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妄出身在一个并不算很富裕的家庭。

更小时候的事情迟妄已经记不太清了。他只记得刚开始的时候一切都还算正常, 直到他的父亲和工作上一个朋友走得亲近后,染上一些恶习。

开始酗酒,赌博。

那会迟妄的母亲才怀上迟烈, 而父亲对于母亲的劝说始终无动于衷。

甚至偶尔还会动手,在最后一次险些造成流产时。

迟妄的母亲终于心灰意冷,生下迟烈后果断决定离婚。

但还没等离婚手续办好, 他的父亲杀人犯法了。

那年迟妄还小,不在现场。但后来也从大人们的一些争吵, 以及闲言碎语中慢慢了解到事情的真相。

原因是他父亲当晚赌博输得很惨,那所谓的朋友看他的父亲输得底裤都不剩了, 于是笑着拉他去喝酒吃夜宵。

夜宵摊上,他们遇到刚下晚自习的一个高中生。

那个高中生也是和朋友一起来的。他长得干干净净,着装整洁,身边的朋友都捧着他,看起来就是有钱人家的小孩。

据迟妄的父亲后来回忆。

他说自己喝了酒,加上婚姻不顺,总觉得那个高中生看他时眼里满是不屑和嘲讽。

他的父亲说:这么忍了半个小时后, 我受不了。可能喝了酒有些上头,在他们要付钱离开时, 冲上去就揪着他的领子打了起来。

高中生年轻,也有力气。

突然被人这么冲上来打,心里不服气, 挣扎反抗起来。

两人扭打在一起, 周围一切能用上的东西迟妄的父亲想都没想,直接拿起来用。

他的父亲平时的工作是用蛮力, 力气很大, 很快占了上风。被压着打的高中生反抗力度越来越小, 然后,渐渐失去了动静。

最终在抢救去医院的路上,去世了。

至此,他的父亲都始终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人渣。

这件事那年在当地影响不小,对方家里有钱有势。

小孩是他们家的独生子。

所以无论迟妄的父亲怎么忏悔,甚至跪下来求他们,小孩的父母也没心软过。

那对父母不要赔偿金,只要他牢底坐穿。

判决下来的那天,不论是迟妄还是他的母亲,都以为事情会到这结束。

可谁也没想到,他们开启了噩梦般的五年逃亡生活。

尽管迟妄的父母已经离婚,可赌博欠外债的那些人只认钱。

根本不讲理。

外公去世得早,那些人见家里没有成年男人,逼得一向强势的外婆最后把房子抵押卖给了他们,家里更是一贫如洗。

无奈之下,迟妄的母亲为了养活他们,开始每天没日没夜的工作。

白天工作完,饭都没吃马上就要赶下一趟。

迟妄心疼这个被生活压榨的年轻女人,却也无计可施,只能按照她的叮嘱,努力学习,和外婆一起照顾弟弟。

那会他站在走廊上,在烈日下看着楼下的小孩玩耍打闹。

始终一动不动,用那已经见底的笔芯,咬了又咬,坚持完成作业。然后回到身后十几平的小屋子里,带着咿呀学语的迟烈吃饭。

迟妄几乎很少抱怨。

比起羡慕,他更希望自己赶快长大,而不是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初一生。

由于迟妄母亲的努力,他们的生活后来也逐渐好了起来。

可好景不长,又似乎是印证了那句“麻绳专挑细处断”的老话。他的母亲在高强度的工作下,最终累垮身子。

在迟妄中考的前一个学期,去世了。

那年还算年轻的外婆一夜之间白了头,整日以泪洗面。

而年幼的迟烈似乎也感知到了什么,那段时间每天下来能哭上四五个小时。

十四岁的迟妄哭不出来。

他只是默默地用不多的积蓄处理完母亲的后事,然后不顾学校老师的劝说,再也没踏进学校一步。

他不属于那儿。

迟妄知道的,自己没有选择。

靠着外婆的那个小摊子,他们没办法活下去,他不能上学。

他只能去工作。

可惜找一份工作真的很难,尤其在迟妄没成年的情况下。

更是难上加难。

所以后来他也终于体会到了女人的辛苦,在第一份工作白干两个月被老板强行轰出去后,迟妄没敢回家。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外婆和弟弟。

