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不跪者,斩!声如洪钟,气贯半空之中,真如在众人耳边敲起黄钟大吕,叫人心神俱为之摄。六只手脑中忽悠一下,脑中几桩残影,慢慢连成一片,往昔的模糊之处,也逐渐清晰起来。

当日那粒遗在天牢中的皇帝内丹,莫名其妙一吻即来的这位公子小眉儿,山中神仙般风彩迁然的于吉,两个半仙的赌局,直至眼前刘大留下的遗言,难道说一饮一啄,还真有前定?

心神一阵恍惚,立即想起文鸯,想起庞统,想到刘大,甚至想起宛城中血气方刚的诸葛均,心中一股浓浓的酸楚之意,浓浓的自胸口升起,直冲七窍,蓦然之中,两行热泪,滚滚而下。似乎有一股压抑之极的欲望,终于得到发泄般,在众人毫无准备之下,波涛汹涌自喉中直冲而出,化作游于天际的一声长啸!

这一声啸真如龙吟一般,久久在天际徘徊不去,众人无不昂首侧耳静听,这觉这啸声之中,藏尽了人世间的悲凉之意,叫人隐不住要长声相和,与六只手一道,共啸到天地尽头,才可排出心中那股苍凉意味之万一就在啸声隐隐不息之间,六只手回头往小眉儿看去,小眉儿就如梦游一般,下意识自怀中抽出那件皇袍来,木然不知所已。正惶惑时,德尚三杰并肩自徐晃身后大步走出,华歆在中,邴原在左,管宁在右,三人肩头挨着肩头,居然连个头都差不多高的,自六只手收得这三位以来,这还是头一次见着这三人步伐如此整齐一致。

管宁那斩钉截铁般的喝声,就在六只手那声长啸之中,仍清晰无比的穿透出来。场中回荡不休,一时之间,竟是没人接声。华歆轻咳一声,扬眉再叫道:“先帝遗命,小眉儿身有王者之气,乃帝之后裔,即位正是其时,还不跪下!”

喝到最后一句。三杰一齐开声,虽只是三个文弱书生,大约手中之力,也就刚够缚鸡而已,三人齐声这一喝,却是震得众人耳中嗡嗡作响,余音回荡不息。刘备忽的抬起头来,厉声道:“什么!”

付出如此大的努力,眼看都快穿上一只袖子了,却半路杀出个六咬金出来。刘备的眼睛。又怎能不红?六只手缓缓冲他转过头去,看看他眼中通红的血丝,摇头叹道:“老刘。我一直是不喜欢你的,你下手太狠,心计太深,诸葛先生那些个计划,他不是为地你,你也不是不懂他,对吗?”

刘备顿时愕住,眼珠子略略一转,张嘴欲说时,六只手早将手冲他一挥。漠然道:“算了罢,你平日里看诸葛这一族,孙家有人,曹家有人,早就提心吊胆,忐忑不安对不?现今诸葛设下这死拼之局,折了你的关张兄弟,你却也坏了他的得意弟子,甚而至之损了他本人的性命。

这场暗斗,毕竟还是你赢了。”

语气是说得缓和之极,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可语中之意,却叫在场众人,无不听得头皮发炸!六只手这意思,居然是刘备与诸葛亮这君臣之间,还隐约有些个明争暗斗般,似乎这一回大战里头,姓刘的也想阴诸葛了,诸葛也想阴刘备了,总而统之,统而总之,有诸葛一门在,对之于刘备,那就是功高震主,如鲠在喉。

刘备一时语塞,低头不语,那在喉里鼻间一直没停的哽咽与抽泣,终于也慢了下来。众人先还只是觉得略有道理,如今看到刘备这表现,顿时又多信了三分。六只手长叹一声,自自然然的走上前去,抬手在他肩头一拍,和声道:“你回吧,徐庶既已取下了西川,你去那边养老,岂不也是美事一件?”将手轻轻收回,再将头摇了一摇,转头道:“为了件袍子,何苦把命送掉?”一经说完,掉头离去,再也不看他一眼,留下刘备满眼都是心灰意冷,长叹一声,领起小关小张们,果然转回诸葛恪那一军中去了,远远只听得军中诸葛恪闷吼一声,其后刘备军络绎起动,源源往西北方向去了。

这一次刘备全班人马到此,安排下无数妙计手段,本就是要毕其功于一役,可惜七拼八拼,一帮睥睨天下的良臣名将,亏了个精光。说实在地六只手刚刚那话,不管诸葛一门是否真有异心,反正结果才最重要,少了这些个班底,刘备就算回去据有西川,日后还有多大作为来者?好在他身边大将,到底还是余了个赵云,有此一将护送回西川,就此在成都终老,却也是个不错选择。

除却对话人双方,其他众人一时都张大又嘴,只知道六只手只用只言片语,就将最为来势汹汹的刘备垂头而去。六只手转过身来,直往孙权走去,孙权两手握得紧紧,两只碧眼之中,早失去了往日挥洒的风采。看着六只手越走越近,吕蒙眉头稍一皱,正想踏前一步挡到孙权身前之时,六只手只是随意伸手一拂,吕蒙竟觉那一拂之力,叫他丝毫动不起反抗之念,只在一愕之间,六只手顺顺当当踱过步去,直对到孙权面前,也如先前一般,轻轻伸出手去,在孙权肩上一拍,柔声道:“江东弟子多才俊,坚老爷连失爱子,权将军此时不去承其膝下,更待何时?”

