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念之哭喊的声音已近沙哑,跟她平时甜糯脆嫩的声音听起来完全像两个人。

可他清清楚楚地知道,这就是念之的声音。

他原本以为,在看见她被电击的视频的时候已经是痛到极处,但听见她这番哭喊,才知道还有比那更痛楚万分的存在。

“……我错了……我活该……”

这两句话如同核弹一样击中了霍绍恒,不费吹灰之力就直接让他粉身碎骨。

有那么一瞬间,霍绍恒的大脑几乎处于无知无识的空白状态。

他的眼前不再是黑沉深蓝的夜空,不再有近在咫尺的繁星闪烁,对面没有那架让他牵肠挂肚的专机,只觉得自己身在无垠的旷野,天地悠悠,岁月横亘。

他就像一个在沙漠里跋涉千里的旅人,所有的粮食已经吃完,所有的饮水已经耗尽,可就在看见前面的绿洲,以为绝处逢生的时候,轰然倒下。

他听见她的声音从空中传来,在旷野里回荡,四面八方,风在萦绕,雨在萧索。

一字一句从她心底深处传出来,入他耳,进他心,她将最深的自己袒露出来,他看得见她的痛苦,那种无法放手但又不得不放手的辗转割舍。

脸上的神情依然没有变化,双手依然牢牢握住战机的舵,视线平视着前方,似乎没有丝毫动容。

可那一刻的震撼冲击无法言喻,只能用感同身受来形容,她有多痛,他就有多痛,再加上多一倍的痛楚。

但他是男人,信奉流血不流泪的男人,再重的伤,再痛的苦,他也只会含笑咽下。

就算真的被核弹炸得灰飞烟灭,他依然会魂兮归来,守护这片他心中的国土。

到了那个时刻,他宁愿化做一道长风,每当她感受到风的气息,就是他回来看她了。

可那个他已经无法割舍的女子,那个在他心里每一道裂缝里镌刻下名字的女子,那个他爱逾生命的女子,正是因为他,而遍体鳞伤。

他竟然不知道,念之人在德国,身陷囹圄,居然也看到了他和谭贵人下飞机的那一幕。

当她在最脆弱的时候,最需要人帮助的时候,也是最渴望他的时候,他用自己的漫不经心,给了她致命一击。

霍绍恒慢慢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在他十来年的军旅生涯里,曾经被严刑拷打过,被枪伤过,曾经在东南亚的橡胶林里如同野人一样跟各种亡命之徒展开过你死我活的争斗。

他的后背曾经大面积植皮,肩膀上的枪伤几乎洞穿整个身体,幸亏他运气好,那颗子弹没有打中他的琵琶骨,不然他早就废了。

可这所有的苦难加在一起,都没有念之这两句话给他的杀伤力大。

那些苦难只是伤害他的肉体,但是她的痛楚,直接击中的是他的灵魂。

早知道跟她在一起是一场豪赌,既然她已下注,他只有奉陪到底。

所有的情感在她身上挥霍一空,当她不要了,他就一无所有,彻底破产。

这个还差7天就满19岁的姑娘,这个跟着他从12岁长到18岁的姑娘,就用这样的决绝让他铭心刻骨。

那些人真是处心积虑呢……

他们终于知道了他的弱点,所以手起刀落,照着他最柔软致命之处狠狠扎下去。

不过他们要是认为这样就能彻底打倒他,就大错而特错了。

霍绍恒屏住了呼吸,直视着前方,恍惚了一下,就凝神说道:“……念之这么痛苦,你居然还录音留存。何之初,我真是高估你了,把别人的伤疤撕开来展示给人看,你不觉得下作吗?念之这么信任你,才把她的心里话说给你听,你就是这样对待她的信任?”

何之初其实在点开这个音频的时候就后悔了,莱因茨把这段音频发给他,他早知道他是不怀好意。

这是在莱因茨的家里录下来的,莱因茨的那个“家”,根本不是他真正的家,而是德国联邦情报局的一个秘密据点,所以里面有各种偷录设备一点都不奇怪。

他明明很清楚莱因茨的用意,也没想过要把这些给人展示,但还是在霍绍恒以一副不依不饶的姿态追上来的时候,被气昏了头,毫不犹豫地放给他听。

现在被霍绍恒再一次说中他的愧疚,何之初握了握拳,不肯示弱地说:“别人这么说我,我认了,是下作,是辜负了她的信任。可唯独你不能,因为这番话最应该听见的人就是你!——怎么了?恼羞成怒了?!你能不能有多远滚多远!不要再让她看见你!”

霍绍恒舒展了神色,淡定地说:“要不要见我,你说了不算,你得让念之自己说。同样,你要带她去美国,争得她同意了吗?”