于是在街头坐了两小时后,步行去见了他的母亲。

那段时间积攒的眼泪实在憋不住了,迟妄坐在墓碑旁边,一遍遍问着已经死去的母亲他该怎么办。

没人会回答。

也没人能回答他。

迟妄只能擦干眼泪,第二天继续去找工作。

只要有钱他什么都干。

因为不干,他们都会饿死。

好在之后的日子渐渐好了起来。

这么兜兜转转,迟妄最后进了一家小网吧,然后没过几个月就被他的恩师邀请加入PDS俱乐部。

一起打电竞。

那会国内电竞还没发展起来,PDS也只是个小俱乐部。

全靠老板一腔热血电竞梦,才坚持着一直没解散。

而其他老板们怕赔,也不敢往里头投太多钱。

所有的一切都是未知,当时迟妄的恩师口水都说干了,也没替俱乐部拉回去几个人。

迟妄刚开始也是拒绝的。他没有机会冒那个险,迟烈在上小学,需要这份工资。

但日复一日,在恩师的坚持下,迟妄最终动摇了。

他一开始进PDS当青训生,打CF,但CF官方一直没推出赛事,后来就被挖去LOL分部打了几年。

就像恩师说的,迟妄在打游戏上不是一般的有天赋。在LOL分部那三年,他的打野创造了许多名场面,跟着队伍夺了两年冠。

“然后呢?”

手机那头的桑榆好奇地问,“你为什么又回去打CF了?”

以前那些困难的事情,迟妄没跟桑榆提起任何一件。他避开那些沉重的话题,尽量往轻松了说。

所以看到桑榆听得起劲,他的心情一下放松下来,笑着答道。

“可能还是比较喜欢FPS游戏?”

“好吧。”

桑榆没揪着这个话题不放,她逻辑向来强,从中听出了一丝不对劲。可看迟妄闭口不谈,桑榆也默契地选择了不问。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乐意把过去一些事情揭开给人看的。

桑榆能理解迟妄。

但她也希望自己的陪伴能缓解迟妄的烦恼,于是在电话挂断后,她坐在**思考了很久,最后给迟妄发了条消息。

桑榆的消息过来的时候,迟妄还没有回家。

他找了个垃圾桶,把掐灭的第二根烟和第一根一起丢了进去。感受到手机的震动,迟妄这才拿起来看。

桑榆发过来的是一张照片。

镜头前有张纸,上面画着两个小人儿。短发男生坐在地上擦眼泪,长发女孩则站着在摸头,在安慰他。

看到这幅画,迟妄抿唇笑了起来,阴郁的情绪一扫而空。

他打字道:

【把我腿画这么短?】

没等几秒,桑榆的消息进来了,她认真解释:【Q版小人就是这样的,我的也短。】

迟妄没回话,他默默保存图片然后把自己的腿拉长,再重新发给桑榆。

手机那头的桑榆看到后,沉默良久,最终发了一串省略号过来。

谈心到这结束,迟妄给俞小波发了条延长假期的消息,便爬楼梯回家了。

刚到家门口,还没来得及掏出钥匙开门,眼前的门却自动打开了。

迟妄眼神微愣,接着便看见董湘瘦弱的肩上披着一件单薄的外套,布满皱纹、苍老的手上握着一个手电筒。眼底满是担心。

看见他的那一刻,董湘马上松了一口气,瞪着迟妄。

“你半夜跑哪儿去了?多大的人了还总是让人担心。”

迟妄笑了起来,他揽住外婆瘦弱单薄的肩膀,随着她往里走,边解释着。

“下午没理女朋友,认错去了。”

“你有女朋友?”

“嗯。”

闻言,董湘抬头狐疑地看着迟妄,显然不相信他的鬼话,“你每天只知道工作,有时间谈女朋友?”

迟妄扯了扯唇,见董湘实在不相信,最后找到他们比赛时的视频,指着桑榆说。

“我女朋友。”

董湘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眼镜,定睛一看。发现手机屏幕上的女生皮肤白净,五官精致,看起来就是个乖小孩。

她又看了眼有些得意的迟妄,摆手道:“拉倒吧你。人女孩这么漂亮可能是你女朋友?”