实在想不到他居然会软绵绵来上这么一句,孙权一时惘住,两只手抖动不已,碧眼中灼灼有光,六只手也只笑眯眯看着他闪眼睛,也不知闪了多久,就在众人都微觉不耐之时,孙权忽的尽力在膝上一拍,恨然道:“唯孝一事,孙权受教!”居然躬身冲着六只手一揖,六只手居然也就腆着肚子坦然受了,霍的转过身去,却又冲着司马懿走来。

唯孝一事之意,大约也就是只在这事上,勉强听了你六只手的劝,其他什么什么,小孙还是要自作主张了,自然六只手话语之中,也和狠狠点了他一下,所谓江东弟子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孙权就以尽孝之名,重收三孙余党,他日再振雄风,也非不可能之事。虽说小孙还来了句唯什么什么,但不管怎样,孙权到底也还是乖的,总是不掺和时下之局了。

算上刘备。六只手两番话消去两大诸侯斗志,众人心中好奇与期待之念大增,德尚三杰等人更是忘了催促眉儿就位,一个个瞪圆双眼,看着他**,径入司马懿群将之中。

司马懿的族将之外,最强者自然就是文丑张颌。两将本守在司马族人群最前端处,看着六只手大摇大摆走近,正不知该是何反应,稍一犹豫。六只手两只小眼忽的一瞪。文丑张郃竟如在同一瞬间,被他两只眼睛同时锁定,心中立即波澜起伏。无数莫名其妙的念头,在那一瞬间,全部涌了上来。

六只手微微一笑,似乎这二将如此反应,本就在意料之中,两手齐出,拨开马头,直笔笔到了司马懿身前,仰头先看了一眼,微微一笑。

挥手道:“仲达只得二子,敢叫司马无后?”

司马懿族将甚多,可真正是他嫡子地,却也只得两个。司马懿心中顿也一阵茫然,转头四顾,子侄辈地十二族将,一场恶斗已只余了十之一二。眼光又投到文丑张颌脸上,那二将正自刚刚地惘然中醒来,对视一眼。一齐点头,似是下了极大决心般,齐崭崭翻身下马,齐崭崭跪倒在司马懿面前,通通通之声清脆响起,却是一齐磕了三个响头。

司马懿叹道:“你们要去了么?”二将也不多话,只是伏地不起。

司马懿再叹一声,挥手道:“你们去罢,中国已非我留恋之所,日后有空,可去西凉盘桓。”说到这时,语音稍顿一顿,回顾自家带来的西凉轻骑,摇头道:“都回家罢……”语气中竟有无尽地疲倦之意,仰首看看天色,脑门上忽的溢出满满一层细密的汗珠,恍然道:“文和曾与我言及!曾与我言及!文和!文和!”

就如中了癫痛一般,忽的大叫贾诩名字不止,也不知贾诩到底和他言及了个啥,总之如痴如醉,喉中咯咯响了两声,一旁司马师顾不得眼下那只瘤子就要突出来,飞一般跑过来,叫足劲儿将他扶着,眼看司马懿居然嘴中有白沫吐出,总就是受打击太大,实在挺不过去了罢。

司马懿突然来这一出,文丑张郃二人脸上,立即现出愧疚之色来。

六只手轻轻一笑,冲司马懿一挑大指,仍自原路回了,再到文张二将之间时,脚步略一停顿,抬头看天道:“人生得一知已足矣,不可再失!不可再光”再不多话,一路目不斜视,径直往邓忠军奔去。

文丑张郃有如突自梦中惊醒,再不迟疑,各自翻身站起,再冲司马懿一揖,双双跃上马去,带起本部骑兵,径往东北方向去了。这一次更是厉害,居然是只说一句话,就叫司马一军再无半点斗志。就在文丑张邻二军的马蹄身中,众人看着六只手行走如飞,虽是身上衣袍尽烂,却竟就有种长袖飘飘之感,行走之时,众人都恨不得要屏声静气,不敢发出半点声息。眼看着他再踏两步,就要奔入邓忠军中去时,邓忠双眉一扬,拍马要将他挡下,却听着曹操在军中清声道:“太傅欲说曹某乎?”

刚刚的刘备也好,孙权也罢,甚至司马仲达,无不在六只手三言两语之下,敛羽罢休。可想老曹这一代天下之雄,虽是连损最强大将,首席谋士郭嘉也受了庞统地牵连,时下实力,较之与全盛之时,怕就如那清仓甩卖一般,只留了个二折而已,但就算只余下老曹孤家寡人一个,刎其颈易,要消其斗志,却又何其之难?六只手摇头叹道:“我哪有话可和曹公你来说?你自己想的什么,自己最清楚不过,人生一世,其寿几何?”

