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舜安彦和元衿谁也没点破。

康熙现在只是个表面大方的好阿玛,只是在安排点家事家产,若他们随意揣度前线布置,那可就是妄议朝政了。

故而元衿没作声,也给了舜安彦个眼神让他管好自己的表情,这家伙没上过“戏剧学院”,非常需要“导演”元衿替他把握戏路。

太后的意见很快又一次让内管领和首领太监送到了御前,老人家伸长脖子眼巴巴地等到晚膳前,终于等来了康熙的批复。

这次来的还是御前首领太监梁九功,此人一张巧嘴,捧着两张羊皮纸地图,在太后膳桌前一跪,上下嘴皮子一碰巴巴地说了起来:“万岁爷听闻太后老佛爷的意思,直说自个儿疏漏了,只想到那里的羊肥嫩,公主喜欢冬日唰锅子吃,没想到地远呢。万岁爷刚在招山东巡抚说话的间隙,特意召理藩院拿了外八旗在察哈尔的地图来,再画三块供公主陪嫁。”

太后接过德妃的放大镜,在察哈尔的地图上仔细看了看康熙画出的三个圈,作为一个听着林丹汗旧事长大的蒙古人,她这次对康熙的圈圈作出了“万岁爷用心了”的上佳评价。

元衿不完全懂得蒙古事务,可舜安彦懂,他只瞧了一眼,便对元衿悄悄摇了摇头。

元衿读懂了他的意思:康熙这又又下血本了,烫手。

在豪门里争过家产的元衿深知,豪门族长的钱绝对不好拿,以前家里的老爷子每每分她家产,要么是为了刺激倒霉催的堂兄们上进,要么就是来测试她的能力上限。

反正宽裕的手后面必然磕碜石子,天下绝没有免费的午餐。

而康熙,他上次对家里孩子这么大方,要追溯到鳌拜家和吴三桂家娶公主的时候了,而下一次这么大方,可能得等到众皇子大闹天宫废太子后给雍正他们亲王时。

不能被糖衣炮弹砸晕了脑袋!

元衿思索了下,拉住了太后笑眯眯说:“都是嫁在京城里,却独独我有口外的牧场三姐没有,家里的水怎么能这么端不平呢?”

她秀气的眉头一别,凑在太后耳边说:“之前我听几个上书房的蒙古人就议论,说是三姐悔了和噶尔臧的亲事惹得皇阿玛不快,破了公主历来都要抚蒙的规矩,所以皇阿玛都不疼她了呢。”

“这是什么滑稽之语!”太后严肃起来,语气里带着愤怒,“宫里欠他们的呢?什么时候有规矩公主一定要嫁蒙藩了?”

太后固然偏心蒙古,但积年累月生活在宫里,她更偏心在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公主们。

再说,三公主的婚事怎么没的,那群人心里竟然没点逼数?康熙骂噶尔臧叛贼逆贼的圣旨是传抄的还不够吗?竟然怪到三公主头上。

越想越气的太后指着梁九功说:“你去,和万岁爷把话说了,三公主如今怀着孕呢,元衿的好事也将近,是不是得让她们姐妹都得点好的。”

结果,梁九功像变戏法似的从怀里又掏出两张划过圈的羊皮纸地图来,“太后老佛爷高明,万岁爷也高明,竟然想到一块儿去了。”

他指挥人高高举起两张地图来,上面各画了六个圈,“万岁爷说,五公主最是友爱姐妹,定会提起姐妹同恩,故而也给三公主准备了一份。六公主议婚在即,科尔沁和喀喇沁都有意求婚先按下不提,七公主身娇体弱定是不能外嫁的,所以这次提前也圈上,免得太后挂念,德主子惦记,五公主……”

“闹腾。”

元衿凉凉地接了句,被太后拍了下手背。

久不出声的舜安彦,这时终于开了口:“梁公公,万岁爷圣恩,这些地是不是都连在一起了?”

第一次三个圈还不够明显,加上另外一张的六个圈以后,舜安彦便察觉,最后这片地能变成躲在安北将军台后的狭长地块连为一片。

“是!是!佟少爷果然通晓蒙藩。”

梁九功拱着手一脸崇拜,“万岁爷说了,三公主额附是翰林哪懂这些,七公主也还小用上这些得好多年后,如今连在一起以后方便您共管打理。”

“我再多问一句啊,这里头有些地好像是安北将军台的屯田,有些不是?”

“哟,这事不是的奴才能知道的啊,不过万岁爷倒是提了句,都是里外进出的热闹地方。”

梁九功一个居深宫只会伺候康熙的太监自然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但舜安彦不适傻子。

草原万里风沙,一百棍子打下去也没几个热闹地方,所谓的热闹地方无非是必经的山口、稀缺的水源或教民的圣寺。

他相信自己要是回去认真查一查,定能在康熙这连成片的九个圈里,把这三要素给集齐。

这哪是新婚的嫁妆呢,这是送个火药桶给他。

元衿注意到鄢少爷已经拿手支额头了,肯定是康熙往糖里塞的炮弹和屎过量,让他消化无能。

鄢少爷呢鄢少爷,元衿想把他拖出去,拽着他的肩膀嚎他:是不是从小继承家业太容易,这点小挫折都消化不了?来,让你永远正确的元大小姐给你演示下豪门争产的正确做法。

做法一:孝字当先——

元衿让梁九功再把地图举近点,装得很关心的样子,问起这些田产上能有多少羊多少牛,还笑吟吟和太后掰扯起小时候和五哥哥吃羊肉锅子的样子,又和德妃嬉笑说这么多苏尼特的好地方以后永和宫冬天的羊她全包了。

屋里一时之间被元衿“孝”到家了,升腾着一片片的欢声笑语,梁九功凑着趣浑然未觉五公主的大棒马上就要挥到他的秃瓢上。

“还是皇阿玛对我最亲呢,梁公公等下回去一定要把我这话带去。”

“是!是!”

