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十七章 八交八俊

蔡瑁直瞪瞪看看刘表,再看看六只手,忽的仰天狂笑道:“好!好!你既是出来了,正省得我进去,念在宾主一场,我放你条生路走,蔡勋,送刘公出西门去!”

蔡勋在后别别扭扭的走近,看看刘表身边甘宁,想过去却又不敢,抓头道:“都督,西门那条路不知通了没,我去看看?”

他倒还挺神气,居然知道耍花样。蔡瑁怒道:“有何好看?弓箭手,若是甘宁有何异动,即与我乱箭击杀之!”蔡瑁何等眼光,别人不敢说,他这族弟的心眼,岂会看不出来?明明所怕的,就是一个甘宁罢了。

后面大堆弓手乱声应了,蔡瑁心上稍安,谱儿端得十足。虽说甘宁之能确是令人头痛,六只手碍手碍脚也没法料理,但至少在人数上,在弓手的突出优势上,这先机是牢牢占了,气势上怎肯落了下风?

他这一叫,蔡勋不敢再多说,缩手缩脚往前走了两步,哭丧着叫道:“刘公……你看到了,别教小的为难啊……”刘表还没表态,身边韩嵩早怒道:“大胆!退下!蔡瑁,主公已至,你尚不悔悟么?”

蔡勋立即就迅速退回去,冲蔡瑁摊手道:“没……没办法,我还是去西门吧……”蔡瑁两眼瞪得跟牛似的,没等他把火发作出来,左边那七张椅子上,第四人忽开口道:“蔡瑁,你在前门等候多时,就为说这两句废话?关张二将缘何在此,你就一无所觉?张飞将军虽已离开,但主公既敢出来,视你这帮弓手如无物,你就不觉其中,必有原委?”

这人语音清朗,说话间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咄咄逼人,让人有反应不及之感。话音刚落,下首第六人接口道:“此当局者迷也,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控,其实掌控者,又岂是在你?”第三人道:“以上犯上者,死罪也,虽刘公仁慈,今次怕也放不得你,蔡瑁,你自行了断罢。”第一人总结道:“自然,你若是仍有不明之处,我山阳八交念你为刘公效力已久,或可逐一告之,你还不跪下!”

这四个人一人接一人,说来流利无比,竟全是口舌灵便之辈。六只手听得开心,拍掌叫道:“好,说的真好,哈哈,看来这回,某某人有难喽。”看刘表这样子,分明是早有防备,蔡瑁这些个阴谋诡计,竟似早被他洞察先机,襄阳大局,仍是把握得准准!拍了两下,见那四人毫无结交之意,只是淡淡看他一眼,立即就将头转去,自己又觉无聊,转头问身这伊籍道:“这四个家伙都是谁啊?”

伊籍早憋得难受,一见有人送上门来,顿时来劲道:“这四个啊,要说这四个,先得说说这山阳八交,哈哈,他们的老大嘛,当然就是咱刘公了,那边一排七人是吧,第一个叫张隐,据说还有点功夫;第二个叫薛郁,家里开纸坊的,每年不知道赚主公多少银子;第三个叫王访,是主公的儿女亲家,他小女儿,嫁给二公子啦;第四个叫宣靖,就是首先说话的那个,手底下也厉害,蒯祺那点功夫,据说也不够他看;第五叫公诸恭,名字有点怪是不是?人也怪的很,阴森森的,我看他就生气;第六个叫刘祗,是咱主公的族弟,也算是汉室一脉的;最后那个叫田林,奶奶的,襄阳城外十亩地,就有四亩是他的,偷偷和你说,主公有时也得拍拍他马屁呢……”

这通说,唾沫星子溅得老远,六只手脸上胸前,尽受其害,喃喃道:“厉害,厉害!”也不知是赞的这山阳八交,还是说的伊籍这张臭嘴。伊籍得意道:“厉害吧?我们襄阳人杰地灵,民富才丰,刚刚那是八交,那边一排七个呢,仍是加上咱主公,叫做江夏八俊……”