迟妄眉头一挑,没回话,径直把手机收了回来。

果然没几秒,董湘见他不搭腔,于是忍不住补充了一句——

“你带回来给我看看,我就信。”

迟妄抬眼看向眼前年迈的外婆,忍不住笑了起来。

-

迟烈高考考得很好,去首都上大学完全没有问题。

但他为了照顾外婆,填志愿报考了本地的大学。

决定要延长假期,也是因为迟妄想送他去学校报道再走。

去学校报道的那天上午,迟烈都还在外面做兼职的事情。他完全不在意能不能抢到一个好宿舍,而更在意赚到的钱。

迟妄心疼他的同时,又不得不尊重迟烈的想法。

下午,两人才到校门口就有学校的学长学姐们迎了上来。迟烈长得好看,好几个学姐都抢着过来帮他。

迟妄揶揄他的同时,又压了压自己头上的棒球帽。但好死不死,最后还是被一些打游戏的男生认出来了。

最后迟烈看不下去了,把他赶走了。

等看着迟妄上车后,迟烈才自己托着行李跟学姐走进校园。他的注意力被热情的学姐转移了,浑然没注意到校门口的人群中,有一个女人在打听他们。

女人盯着他离开的方向,眼底情绪复杂。

迟烈但凡回头看一眼,都能看到那人眼神里的怨恨,和丝丝不甘心。

但他没有机会回头。

洲际赛开始的前天下午,迟妄买了最晚一班的机票及时飞了回来。

抵达基地时,战队的其他人正好在会议室开会。

费耿看见他进来了,还笑着调侃了一句:“你要再不回来,我都要商量着明天让微风上场顶替你的位置了。”

迟妄摘下头上的棒球帽,在桑榆身边坐下来,语气随意道。

“也不是不行。”

费耿切了一声,翻了个白眼,没理会迟妄的疯言疯语,继续讲着下一周比赛的战略和打法。

讲到约莫十一点左右。

费耿结束他的演讲,放大家回去睡觉了。看见迟妄坐在位置上没动,大家都默契地走出去,让出房间给他和费耿谈话。

所有人都以为迟妄是在开玩笑,包括微风本人。

直到洲际赛进行到十月份,眼看着他们战队积分又在ZK之下。

迟妄和费耿集体摆烂了。

费耿以迟妄手使用过度怕引起手伤复发为由,让微风替补迟妄,转而桑榆担任指挥。

现场的解说和正在看直播的观众们看到这一幕,都惊了。

纷纷讨论起来:

“PDS这是有什么战术吗?换下迟神,谁来指挥啊?微风吗?”

听到男解说的三连疑问,女解说笑了笑,跟着调侃道:“有没有可能是Elm啊?”

“真的假的,Elm指挥吗?我惊了呀!据我所知,Elm好像没有指挥过的经验,这把她能指挥好吗?”

女解说笑而不语,“之前Elm刚加入PDS也有人说她没职业经验。”

这话一出,原本还在质疑的弹幕马上涌出一大批支持桑榆的人。

他们立马发了一连串的“哈哈哈哈哈哈”出来,更有甚者直接扣“666”。看直播的人聊着聊着,也提及到了半年前春季赛桑榆伤害榜第一,让网友们道歉的事情。

在大家畅所欲言时,桑榆担任指挥的第一把比赛终于开始了。

桑榆打开地图看了眼航线,没标P城,转而打算跳军事基地。

其余三人看着她标的点,沉默几秒,最终荣柏旬忍不住开口问道。

“榆姐,这把跳机场我们怎么玩啊?”

桑榆抿了抿唇,握在鼠标上的手指松了松,嗓音淡淡道:“听我指挥。”

“行嘞。”

见桑榆有信心的模样,荣柏旬也松了口气,他十分上道地改了称呼,故作严肃认真道:“榆队,头上有一队,怎么跳?”

“别管。”桑榆说:“先占C字楼。”

根据桑榆的指挥,他们三直接跳到了屋顶。

然而头上那一队显然也不想放过资源丰富的C字楼,也跟着跳了下来。

前台两队正打得如火如荼,后台的迟妄正悠闲地刷着手机。

费耿见迟妄看都不带看一眼他们的比赛状况,皱眉劝道。

“你这有点过于惬意了。嘿,醒醒,你还没退役呢。”

话落,身旁的迟妄便撩起眼皮看了大屏幕一眼,但匆匆扫了两眼,又继续看手机去了。

费耿啧了一声,头疼道:“你就这么相信他们不会搞糟?”

“当然。”

迟妄抬头朝费耿笑了笑,眼底满是得意,“也不看桑榆的指挥是谁教的。”

“……”

得,他还是老老实实看比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