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踪龙飘飘来到小树林以后,冷月生一直在暗处观察,令他吃惊的是龙飘飘约见的竟然是流氓公子,两人的谈话,他听得一清二楚。流氓公子痛下杀手以前,身经百战的冷月生敏感地觉察到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并意识到他欲杀人灭口的背后,肯定有重大的秘密,遂出手阻止。万没料到自己接的這一掌,竟然是柴门映雪的必杀绝技“暗然**掌”。柴门映雪嗜武如命,自己的绝技怎肯轻传他人,能会這套掌法的,除了自己的亲生骨肉,还能是谁呢?

由于思想准备不足,和流氓公子对掌时未用全力,待发现对方掌力如钱塘潮汐、铺天盖地而来时,自知情况不妙,赶紧应变,饶是他实战经验丰富,应变迅速,但还是吃了亏。稳住身形之后,只觉得周身真气乱窜,五脏仿佛易位,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仿佛膨化了一般。

“你——是柴门映雪的儿子?”冷月生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晕一颗核弹在大脑里引爆天上星星的数量仿佛增加了100倍。

“是的。”流氓公子冷汗涔涔,怯声回答,“徒儿不敢隐瞒师父。”“大比武”盛会时,恐怖分子寒剑飘零差点杀进决赛,而自己精心挑选的衣钵传人竟然是自己对头的儿子,披星戴月呕心沥血倾心打造的优质工程却原来是给别人做了嫁衣裳,冷月生的精神大厦刹那间轰然倒下,一口鲜血喷将出来,倾泻到跪在他面前的流氓公子身上。

“师父——”流氓公子抬起头,看见冷月生摇摇欲坠的样子,想上前搀扶。

“别过来——”冷月生厉声呵斥道,“不要叫我师父。”胸中滞气被一口鲜血带出后,冷月生感到心神稳定了许多,赶紧运气调节。這时候流氓公子若要杀他,简直易如反掌,出于防卫本能,他凝聚全身的真气,断喝了一声。

“晕撒,原来流氓是大名鼎鼎的北方雪狼‘柴门映雪的儿子!风紧——”龙飘飘感到“天在刮风天在下雨天上没太阳”,再等下去情况不妙,赶紧施展轻功绝技,跳上树梢,飞驰而去。

“臭流氓,竟敢暗算我,你等着,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的。哈哈……”龙飘飘由于愤怒而变调的笑声在黑夜中显得凄厉而恐怖。

流氓公子没有去追赶,他觉得命运已经走到了尽头,一切对他来説已经毫无疑义,能死在师父手下,总比在“冰花之毒”蚀心腐骨的折磨中死去更令他安慰,他的灵魂也能得到解脱。

“师父,我对不起你,你动手吧,”流氓公子仰起脸,两行热泪冲刷着满脸的鲜血,“看在三年师徒的情份上,让弟子死得痛快一点吧。”説完,流氓公子闭上眼睛,静静地等待冷月生动手。他感到冷月生在一步步走向自己,但脚步声却没有了一个武功高手应有的沉稳,而是像刚刚学步的孩童般蹒跚。

脚步声停住了,冷月生已经站在了他近前,那只凝聚全身真气的手已经举到了他的头顶,他在期待這一掌快点落下来,他真的活得太累,该休息了。

再见了,父亲母亲,如果命运允许选择,下辈子我还做你们的儿子,只希望我们一家人能远离這些恩恩怨怨,其乐融融地过平淡的田园生活。

永别了,青鸟依竹,命中注定今生我们无缘去南极看冰山,希望你忘了我這个生命中的过客,找到真正属于你的幸福,我会在九泉之下默默为你祈祷的。

小黑,小鱼儿,我的好兄弟,今生能认识你们,真好!大哥今生欠你们的太多,来生我们做亲兄弟,我会加倍补偿的。

…………

泪水冲破睫毛的堤坝汩汩而流,流氓公子仿佛看到了天堂的召唤,19年短暂人生中那些令他难忘感动的人和事刹那间闪现在脑海中,而這一切,都与送他走上不归路的“大力神杯”无关。

人生赤条条而来,又赤条条而去,轻轻地挥一挥手,不带走一抹烟尘。既然如此,人生就应该放松心灵,愉悦上路,珍爱和這个世界亲近的每一秒钟,让自己的生命多一份快乐。而事实正好相反,大多数人终生为了名利忙忙碌碌,让生命疲惫不堪,甚至无暇抬头看一看蔚蓝的天空。等到“其实我不想走,其实我很想留”的那一天,才会理解天天能看到阳光也是一种人生幸福,而阳光并不需要追逐,只需要一颗平常心。

