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皓在注目李诗韵,李诗韵同样也在审视着整个战场。

她的出现就像是划开夜幕的那第一抹阳光,无论怎样遮挡都无法掩盖那炙热的生命气息。

气功师停止了哀嚎、余龙将脑袋从淤泥中抬起甚至赵焕瑜都忘记了脚边那名叫做小草的女孩,就那么痴痴地迷迷地,幻术也好妖术也罢,三类人,三种性格相处一辈子都无法找到半点共同之处的男人,在这刻,就如一颗颗向阳的葵花,将自己的一切都献给了好似能融化灵魂的光明女神。

只有两个人与众不同。

那个能释放尸毒浑身散发黑暗气息的男人因为险些被自己杀死,用那种满含仇恨甚至疯狂杀意的眼神看待自己无可厚非,可是那名就算身体受伤也不可能伤及脑袋的青年,又怎么会用那种怨恨的目光看待自己?

不应该是这样的,这种事情原本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像一个孩童专注于哪里不对,对了!是那些人的目光。

末日来临,她见过许多人,有强壮暴戾的男人,贞洁白嫩的处女,懵懂无知的孩童,苍老瘦弱的老人,因为异能,因为翅膀或是因为自己骨子里已经化身为上苍的使者,他们的眼神从来都是仰慕,即使被自己毁灭都会流露出愉悦的神色,为什么在今日会出现这种变动!

光明女神,这个伴随着灾难与痛苦的称呼却如腐朽中见神奇般出现在了自己身上。那些华彩的篇章,夺目的画面,仰望云端不动容颜,万民跪拜的崇敬,以及注视着这些骄傲平静的自巳,变成无数片雪快速地在她眼前的黑色眼眸上闪掠而过。

她原本是来救他的,可是因为这种眼神,她觉得在这个救字之前得加些恐惧。

脚边满是血肉残肢,李诗韵看着张皓,咧开娇嫩嘴唇,当真是一笑百媚生清然说道:“那么看我干什么?你不怕死?”

张皓目光寒若鬼火,盯着她的脸幽幽回答道:“怕才那么看你。”

李诗韵疑惑道:“现在的你不该乞求吗?不该害怕吗?这么看我,只会让我下手更快,心更黑一些。”

张皓的下一句来的极快,雷霆一般喝道:“怕我记不住你的脸,怕我死了无法索命!”

这一刻,张皓的隐忍与沉着,被李诗韵的到来撕扯的丝毫不剩。

杀死数名异能者,本就与隆昌成为了生死大敌,本以为断鸿的到来是福音能将自己带出城去与龙鸦汇合,谁能想到半路杀出这么一尊杀神。

龙鸦最少还需要五分钟才能到达,眼前这个女人会给自己这个时间吗?习惯了速战速决的张皓一点都没觉得这种可能性会降临到自己身上。

一切都没了,走了这么久,死了那么多人,一切的一切在今日都将逝去。

张皓怔住了,然后癫狂地大笑起来,血滴从古铜色的嘴边缓慢淌落,他用手指颤抖着指着李诗韵的脸,艰难的压抑住笑的**,喘息怨毒说道:“成王败寇,从杀人那天我就没想着能顺顺利利活着走回去,可是没想到这天来的这么快,这么突然

。”

他盯着李诗韵的眼睛,喘息着说道:“人不应该有后悔,尤其是我从决定踏上这段路程就将所有的后悔所抛弃,但不得不承认,今日我做的一切,的确算是一件憾事。我不悔救了那个可怜蛋,也不悔杀死这么多想要杀死我的异能者,唯一悔的是我的实力为什么会如此之低,低到甚至抵挡不住连续的几波攻击。”

李诗韵幽幽说道:“你可以求我,说不定我真会放了你。”

张皓抬头看天,却看不到残阳,只看到了冰冷的血液和漆黑的色彩。

张皓缓缓站起身来,重伤之余极为虚弱的身体在风中中晃了晃,他发出一声痛苦地像野兽般的嘶嚎,才勉强站直了身体。

他起身站在李诗韵前,冷汗湿透棉衣,沉默不知如何前行。

地上的血液侵湿地面,沉默等待。

内功师大量失血,沉默等待。

他的意志也在沉默等待最后的决定。

对于一个失去了许多却又拥有了许多的男人,这是最艰难的决定。

即便是对家乡那浓重的思念和对于爷爷无休止的担心,也会十分争扎。

似乎思考挣扎了整整一生那么长。

事实上只思考了大牛被刺穿胸膛瞬间身死那么短。

他要活下去吗?

即使翻过那么多尸,淌过那么多血,也未曾乞求过一次的尊严要这般放下吗?

如果他还活着,肯定会第一个趴下并且强迫自己跪地求饶吧。

他的生命可以不负责任,但是自己的生命,他却比谁都看重。

对于大牛来说,这是最重要的事情。

但是,答应以后要把他的命强加于自己身上,替他所活的话,却并不止是说说而已

人需要活着,但也需要一种叫做信仰的东西。

与信仰相比,生命只是比死了朋友的可怜蛋还要可怜的可怜蛋。

张皓举起右手直至与双眉平齐。

此生最后一枚雷枪。

透支生命。

然后喷射而出。

时间缓慢地流逝,却在刹那冻结,快要被自己耗尽生命的张皓看见自己的忘命一击竟被对方挥手散去,他忽然动了动,然后极其艰难地走了几步,捂着胸口,一脚深一脚浅朝着进城时的路,缓慢走着。

生不如死,像一个傻子。

自知死而前,更像是一个大傻子。

因为剧烈的挣扎动作,被郝雄所伤暂时止住血的胸口再次崩裂,鲜血从张皓的指间溢出,滴落在地上,在土地上拖出一道极长极红的线条,如蛇更如龙。

他那踉跄悲惨的身影,始终很慢,慢到即使一分钟还没有走了二十米远。

李诗韵看着他的身影从自己身边过去,却始终一言不发。

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再次倒下然后再也无法爬起,最终变成这座城市中的一具尸体,她只知道见惯了黑暗也习惯用光明引导别人将自己看作信仰的平常事,在这名年轻人眼中根本不复存在。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缓缓转过身来,静静望向已经快要倒下的青年,声音中终于带有一丝别样的情绪说道:“你不用求我也可以活,爷……不,城主说要见你,活着的你。”

“你妈的小贱人!”

话语戛然而止,杀意却浓郁如血。

她发誓,她第一次有了想违背那个老人交代给自己事情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