六只手拼命摇手道:“算了算了,那八个我一会慢慢去认识,他们都说到哪儿了?”实在是怕了这个啰嗦鬼,与他一阵交头结耳,蔡瑁等人说了些啥,硬是一句没听进去。

妖魅在他耳边轻声道:“没说啥,蔡瑁光顾着冷笑,倒好像是有点笑傻了,和你差不多的……”自从眉儿离去前赞了她一句,她心情就似是大好,一直微微咧着嘴笑,此时在六只手耳边低声慢气的说话,六只手顿时心中痒痒的极是受用。

笑眯眯正听得入神,忽然右边七人中第二人洪声喝道:“蔡瑁!主公言已至此,你仍不悔过,想是早已不惜此命,看我孟博今日赤手除奸!”轰的一下站起,将体外那件白袍一脱,露出里面紧身衣靠来,豪笑道:“来!让我看看名满襄樊的水陆大都督,有何真才实学!”

伊籍臭嘴立即凑过来,六只手早有预备,瞪眼道:“只说名字!”一语出口,立即就后悔,明明人家都自己报名了,还要伊籍说什么说?伊籍反应好快,脱口就道:“江夏八俊之汝南孟博!”竭尽全力,居然给他说了九个字之多。

蔡瑁冷笑道:“孟博,你岂是我对手,刘公,事已至此,何必送了他人性命,我已念宾主之谊,若刘公仍要执着,休怪蔡瑁无情了!弓手何在!”他也就仗着身后街边房上那些个密密麻麻的弓手了,每到卡壳的时候,必须是回头叫弓手。孟博涨红脸叫道:“岂有此理!我孟博力可退牛,何惧你一蔡瑁?来来,我就要与你拼过!”可惜只在嘴上叫,脚下却不挪步。

坐对面的宣靖冷笑道:“你们所谓功夫,不提也罢,蔡瑁,我山阳八交之宣靖先来会你!”一样长身而起,也是将外面长袍脱去,露出里面紧身短打扮相来,竟是在背后,还插着明晃晃一柄单刀。右边第五人不悦道:“你八交是比我八俊会动得手,耍得刀,但如何识破蔡瑁之阴谋,却是我八俊出力为多,此时擒此蔡瑁,略翻手腕而已,何用我等亲自下场?”

左边恼了公褚恭,尖声道:“若非那小友来告信,你八俊会猜出蔡瑁已反?哼哼,刚刚在内室之时,口口声声道是谣传的,不就是你们几个,尤以你檀敷叫的响!”

檀敷身边张俭伸手在坐椅扶手上一拍,怒道:“玄德公来时,说他另有居心的,难道也是我们八俊?玄德公乃主公之弟也,弟之话不信,偏信个陌生少年?我知你只得织贩之能,干不得大事,今天此事,定是与你无关,否则,还要问你通敌之罪!”

这话说得尖刻,居然说人家没有造反的本领,公禇恭立即驴脸拉得马脸长,想要驳,却无从下口,总不能说造反之能,正是自己所擅吧?立即两边十四人,纷纷插嘴,渐由争论进步为吵闹,续之以人身攻击,竟是忘了对面正站着蔡瑁,吵了个不休。

六只手好笑之极,听了一阵,只感觉这些人所言,其间的亲戚关系极是混乱,反正就是祖爹与灰孙同坐,婆媳俱共事一夫。叹了一声,转眼望刘表望去,居然刘表视线也正投过来,四目相交,六只手心中一动,这刘表眼中,居然也全是苦笑无奈之意,敢情他既居八俊之列,又处八交之中,无论偏向于谁,还均不是件智事。

蔡瑁终于再忍不下去,喝道:“够了!”声音喝得够响,八俊八交一愣住嘴,却又有一个声音冷笑道:“晚了!”