“她被盖世太保伤得那么厉害,至今昏迷未醒,你还让我去问她?呵……”何之初当然不会让顾念之跟霍绍恒说话。

有什么好说的,死心了就是死心了,再巧舌如簧,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霍绍恒早料到顾念之应该是受伤了,他更加淡定地说:“正因为她受伤了,你更应该将她交给我,只有我这里,才能更安全地照顾她。”

霍绍恒话中有话,何之初听明白了。

顾念之的特殊体质,何之初比谁都清楚,甚至比霍绍恒还清楚。

这也是他一直犹豫,不想马上带她回去的原因。

他在老家还没有完整的掌控权,还有幕后黑手没有被他抓出来,就怕念之跟他回去,当年的悲剧还会重演。

但是这一次,他发现自己一直以来的顾虑都是多余的。

只要她在他身边,谁都不敢把她夺走。

这几次,那些人想要害念之,也都是悄悄先把他调走,他们才敢动手。

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们忌惮他,忌惮到根本不敢在他面前耍手段的地步。

所以只要念之一直在他身边,不离他视线左右,她就一直是安全的。

而他,也可以放心动手,将那些隐患一一铲除。

“你?有你照顾她,她才落到这个下场!”

“你确定?正因为我不在她身边,她才遭遇险境。何之初,你知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道理吗?你要保护她,不是将她放在眼皮子底下日日夜夜看着她。没有自由,你跟那些想要禁锢她的人有什么区别?”

霍绍恒耐着性子跟何之初讲道理,他不想激怒他,念之还在他手上。

“我禁锢她?!”何之初更受不了了,“如果是以前,我还会感激你救了她,照顾她。但是现在,你看看,她因为你,遭受了多大的磨难!”

霍绍恒见怎样劝告何之初都不听,而且他已经探知到,在他们周围,已经有越来越多的战机在窥视他们,他们不能再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何之初,你仔细想想,她跟着我六年毫发无损,可是自从你来到她身边,她就厄运不断。你真的认为她是因为我才遭难?”

霍绍恒终于不客气了,同时手腕一翻,他驾驶的战机突然90度斜转,火控雷达迅速启动,锁定了在他们九点钟方向的一架影影绰绰的别国战斗机。

嗞!

一连串干扰弹突然从霍绍恒战机的火控雷达锁定的方向发射出来,在夜空里发出张牙舞爪的烟雾,然后很快,一架画着膏药旗的战机显现,飞快地离开了九点钟方向。

“看见了?这里不止我们的战机。”霍绍恒提醒何之初,“不要再犹豫了,至少也要让念之伤好了再做决定。”

“你什么意思?”何之初有些焦灼,刚才霍绍恒驱赶那架画着膏药旗的日本国战斗机的时候,他也看见了,“你能保证?”

“你现在可以把我的话录下来,如果我食言,你大可以放给任何人听,包括念之,甚至是我的上司,或者我的同僚,我的下属,让我颜面无存都行。

何之初沉了脸,“行,这是你说的,你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我录下来。”

他打开了手机的录音键。

霍绍恒一字一句清楚地说:“我,霍绍恒,同意等顾念之清醒之后做出选择,无论是留在我们国家,还是去往他国,都由她自己决定。”

何之初录了下来,又重播给霍绍恒听,“听见了?如果你不放人,除了这个,我还有别的法子。”

“我相信。”霍绍恒毫不在意,“以何大律师的手段,如果真的要整我,自然是有办法的。”

“你知道就好。”

何之初离开驾驶舱,来到顾念之的舱室。

顾念之还在昏睡,何之初见她两腮晕起两团嫣红,面若桃花,心里一怔,探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发现居然滚烫起来。

她发烧了……

何之初定了定神,轻轻唤她:“念之?念之?你觉得怎样了?”

顾念之也知道自己发烧了,全身滚烫,嘴唇干裂,喉咙火辣辣地灼痛。

她嘶哑着嗓音轻轻“嗯”了一声,睁开眼,有气无力地看了何之初一眼。

何之初摸摸她的头,低声问道:“念之,你愿意跟我回家吗?”

顾念之双眸微阖,断断续续地说:“……何教授,我们不是要回家吗?”

“是啊,跟我回去,去美国,去吗?”何之初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道。

“为什么要去美国?”顾念之皱起两道好看的长眉,“……美国不是我的家,我的家在华夏,我要回华夏。”

“还是要回华夏?我以为你已经跟霍绍恒一刀两断。——还是离不开他吗?”何之初的笑容有些惨淡,还有些狼狈。

难怪霍绍恒在他面前占尽上风,原来他就有这样的笃定……

她爱他,所以他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而这个位置,原本是他的,霍绍恒凭什么夺走?!

顾念之虽然发着高烧,可并不糊涂。

她微微摇头,嗓音虽然嘶哑,但语句却很通畅:“不,我要回华夏,因为我的家在那里,我的学业、事业、朋友,都在那里。至于霍少,我已经跟他再无瓜葛。”

现在说起这个名字,她已经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了。

“再无瓜葛?如果他坚持呢?”何之初当然不放心,他不相信霍绍恒会放手。

顾念之却默了默,说:“不,他不是那样的人。”

如果她坚持要分手,霍绍恒不会纠缠她。

跟他在一起这么久,从12岁懵懂的少年,到情窦初开的少女,她所有的智慧都用来琢磨那个看起来高不可攀而且沉默寡言的铁血男子。

虽然最后输得一败涂地,但她并不后悔。

如果没有深爱过,怎么知道自己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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