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数只巨大的怪鸟嘶鸣飞扑而下,密林之中,却只有祝云沧一人,他手上已没有任何兵器,甚至连那柄防身用的短剑也正插在死去怪鸟的胸口,根本没有时间拔出。

“就这么死在这儿了吗?”祝云沧紧紧抱住头,俯下身去,一种极度的不甘袭遍全身。

“妖孽,休得伤人!”忽然,天空中,一声清朗的厉喝。

清冷的剑光划过天际,一声清脆的长鸣,犹如水波潋滟般的气流环形扩散,紧接着,是撕裂般的嘈杂惨叫与尖锐的呼号,伴随着金属裂风之声响彻天宇,在密林上空融汇成一曲诡谲的乐音。

片刻之后,仿佛尘埃落定,万籁俱寂,唯有几缕飘飞的蓝色鸟翎在空中悠游而舞,完全不顾主人的魂飞魄散。

惊魂未定的祝云沧仿佛刚从地狱中爬回,恐惧地抬起头,望向上方。

密林上方,两名腾于半空之中的道人缓缓落下,他们并未执着拂尘,方自把剑收好,便上前来,对祝云沧道:“小兄弟,你没事吧?”

惊魂甫定,祝云沧缓缓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道:“没事……没事……这些小妖,岂能伤得了小爷。”

两位中年道人不禁失笑,转而,其中一人拱手道:“这位……小爷,忘了介绍,我们乃是昆仑玉玦峰弟子,前往鸿蒙谷百灵部办事,路过此处,不想看见蛊雕伤人,故出手相助。”

“多谢二位。救命之恩,没齿难忘!”祝云沧拱手拜谢,但无论如何动作却总是让人觉得滑稽而可爱。转而,却正色道,“二位要去鸿蒙谷百灵部?”

“正是。”先前说话的道人继续说道,“莫非小爷您知道鸿蒙谷怎么走?不知可否带路?”

“我……”祝云沧刚要开口,心中却猛然泛起一阵酸楚,如今,他与那鸿蒙谷应该已经再无任何关系了,他不能返回去,回去只会受到冷遇、白眼与嘲笑,“我的确知道在哪儿,但我不是这里的人,不能带你们去。”

“那小爷您既然不方便,不妨为我们指路吧。”道人说道。

“我……”祝云沧思量了片刻——几年来,百灵部鲜有外人来访,何况前几日刚出了妖剑一事,祝云沧忽然对面前的两位道人警觉起来,“二位还是自己寻路吧,你们在空中,我在地上,你们应该比我方便得多。”神情变得有些冷漠,尽管是在强装,但也足以抵挡这二人更多的询问。

“那……”两位道人相互一望,向祝云沧拱手道,“还是多谢了,我们还要赶路,就不多耽搁了,再会。”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祝云沧笑道,眼光之中流露出孩童的狡黠。他想,自己虽已与鸿蒙谷百灵部划清界限、今后再无任何关系,但至少不能将族民们往火坑中推,此二人早晚要找到百灵部,但不为他们指路,或许能为百灵部多争取一些时间。

虽心有记挂,但祝云沧依然没有回头,也决计不能回头。

未行数步,忽然,头顶又开始出现令人不安的怪异动静。

“又来?!”祝云沧的恐惧中已经夹杂着些许无奈,“就不能一次都出现吗?陆陆续续的算是什么啊!”

“哼,臭小子,打蛊雕的时候倒还挺有一手。”一个声音,在祝云沧的头顶回荡,“只可惜修为不够,只会投机取巧而已!”

“谁?!”祝云沧举目四望,他忽然想起了方才第一次看见的那个黑影,那黑影并不是蛊雕,却更像是一个人。

树梢上,身着黑衣的颀长男子翻身落下,正立于祝云沧跟前,他背负剑匣,神情孤傲,略带蔑视地打量着面前的孩童。

“你,你是什么人?”眼前这男子,绝对不像是修道之人。

“你不会对我的名字感兴趣的,不过……我想你会对它感兴趣。”黑衣男子解下身后的剑匣,一瞬间,已将剑匣中那柄散着黑紫色妖光的长剑掣在手中——嘴角,挂着一丝诡异的微笑。

“你……便是你偷了此剑?!”祝云沧当然认得这把剑,这把剑,在短短的一瞬间,改变了他人生的轨迹。

“偷?何必要偷,你可知道,这剑原本便属于我!”黑衣男子道。

“这……那日……”祝云沧迅速思量着,搜索者记忆的片段,“莫非那日,正是你从空中将此剑抛下,抛在我跟前?”

“我可不知道此剑会落在何处,你未被它砸死应已算万幸了!”黑衣男子笑道。

“这么说,果然是你!你有什么目的?为何那样算计我?”祝云沧大吼道。

“算计你?哈哈哈……黄口小儿,我何必算计你?”黑衣男子道,转而正色,望着祝云沧,“不过,你这小儿,委实令我感兴趣,对我胃口!”

“你……你什么意思……”祝云沧退了几步,惊惧地盯着眼前的男子。

“至于什么意思,你早晚会明白。”黑衣男子并不准备回答祝云沧的话。

“你……一直在跟踪我?”祝云沧瞪大了双眼,他越来越弄不清这男子的用意。

“可以这么说。”黑衣男子道,接着上前一步,问道,“你当真不准备返回百灵部看看么?”

“我与百灵部如今已无半点关系了。”祝云沧神情忧郁地低下头,道。

“就算百灵部全遭屠戮,流血盈野,也与你无关?”黑衣男子笑问道。

祝云沧浑身如遭电击,怔在原地,道:“你……你此话,是什么意思?!”

