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胖大哥并没有坐下来,他喘着大气跑到旁边的墙上去对荧光记号,可是翻了一、二分钟的笔记后,他一副无法相信的说道:“不,不可能!”

胖大哥脸上的表情一团混乱,五官整个皱在一块儿,他退了二步,在一旁走了走,又重新凑上去看那荧光记号的数字。

35.5公里。

短短不到一个小时,我们竟然又穿过了15公里,但这不很奇怪,因为我们可能是穿过一条我们自己也搞不懂的快捷方式,就好像我们一开始折返时所发生的情况,这是我们已经经历过的事。可是胖子哥现在脸上显出的恐惧,却和这恐惧的程度很不相符。

他张着口啊啊啊的结巴了半天后,转头小心翼翼的问大家道:“你们……有谁还有写记号?除了我以外?”

没人承认。我记得写标记的这个工作,全是胖大哥一个人负责,因为只有他最清楚这个工作。就算他手上没空,也一定是叫其它人照他讲的话去写,无一例外,但此刻那些像性命般重要的路标,却出了某些问题。

胖大哥手上有张地图,地图随时在扩充,他会一边标上新的记号,一面加画上去,也就是说,墙上的那些记号应该要和他手上本子里写的一模一样才对。

可是35.5公里这个记号,是不存在的。

根本没有35.5公里这个区段。但墙上却出现了35.5这个数字。

是谁写上去的?胖子哥很笃定他有一个一个盯好,队员们也没有理由要写个假的记号骗他。他又看看笔迹,那笔迹却不是其它人的,正是胖子哥他自己的笔迹。这下子越来越迷糊了,难道有人假装胖子哥在墙上留记号?就在我们整团人都陷入毛骨悚然的情绪当中时,有阵细碎的声音自墙壁边缘爬了出来。

“喂,什么声音?”我的后背一下子都凉了。

那声音有点像水在流,但又很不清脆,沉沉闷闷的,好像在摇一瓶醋似的。“嘘,安静。”老洪竖起耳朵贴上岩壁去听。

这些岩壁都是弧形的,记得哪里有个古迹中就有一道奇妙的墙,在墙的一端轻声讲话,声音会远远的传到墙的另一端去,而且非常的清晰,这是有科学根据原理的。因此我想,若是这隧道的墙壁也有相同构造,声音很有可能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

在这个只要一开口就是回音的石壁隧道里,我们听见的简直就是完美的立体声,每个人都憋着气在听那声音,于是声音直接在耳边清晰的蠢动,彷佛声音的源头就位在我们一行人的中间,让我不自觉的拿起手电筒往身边的地上猛照。不过幸好只有照到其它人的脚而已。

没隔几下,趴在岩壁上听声音的老洪爬了起来,面色有异,他抬头望向音源的方向,示意我们跟着一起过去。

“是小许吗?”珍妮担忧的问道。老洪摇摇头,要她跟上来就是了。

高个子男早就已经领在前头跑了,我们也赶忙追了上去,剩的另一个队员替胖大哥扛了背包走,他们跟在我后头紧追而上。我们循着声音一直往前走,途中又经过几个没有标记的路口,于是老洪扔下简单的东西做标示。

我们越往前走,隧道越变越宽,我几乎以为我快要走进一个地下防空洞了。后头听见胖大哥哇哇哇在不知道叫什么,好像呈现歇斯底里的状态。他的声音不是惨叫,是那种受到惊吓,最后再也无法忍耐的狂叫,他一叫,整个石隧道内就全是他声音的回音,嗡嗡嗡的响个不停。被他这么叫着,我停下几秒的脚步拿手电筒往回照,没见到他们的身影,手电筒倒是照到岩壁上的一个光点,闪了一下。

青绿色的光。

我凑上去用手抹了抹,把上头像煤灰一样的粉尘擦掉,写在岩壁上的荧光记号就露了出来。

上面标着:120公里。

这怎么可能?

120公里!他们根本没有走到那么远!难不成以前也有一队像他们这样的搜索队,同样的带着荧光漆下了地底,然后在墙上留下这样的记号?

不,就算有另一个搜索队用完全一样的记号在我们的前头走过,但这地下迷宫的长度加总起来竟然超过120公里吗?这真是太疯狂了!

出口到底在哪里?我发现我开始失去了走出迷宫的信心。

我真的能出得去吗?

我将那个可怕的记号丢下,继续追着前方的老洪和珍妮走去,那不知从何而来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我突然明白了,这声音就是早上我和翠姐在公司地板下听见的那个声响。

那是很多人用各种的语气、声调,缓慢的在讲话、叹息的声音。

悲伤的声音低沉的混在一块儿,我离那声音越来越靠近了,但我还是咬着牙往前走去。手电筒的灯扫到了二个人的脚,那裤子的颜色是老洪和珍妮他们所穿的工作裤的颜色,他们两人的手电筒不知怎的都关了起来。

我把手电筒往他们的身上照,却看见珍妮很快转过身来,用凶狠的表情向我挥手。我不懂她是什么意思,又和她比手划脚了一下,这才明白她是叫我把手电筒给关掉。

我哪敢关掉手电筒?于是我把手电筒开着,用我拿在手上的店员围裙包起来。店员围裙是深色的布料,手电筒包进去,只会透出一点点光而已。

我听见前面有人在讲话。

走上前去的我,看见了这辈子都无法理解的景象。

在这极度黑暗的地下洞穴中,出现了人。而且是很多人。差不多有十几二十个人,他们缓慢的在前方的交叉口处前进着,他们的身体微略透明──

一枝掉在地上的手电筒,朝着他们发出亮光,光线扫过他们犹如雾般的脚,穿透过去,我看见他们的长相,但他们似乎完全没有看见手电筒,或是我们,就只是非常痛苦的一个一个扶着墙面往前进,他们的动作就像是盲人,看不见前方,也看不见彼此。他们似乎深陷于黑暗之中,只能不断的发出痛苦低沉的声音,来确认彼此都还待在身边。