众人转头看去,却是六只手身边伊籍。刘表右边第一人道:“伊机伯有何见地?”这人生就尖尖一个脑壳,正是八俊之陈翔。伊籍长吸一口气,得意洋洋站起,先伸出一指,冲蔡瑁点道:“我说蔡瑁晚啦,哈哈,你在等蒯越来,我不也一样在等人!”

蔡瑁眼中神光一闪,伊籍此言,显然正说中他心思,韩嵩眼珠转了一转,也冷笑道:“蔡瑁,你真以为你那些伏兵,竟能挡得了玄德公的虎狼之师?今玄德公已安然回得新野,只怕新野之兵,已入樊城了!”换过一副语气,又叹道:“论智计百出,算无遗策,我等不如诸葛先生远矣!”这几句话说得虽简单,其中内容,却是极大丰富,摆明就是蔡瑁这点安排,诸葛亮是尽知其详,早早将应对之计,全教给刘表了。

六只手却听得直滋牙,难怪蔡瑁这家伙要尽起重兵去新野,又在回襄阳路上,做出种种古怪安排,却是早就存心断了刘表外援。可放着新野城有个诸葛亮在,手下又有关张赵云这三个万人敌随意使派,智取也好,力敌也罢,蔡瑁他拿什么和人家斗?正替蔡瑁想得可怜,忽的心中一乱,愕然道:“不对!”

伊籍轻声道:“什么?什么不对?说来听听?大家商量商量嘛……”六只手茫然道:“蔡瑁的事,刘表全懂了?”

伊籍用力点头道:“然也然也!你这也看不出来?”脸上渐渐现出失望之色,显然六只手这表现,远非他所能接受。六只手脸色凝重道:“我当然看得出来,可问题是,谁是来报信的人?”

可不是嘛,一会说是个什么小友来报的信,一会却说是刘备来告的急,到底是谁?伊籍愣道:“这个……报信之人,自然是玄德公了,方才公先生就有位小友,不知这位小友,却是何人?”

韩嵩解释道:“事情这样的,玄德公到主公府上来,只说捉得细作,唯恐有变,但是谁有变,却是那位小友来说的。”转头冲刘表拱手道:“主公,那位英雄何在?”

刘表摆一摆手,却不答应,只顾往蔡瑁道:“我主荆襄之事,蔡瑁,一向以来,你立功甚多,荆襄文武,你位居前茅。汝姐,我妻也,我子,汝甥也,我之荆襄,与汝之荆襄何异?蒯越强豪之人,作乱尚有一说,蔡瑁,你有何理由,却来反我?”说来两人一个是姐夫,一个是小舅子,自家人搞自家人,确是没什么出息。

一番话说到动情处,那里还有半分温文尔雅,说得声嘶力竭。蔡瑁脸色沉如浓云,两眼微垂,也看不出眼中是何神色,却厉声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怎比得令绶在手,唯我独尊?”

刘表叹道:“又错!荆州刺史者,汉天子之刺史也,却非我刘表家的刺史!除却当今圣上,谁可当得起唯我独尊这四字!蔡瑁,你若要这刺史之权柄,直说便是,只要大家服得,便让与你做,又当如何!”

蔡瑁冷笑道:“你即算让与我,襄阳五大家,难道会乖乖听我号令?今日之局,再无转身余地,或是你弃城而去,我留你一家老小性命,或是我弓兵万箭齐发,玉石俱焚!”

他这话还真不是吹牛,刘表府门前街上,旁边墙头屋顶,密密麻麻的弓手齐射之下,虽说有个甘宁在此,但想要不费代价而击退之,真是天方夜谭。六只手心中一灰心,却突的又有奇想,为何刚刚张飞一人在时,蔡瑁不发这狂,等刘表甘宁出来这一大堆,蔡瑁反来劲了?

张飞虽是强横无敌,但无论如何,一个甘宁加上自己这帮子兄弟,再加上刘表左右那些个不知会不会打的八俊八交,总也能顶得过了吧?想及伊籍那句:“我不也一样在等人!”脑中一亮,恍然叫道:“哈哈,我明白了,嘿嘿,刘公,蔡将军,你们两个先不要吵啊,我想问两位个问题,一人一个,谁先来?”