最后八个字,忽的换了极悠扬的声音,慢慢吟出,曹操脸色立变,众人清清楚楚,听到他在人丛之中,低低地呻吟了一声,随后邓忠军左右一分,曹操居然又排众而出,直步到六只手面前,定定心神站直,两眼迷离,只在六只手脸上去看。

六只手也就无所无谓的给他看着。众人一齐屏住呼吸,不知他两人到底要搞出个什么名堂来,却终于还是老曹打破沉默,轻吸了一口气,怅然道:“你都明白?”

大约他这所问一句,除了六只手之外,数万人中没半个再明白。六只手当仁不让点点头,将大头伸了过去。凑在曹操耳边,叽叽咕咕了两句。他这一下动作,看似与曹操极为亲昵,若要趁着这机会要了老曹的性命,实在是再容易也不过,居然后面对邓忠等人,都觉这动作自然而然,根本就没什么提防的必要,任由他附到曹操耳边,谁也没有半点警惕表现。

六只手再度轻笑道:“有什么明白不明白的。你自然都没想通。

别人明白又有什么用?”居然一笑之后,歪起头来看他,笑容之中。竟是在自恶斗以来,少有的露出了一丝狡黠之意。曹操就如给人点中穴道一般,木然站立,他衣着本就已破不堪言,头发散乱,这时加上这副表情,在场众人,竟都觉着在他身上,浓浓地透出一丝死气来。

又是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众人在连场巨变地疲惫之后。连脚都快站不稳之时,老曹忽地抬起头来,一字字叫道:“你所说是真?”

五个字似是用出了吃奶地力气,竟能震得人耳中嗡嗡作响。六只手居然还没鸟他,只是略一耸肩,老曹就如泄了气地皮球一般软了下去,挥手叫道:“邓忠!”

邓忠愕然听命,老曹闭一闭眼,连珠般叫道:“你可带本部兵马。

去寻着丕儿,令二荀好生辅之,永为汉臣,不可再有贰念!”邓忠抓头道:“去……去哪儿……曹公你又……又去哪儿?”

老曹小眼一瞪,破口骂道:“若不看汝父之功,今日便痛责之!自己看着办!”竟还发起蛮来,邓忠哑口无语,看看老曹只是直挥手臂催促,满脸还都是不耐烦之色,无可奈何之下,只得灰溜溜带起人马,直往东方去了。

不经意中,几大势力居然又走了个干干净净,德尚三杰满肚子雄辩之词,突然就失去了作用。

三人对望一眼,四下里再看看,居然几家人马虽走,还都留下一小队人来,只在原地观望,自然是留下的耳眼了。邴原愕然道:“主公!

主公!”

再看六只手时,居然一把将老曹揪起,摇头道:“走!”老曹竟还就任由他揪着,两人再也不理在场人等,一前一后,直往正南而去。

徐晃急道:“爷!爷!哪里去!”起步就追,六只手脚步停也不停,头也不回,将那只空着的手反向一挥道:“爷成仙去了!”

扔下这一句,居然还提起气来,放步离去。老徐憋足了劲儿放步猛追,追没多时,颓然收脚叹道:“奶奶的,追他不上……”要想只凭脚力追上六只手,就算是有六只脚,那也不够用的。众人愕然相看,六只手那两条人影越去越远,人虽远去,耳边却还听着老曹的抱怨之声,一声低似一声地传来,看着两条身影迅速变作一小团黑暗,一时竟都忘了要追上去,后面邴原急道:“不要停啊,大家一起追!”

德尚三杰居然一齐挽袖子就跑。猛鬼营突骑营如梦方醒,天神王喝道:“起步!”三百突骑兵一齐喝起,声音未落,却没想着耳边杀声忽起,侧前侧后尘头大起,人声大作,徐晃到底老成,顿足喝道:“都停!

突骑营攻前,猛鬼营攻后!马来!”

方才他一直下马站着,追六只手时居然也没记着多加四条腿去追,此时突见有伏兵起的态势,立即显出大将风范,在瞬间看清敌势,喝出应对之法。天神王恨道:“偏这时来!”

一甩三眼金错刀,马头才拨过去,立即换了欢声道:“是顺子!”那边徐晃愕了一愕,长出一口气道:“文远!”

前有陷阵营,后有飞枪营,可不是张辽高顺同时杀到。两人本是见了烟火,又见场中人马调动不息,急急赶至,却只见了个尾声。正莫名之下,背后砲声再度炸响,无数身着异族服饰的战士,自山里林间,潮水般涌到,当中一匹火红战马,马上一员锦绣之将,头顶骓顶高耸,直有顶天立地之感,人还没近,早辟天般大喝道:“鲜卑貂王在此!大哥!大哥?大……”

吕布终于也到了。居然在刀兵已罢之时,六只手的劲旅强援,纷纷赶到。顺着吕布地喝声,在场众人,一齐发声大喊,只是再不管如何去叫,六只手已如一股烟尘没入风中般,远远消失不见,再没有半点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