说着,元衿让青山掏出一只荷包来,亲自站起来要送到梁九功手里,让这太监受宠若惊。

“不敢!不敢!公主您可折煞奴才了。”他膝行两步到元衿跟前,高举双手准备接赏。

元衿在两年的调理下,身高已接近前世的水平,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梁九功,忽而收回了手,嘻嘻一笑,“可我这是不是太败家了,嫁次人从家里往外掏多少呢?啊呀,我都替皇阿玛心疼,这银子都不敢赏了。”

太后笑得直抽抽,只有梁九功跪在地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德妃捂着嘴直跺脚,“小祖宗,你别闹了,快给梁公公赏吧。秋华,来,我也赏,辛苦梁公公这一趟了。”

梁九功这才转阴为霁,捧着两份沉甸甸的赏赐准备回去复命。

就在要走的时候,听见五公主拉着太后几乎垂泪。

“孙女儿真是不好意思,佟家什么也不缺,结果也要皇阿玛如此破费。”

在御前经常听康熙阴阳怪气大臣的梁九功下意识觉得,五公主这话不是什么良心发现的好话,但他管不了了,都揣了两份赏赐了,他才不要留在是非漩涡里被五公主当枪使。

元衿搂着太后,眼角瞥见梁九功脚底抹油溜得飞快,暗笑了下,开始了做法二:我不是来抢劫的,我只是来加入你们的。

“其实佟家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好门第了,孙女记得小时候去永和宫,每每路过承干宫皇贵妃娘娘门口,哦,就是孝懿皇后门口,每次都满满当当站着佟家的福晋们,哪个不是满头珠翠、穿金戴银的?和宫里娘娘们比也不差呢。”

“人多呢,不定是好事。”太后叹了口气,“佟家是人丁兴旺,可这兴旺也有坏处,你还小不知道,子孙多的那家产都容易摊薄。你是公主不在乎,可凡事得往后想三代,只是便宜了下头坐着的小子了。”

太后不着道,可德妃突然上道了,她含笑插话道:“我记得,佟少爷是佟家二房嫡长孙吧?父亲也是嫡长子。孝懿皇后在世时,时常说二房嫡长一脉有支好血脉,每次说起,大家伙都羡慕的不行。”

舜安彦愣了下,他微薄的入宫经验里,德妃能在他那位死去的大姑妈心中不喜欢的后妃里排进前三,突然提起这茬,怎么都有点来者不善的意思。

但所幸的是,舜安彦只是不通后宫的门道,没有智商完全下线,多想了想就抓住了重点。

“德主子谬赞,孝懿皇后更是谬赞。我只是生得早,老人说小儿子大孙子老爷子的**,祖父是有些偏疼我,闹得家里的小叔叔也颇有些怨言。但祖父对我的要求比之其他勋贵子弟要严,尤其是获封一等公后,更是时常教育我,大清的公爵不是那么好当的。”

“公爵?小叔叔?”太后其实很久没关心佟家的弯弯绕了,于是试探性地问了句,“舜安彦,佟家到底兄弟几个呢?”

“一个,我乃独生。”

“不不不,我是问你阿玛有兄弟几个。”

“七个,带上他,祖父共有八个儿子。”

太后哽咽了下,嘀咕了句:“怎么和遏必隆一样能生。”接着拉过德妃小声说了两句什么。

德妃皱着眉头也回了两句,接着太后便又把内管领叫了来,让他再去传个话。

嫡长继承,天经地义,再苦不能苦孩子,请万岁爷把自己母家的爵位好好安排下,什么大叔叔小叔叔,那七个谁都不许惦记,都是咱家孩子的了。

“加入他们”的第一步已经迈出去,元衿朝舜安彦挑挑眉,开始了做法三:给我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什么。

她笑吟吟和太后说:“皇祖母,江南湿润,连额娘都身子都好了不少。舜安彦若是袭爵总要给朝廷做些事情来,他有意到南边待几年。”

她使了个眼色给舜安彦,舜安彦立即接上:“是是是,奴才昔日南下就沿着这大运河到十三行出海,听说九阿哥不日就要南下,奴才有些不成熟的小想法比如西洋通商口岸互市算数互通等,待成家后一定要更好地为朝廷效力。”

太后是深宫妇人,舜安彦的不成熟小想法她是一个也听不懂。

但是九号孙子要南下这事康熙爷和她打过招呼,她本是一万个不放心,胤禟那小子从小除了磕坚果还能干什么?什么十三行通商经略,太后坚信肯定是胤禟想溜出去玩。

可舜安彦不一样,他是出过洋的,康熙夸过好多次,据说那什么发拉稀国王的信都是由他带回朝廷的。

他要是也愿意南下去推动,这件事定然是有希望有前途有益朝廷的。

“这朝廷的事我不懂,元衿你看看……”

“让舜安彦写个奏疏呗。”元衿说,“再让九哥也看看,要是好,孙女儿就跟着到江南住几年,您别舍不得就行。”

作者有话说:

法兰西,发拉稀,只是个揶揄。

元衿:没有我不会争的,只有我出不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