“我此话何意,你自己回百灵部探视一番,不就知道了。”黑衣男子手中的妖剑散着凌冽的黑光,令人胆寒,这摇曳的幻影让祝云沧极度不安——不行,他觉得自己必须放下所谓的尊严与倔强,他必须折回鸿蒙谷百灵部一探究竟,那毕竟是他生活了十年的地方。

心念方动,祝云沧开始回首狂奔起来。

“臭小子,你知道路怎么走么?”黑衣男子在身后喊道。

“我……我……”祝云沧急忙刹住脚步,站在原地。此刻脸已涨得通红,窘迫地说不出话来。

“不如让我捎带你一程!”不由分说,黑衣男子一个箭步冲上前来,拉住祝云沧的手,飞身而起,踏着密林上方的枝叶腾挪移动。

半天下来,祝云沧以为自己在林中已经走了很远,却不想,不过约莫半盏茶的功夫,他便再次看见了鸿蒙谷入口的那座石碑,实际上,他在这密林中,不过是一直在转圈而已。

落定在石碑之前,祝云沧已经能够听到阵阵镔铁撞击之声与嘈杂的喊杀声,不祥的预感顿时袭遍全身。

“做好心理准备吧!”黑衣男子冷笑一声。

拨开挡在入口处那一人多高、从未凋零败落的杂草,面前是一个陡坡,陡坡前挡着巨大的青石,从青石附近,能够鸟瞰百灵部的全貌,这里,原本会有两名成年男性族民守卫,然而此刻却根本没有……

祝云沧箭步来到青石旁边,向下望去——再次回到了这里,这个他出生的地方。

然而,短短半天,一切都已经变了,宁静祥和的百灵部村落,早已不复存在。

火焰与刺鼻的焦臭气味,伴随着升腾的黑烟扩散弥漫,鲜血将死亡染遍大地,和平被剑气与道术击碎,四分五裂,再难复原,整个百灵部,在这一刻,陷入了空前的灾难之中。

祝云沧看见,一位百灵部的妇女抱着未满月的孩子从屋中跑出,他认出,那是住在族长家隔壁的六姑娘,这年轻的妇女上月刚得了一个儿子。此刻,她的丈夫倒在门前,仰面朝天,仿佛控诉着世道的不公,而她也来不及去看一眼,只是疯狂地奔跑。然而,三名白衣道人却很快出现在了她面前。三人似乎在询问着什么,六姑娘不停地摇头哀求,甚至下跪。

但那几名道人没有任何恻隐之心,挥手之下,青锋微亮,带出一抹猩红的血光,将六姑娘连人带襁褓中的婴儿一并斩杀。

“唔!”祝云沧想要叫出声来,嘴却被身后走来的黑衣人捂住,黑衣人将他拉下青石一侧,躲避在草丛之间,这时,祝云沧又看见了那位一直针对自己的巫祝,巫祝被绑在一根支撑帐篷的圆木上,遍体鳞伤,胸口插着一把长约三尺的剑。

剑的主人也并不好过,他的手被斩去一截,白色道袍染红大半,坐在不远处的小屋墙根处奄奄一息。

而方才对六姑娘痛下杀手的三名道人,此时却由于几名黄袍方士颤抖起来,雷电、烈焰与土石崩塌之声不绝于耳。

“哈哈哈,一群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果然打起来了。”黑衣男子饶有兴味地望着陡坡下,百灵部内的一切,在他眼中仿佛是一场游戏,一局对弈。而祝云沧早已面如死灰,十年来,他从未见过这般惨象,更何况,这灭绝人性的一切,竟是发生在自己居住了十年的家乡。

“他们是谁?!他们到底是谁?!”祝云沧几乎要大叫起来冲下山坡去,双肩却被黑衣男子死死压住。

“你不想活了?这些人,哪一个杀你都跟捏死蚂蚁差不多!”

祝云沧浑身颤抖,咬着牙,嘶声道:“到底是谁……他们到底是谁……”

黑衣男子神情镇定,悄悄以手指示:“你看上面。”

草丛中,祝云沧悄悄抬头,竟发现空中悬着四人,俯瞰大地,那四人分着黄、赤、黑、白四色战袍,尽皆须发雪白,衣袂飘飘,他们每人的手中都拿着一柄非同寻常的兵刃,双脚浮于虚空,显然并非一般修道之人。

“那……那是什么人……”

“当今世上,最强门派的四位掌门。”黑衣男子道。

“黄袍的那位,乃九顶山重云门掌门灵云子,据说已是归元期的修道者,渡过地劫便可化身地仙,他手中的佩剑天重云,变化无方,难以捉摸,加以他那极其强横的道术与剑术,当可独步天下。”

“旁边的赤衣人,乃蜀中炼火教教主黎天烬,虽修为不高,但所持法宝圣火麒麟眼,可在八方之内燃起三昧真火,常人难以抵抗。”

“至于那位穿地浑身黑色的,乃华山神农顶百草宫掌门端木药仙,一双手炼化天下奇毒,即便没有任何法宝已是极其厉害的角色,何况身负‘炎帝神农玉净瓶’,可收纳五行之力,炼化成丹,增加自己的修为。”

“最后那白衣服的,乃少室山青冥剑阁掌门东方笑,修剑成痴,没有任何法宝,浑身上下只带一柄锈剑,却偏偏已开始亦修到了归元期,实力与灵云子可谓不相上下。”

“有趣,当真有趣!哈哈哈哈……”

黑衣人的低声惨笑,犹如千百只噬心蚂蚁,钻入祝云沧的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