那群“人”就这么往前走去了,然后我看见那个高个子,他竟然跟在那些人的后头跑了出来,他的双目圆睁,浑身不断的颤抖,他哽咽了几下后,竟然发出了哭泣的声音。

我很肯定他并不是吓得哭了。他不停的绕在其中一个大肚子的女人身边转,叫着她“老婆”。

原本站在我前面的珍妮也突然叫了出来,她大喊了一声“哥”。

天啊。你不能明白我究竟见到了什么。

珍妮也追着跑了上去,老洪想捉住她,但他的手却没有捞到珍妮。他转头望向我,露出几近绝望的痛苦表情后,他也走了过去。

我终于听懂他们所说的话了。

好冷……

这里是哪里?

到底要怎么出去才好?我想回家……

老公。救命,妈──救救我啊!为什么?

为什么找不到出口啊?

我真的吓得腿软了,就这么跌坐到地上,站不起来。我努力的想要爬离这个地方,就在这个时候,我的手边撞到了一个东西,很脆,发出了啪的一声。我把裹住的手电筒拿出来照,手电筒照到一根白白的东西,被我撞得碎开了,那根白色的东西外头套着一圈黑色的玩意儿,我用手电筒去翻,露出一个电子表坏掉的表面。

那是一根人的手骨。

我吓得连尖叫都叫不出声了,我连滚带爬的往回冲去,我不晓得自己究竟跑了多久,我只感觉后头好像一直有什么东西正在追我。也许那是我的幻觉。一路上我也没再遇见那些原本落在后头的人,我想我那时应该已经精神崩溃了吧。

最后我只记得,我在店员围裙里找到一把美工刀,我拚命的拿美工刀去刮那些墙,那些闻风不动,黑色的墙,然后……然后……

我醒来的时候,人就已经在这里了。

我见到的全部,就是这些。

萧索检察官一脸疑惑的将录音带按掉,他已经听这份口供三次了。为了求证这份口供的真实性,他动用了一点关系调查,没料到这起失踪案竟然是真的。

就和石先所说的一模一样,只是时间点是不对的。

失踪案所发生的时间是五年前,在失踪案发生后的来年,有一批家属要求进入隧道内寻找失踪的亲友,公司答应了他们,没想到就连那群亲友都一并消失在隧道的深处。

第二批失踪的家属有六人,其中“高个子”的那个男人,当年失踪的亲人,是他怀孕九个月,即将临盆的太太。

失踪案发生当天,他在捷运站外等他的太太下车,要接他太太回家,可是他太太没有下车,他也是第一个发现失踪案的人。

较胖的那一个男的,是专门做卫星定位的工程师,还有一位洪姓男子,一位姓许的,以及最后一位侯姓男子。他们的队伍里的确也只有一名女性。

当年公司派人去找他们,事实上他们也常清理隧道,在数次地毯式的搜查后,他们还是没有办法找出这些人究竟去了哪里,甚至是在哪里失踪都不晓得。

萧索的王姓学长听了这个录音后,沉默了许久。

“这案子恐怕得要韦斯利之类的人才有办法办了。”萧索耸肩:“反正人找回来了,身体健康,他身上的枪伤也确定是医生紧急下误判,这个案子也就结了。”

石先声称“书店地下室底下的洞”,在查证后,发现地板下根本是实心的,从来也没有洞,半年前和他一起打工的同事们现在也全都离职,找不到人来对证。

王学长喝着咖啡说道:“我没想到你竟然会看科幻小说!我还以为你──”

“你是想说书呆子吗?算了。”

“不不不,你刚讲的很好,韦斯利才能办这个案子,那你干脆试着用韦斯利式的逻辑去想想看,这件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些破碎的点到底要怎么把它们串在一块儿?”

“厄……”萧索抱起手,有些为难的皱着眉头,不过他还是认真的想了想:“这个石先六个月才出来,但他说他只过了六个小时。难道是因为底下的时间过得比较慢吗?”

“唔,很好,继续。”

“因为时间过得比较慢,所以遇到了数年前下去的探险队,他们待了二天,没料到外头已经过了二年多。可是这样又说不通,那个白骨和120公里的记号又是谁弄出来的?”

“时间好像错乱了一样。”

王学长突然道:“也许底下的时间就是错乱了!没错,说不定那些记号是他们自己写的,他们在穿过各个岔路的时候,走到了时间流的另一边,回到过去──”

“那些白骨就是队员们未来的模样?”

“太荒谬了!难不成那些幽灵是进入异空间了吗?就在这样不断的拐弯中──然后半只脚踏入了阴阳魔界?”萧索把手转来转去,演出走迷宫的样子:“我这辈子没胆在报告上这样写。你以为我在办X档案吗?”

“我没想到你竟然还会看X档案!”王学长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听王学长这样说着,萧索莫名其妙的又有种被看扁的生气感。

这件案子最后以无事终结,石先被父母领回,并准备复学。但在半年多后的某一日,萧索再次接到了这个案件的相关通知。

石先搭乘火车,在经过台北车站的途中莫名失踪,也许是再次陷入了迷宫,一直到现在都不曾再有他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