刘表蔡瑁同时扫他一眼,蔡瑁怒道:“我为何要听你问?我只需轻轻一挥,便是万箭齐发,若非念与刘公一点旧情,包括你六只手在内,早已万箭穿心而死,你凭什么叫我听!”

他气哼哼的说来,六只手笑眯眯听了,听到末了,忽的插上一句道:“哦,你心肠不错啊,只是叫你来的那家伙,有没说刘表要死的还是要活的?”

这话问得突兀,蔡瑁嘴张了两张,竟是无言以对。伊籍小眼一转,恍然道:“哈哈,我明白啦,还什么唯我独尊呢,敢情还是替人家跑脚的啊,嗬嗬,太傅眼光之厉,委实不在伊某之下啊!”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比六只手还爱吹。六只手笑道:“不敢不敢,若论级别嘛,大家都是厉害的,但要比脑袋瓜子灵活,我倒不怕和人比,嘿嘿。”

看热闹的人群中,议论之声立即嗡嗡响起,估计除了鄙视六只手与伊籍这一对无耻厚颜之徒的,就都在猜到底蔡瑁是受谁指使了。刘表那边众人,却异样的平静,人人不动声色,右首第三人笑道:“太傅果非凡人,孔昱受教了,却不知太傅语中,那指使之人,到底是谁?”这人号称孔家门人,据说还与北海孔融沾亲带故,这两句话说得,确是彬彬有礼,一派儒家风范。

六只手眼珠子滴溜溜乱转,看看八俊与八交中诸人不屑的神色,暗自好笑,却摆出一副大咧咧神情来,拍拍肚子道:“这个嘛,我稍候自然会说,只是刘荆州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想来对蔡瑁玩这些个把戏,自然是极清楚啰?就不知当初诸葛亮那些个话,有没挑明哪?”

这番话纯属试探,既然刘表这方的人都说过刘备有介入,现在刘表又是这副有恃无恐状,必是诸葛小白脸又定了什么计什么计无疑,否则蔡瑁在这明显拖时间,后头定有强援,刘表凭什么竟不怕?

刘表轻笑道:“诸葛先生算无遗策,料定今日蔡瑁蒯越必会起事,早将新野全城之军,全数安在博望。蔡瑁重兵去战新野,新野却是空城一座,蔡瑁白跑一趟,心情怕是不会很好吧!”他倒是心情大好,捻起胡须摇头晃脑,语音之间,也彼显出几分抑扬顿挫来。

六只手跟着嘿嘿笑了两声,信口道:“这样说来,那向家与习家两队兵,一定也跑得极难受喽?”刘表笑声渐响,得意道为:“向朗习珍,都是忠义之辈,蔡瑁何德何能,能令得二家归心?两家之兵,现时一在东门,一在西门,只需要我号令一发,立即集于江前,可叫渡江之兵,过不得汉水半步!”

倒真没看出来,刘表竟是个厉害角色。六只手顿又糊涂道:“那蒯越呢?你就放他在后门,不去管他?”刘表神神一笑,挥手道:“管他作甚?我只看住蔡瑁便是,谅此些许乱党,能奈我何?”身边八俊八交一齐放声大笑,六只手看得直抓头,刘表这人也不知道本领到底如何,但仅就看他身边弄了这样一大堆聪明人在,定也笨不到哪里去,十四个臭皮匠,顶得多少诸葛亮?

原先还以为自己聪明绝顶,一眼就看穿蔡瑁玩的是何花样,结果给刘表这一说,刚才所想,尽数给推翻个彻底,敢情刘表蔡瑁在这有一搭没一搭的穷耗,绝不仅是等队援兵这样简单。恨恨呸了一口,耳中忽听得伊籍喃喃念道:“博望?博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