此时此刻,流氓公子顿悟了生命的涵义,他想重新活一回,他默默地在心里发誓会珍爱每一个和阳光亲密接触的日子,但——人生没有回头路,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七年的未雨绸缪,三年的呕心沥血,十年辛苦换来的竟然是這样一个结果!惊悸,失望,愤怒,耻辱,羞愧,怨恨……這一切都足以让冷月生将流氓公子的头盖骨击得粉碎。自己号令江湖十年,调解处理的江湖恩怨数百起,“一剑霜寒十四州”的名头威震长城内外大江南北,但却在选定自己衣钵传人时看走了眼,还有何颜面活在世上?有何资格号令江湖?他要亲手毁掉眼前這枚曾经为之骄傲自豪的核武器,然后,再毁掉自己。

冷月生的掌力夹着风声击将下来,心如死灰的流氓公子努力调整面部肌肉,他想最后留给這个世界一个微笑。

一个高大的身躯轰然倒了下去……

我已经到了天堂了么?为什么没有丝毫的痛苦?

流氓公子睁开眼睛,看到的还是小树林熟悉的景致,疑惑间,他看见了倒在眼前的冷月生。

冷月生双目紧闭,脸色苍白,牙关紧咬,直挺挺地躺在他的面前。

“师父——”流氓公子惊叫一声,伸手去摸冷月生的脉搏,只觉得脉象紊乱,杂乱无章,知道是急火攻心导致的短暂休克,暂无性命之忧,這才松了一口气。

怎么办?流氓公子的脑海里瞬间列出了数项选择:要杀冷月生,眼前正是大好时机,用冷月生的人头换取“冰花之毒”的解药,然后去赴“华山论剑”盛会,夺取“大力神杯”;退一步,不杀冷月生,也可以趁机逃走,只要拥有“大力神杯”,再和龙飘飘结为秦晋,看在夫妻情份上,龙飘飘也会为自己解了“冰花之毒”的……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在目前的情况下,這些都是不错的选择。到底怎么办?流氓公子问自己。

经历了生死边缘的徘徊后,流氓公子已不再是以前的流氓公子,他明白了该如何写好一撇一捺這个“人”字。隐姓埋名3年了,今日,他要还回柴门映雪儿子的本来面目,纵然身后是万丈深渊,他亦无怨无悔。

流氓公子背起冷月生,脚步坚定地向冷府的方向走去。月光拉长了他身后的影子……

冷月生苏醒过来的时候,似有恍若隔世的感觉。

一夜之间,他的头发全白了,面容也仿佛衰老了十岁。

围在他身边的,是父亲、青辣椒、青鸟依竹、紫薇阁主、牧羊异客和秋水百合,众人的眼睛红红的。

流氓公子低着头,端端正正地跪在他的床前,身上穿的,还是那件血染的长衫。

“儿子——”、“冷哥——”、“爸爸——”、“院长——”、“老爷——”、“师父——”……

见他醒了,众人纷纷呼唤着。

躺在**,看着挚亲挚爱的亲人朋友,冷月生不禁老泪纵横。他想给众人一个笑容,以证明自己并无大碍,但笑容却是无比凄惨的。

“紫薇院长,”冷月生轻声呼唤副院长紫薇阁主的名字,看到他因学院中混进了恐怖分子寒剑飘零而被自己当众施以家法而失去的一只眼睛,内心不禁愧疚万分。

“属下在——”紫薇阁主浑身颤栗着慌忙走上前来,油光水滑的大脸盘上立刻布满细细密的汗珠,“属下知罪,属下知道该怎么做。”説完,伸手就要去挖自己的左眼珠。冷月生吃力地抬起一只手轻轻摇了摇,示意他不要這样做。

“這都是我的错,怎么能怪你呢?”冷月生叹了一口气,接着説道,“你是我最信任的好兄弟,能不尽心竭力为我办事吗?上次对你惩罚太重,其实也非我所愿,只因当着天下群雄,我的面子上挂不住。唉——”“院长——”紫薇阁主哽咽着説不出话来,仅剩的一只眼睛里流出大颗大颗的泪珠。

“儿子,你説吧,该怎样处置這个孽畜?”冷月生的父亲指着流氓公子问道。老头气得胡子直翘,眼里似乎就要喷出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