁,省得我查。”

35

一个小时后,我们几个人一起来到了神婆的住处,罗天随口说了一个人名及生辰八字,让神婆请灵,神婆起初不肯,说没有提前付款预约,而且也没有照片,但后来一看见罗天拿了一叠厚厚的钱出来,便假装犹豫了几下,一口同意了。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这招貌似到哪儿都管用。

然后,又像上次那样,一切就绪后,神婆的双手在桌子上一顿乱拍,嘴里念念有词,紧接着,便阴风阵阵,空气中飘起了纸屑,神婆手下的桌子也开始不停地抖动。虽然有过上次的经历,但几个女孩子仍然吓得骇然失色。

就在这时,罗天一脚踹向了左边的墙壁,没想到那面墙竟砰的一声打开了——原来,那只是一扇跟墙壁颜色一模一样的门——屋里,靠墙的位置,高高地挂着好几台大风扇,一个老头儿正一脸愕然地站在凳子上,他的手里还抓着一把被撕碎的纸符。门被踹开后,他便惊得从凳子上摔了下来……众人终于恍过神来,明白了所有的一切,房间与大厅相隔的这面墙的上方是空的,阴风阵阵,以及空中飘纸屑,全是电风扇“作祟”;大厅的灯一闪一灭,也是老头儿在房间里操控着,至于神婆那张会抖动的桌子,是因为桌子下垫着震动器,而震动器的开关就在神婆的脚下……

林帆气得发疯,差点把神婆跟那老头儿按在地上暴打一顿。当然,林帆请灵,以及买符为高敏超度的钱,神婆一分也不少地退还了。

回学校的路上,罗天说:“现在相信了吧?所有的迷信其实都来自人的心理,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鬼。”说这话的时候,罗天瞟了我一眼,我赶紧转过脸去,躲开了他的眼神。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鬼,我那晚听到高敏的呼唤,她的声音把我带到荷花池去又怎么解释?还有那张照片,为什么会跟我们之前所烧的那张不一样?

我正想着,叶寒突然说:“哇!那该死的老太婆怎么给我一张破钱?”

我转头去看,只见她手里拿着一张面额二十元的旧钞,从中间裂开了,还差一点点就裂成两半。可能是神婆还钱给林帆时夹在里面的,林帆也没细看,出来后就把钱分别还给了我们。这会儿一看叶寒那张钱是破的,林帆赶紧说:“我给你换一张吧。”

叶寒很大方地笑了笑:“不用了,我回头拿胶水粘一下就可以了。”然后又转头笑盈盈地问罗天,“罗老师,你那儿有胶水吗?”

罗天还未答话,关雨菲就抢先着问:“你不是有胶水吗,还问罗老师借?”

叶寒咕哝着:“本来是有的,可后来不知怎的不见了。”

关雨菲眨眨眼:“不见了?原来不是一直放在桌子上的吗?”

冷梦凡也插口道:“对呀,我也看见过的,就放在桌子上,我以前还用来贴过一张刘亦菲的海报呢。”

叶寒说:“真的不见了,五一放假的时候还在的,等我从家里回来后就找不着了。”

冷梦凡哈哈一笑,打趣道:“该不会是凶手拿走了吧?”紧接着,她又压低了嗓音,翻着白眼,凄惨惨地说,“鬼魂也要用胶水粘二十块钱……”

叶寒惊呼一声,立时躲到了罗天的身后,直嚷着冷梦凡欺负她。

不知为何,叶寒的举动让我的心里难受得很,酸得几欲膨胀。

几个人打着闹着回到了学校,我刚走到宿舍门口,就收到了罗天的信息,他说让我这几天守着关雨菲,别让她一个人独处。还说这次一定要抓住凶手,因为这次的特征“暴食”比上次的“愤怒”或“傲慢”好找多了,10年、20年前死于“暴食”的都是胖子,想必这次也不会例外,所以,尽管江川大学有好几千名学生,但要找出肥胖的学生也不是一件难事。

我忧心忡忡地靠在栏杆上,失神地仰望着苍穹,如果凶手没有严谨、完美的杀人计划,他怎么敢如此嚣张?说白了,就是鬼魂作祟,那些受害者都是死神要找的人,谁也逃不掉。

是的,谁也逃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