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寂的山道,冷风拂面,林鸟夜啼。

寒月落下的轻纱幔帐,被林间枝桠割裂得支离破碎,落下宛若蝶翼一般的斑驳清光。

就在这一片凄凉之中,落魄的东方笑,踽踽独行,双目无神地望着遥远的天际。他已然不会御风飞行了,因此,他不知要走多久,才能离开这少室山,或许,还没离开之前,便已然冻饿而死了……

就在他绕过山道,来到那灌木丛生,唯有一道石板阶梯向下延伸的小道时,忽然,他发现,这里竟正站着一人,一个孤独的身影。

那人浑身浴血,缓缓转过身来,手中是一柄没有锋刃的长剑。

东方笑深吸了一口气,转而冷笑一声,道:“我就知道,你们还是不肯放过我……”

孤天溟道:“不是我们,是我,我不肯放过你。”

“我能知道为什么吗?”东方笑问道。

孤天溟冷笑一声,道:“你当真想知道?”

“至少死了以后,也能做一个明白鬼。”东方笑道。

孤天溟道:“好……我且问你,你还记得十年前,你在鸿蒙谷做了什么吗?”

“鸿蒙谷……”东方笑身子向后一缩,道,“你,你怎会知道此处?”

“我非但知道,我还要告诉你,当你们屠杀百灵部众人之时,我就在鸿蒙谷之下。”孤天溟道。

“你……莫非是当日,那个小孩?不可能,那个小孩岂非和司空无方……”东方笑惊愕道。

孤天溟笑了笑,道:“你猜错了,那个小孩是祝云沧。”

“祝云沧……”东方笑怪笑一声,道:“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真是冤孽,原来,一切真的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我早该猜到,当日司空无方留下假剑,带着那孩子独自逃走,而后,我们再追上司空无方之时,却没有发现那个孩子……我早该知道。”

“那你……你又是何人?”东方笑大声道。

孤天溟道:“我是鸿蒙谷百灵部的居民,我是百灵部族长的儿子!”

“你是……难道……当日,你是否躲在那幻灵洞之内!”东方笑惊愕道。

孤天溟亦有些惊讶,但神色冰冷,道:“你如何得知?”

东方笑道:“我记得,当日我青冥剑阁幸存的弟子告诉我,那所谓的幻灵洞之中,穿出了小孩的哭喊之声,而当时我们四大门派已然开始为了夺剑互相争斗,因此我并未在意,却带人前去林中搜寻那司空无方。”

“哈哈哈,那你真该悔恨了。”孤天溟高声笑道,“那洞中,非但有我,还有另一柄妖剑,寂灭,力量决不再毁殇之下。”

“寂灭剑……弑神双剑中的另一柄,竟就在那幻灵洞之内……”东方笑退了数步,浑身颤抖,惨笑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切,皆是天意,皆是天意呀……哈哈哈。”

“从那时起,我便立誓要杀掉所有制造百灵部惨剧之人。”孤天溟道,“如今端木药仙已死,重云门已然覆灭,我的仇人,便只剩下你,与那黎天烬。倘若司空无方还活在世上,那么他也可算一个。”

“哼……”很快,东方笑便恢复了平静,或许是即将死亡之前的一种释然,道,“孤天溟……你若果真要杀光所有与这件事有关之人,为何不先杀了祝云沧?他岂非对此事也有责任?”

“你休要挑拨我与云沧间的关系。”孤天溟面色一沉。

东方笑道:“哼,你休要自欺欺人。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提醒你一句,你心狠手辣,做事不计后果,不畏死亡。而祝云沧却不同,他虽然也不怕死,但却比你心慈手软得多。若今日他释出毁殇之力与我全力相抗,纵然我能伤他,想来他也可以将我一剑斩杀,但他没有,宁愿落于下风,也不远动手随意伤人。你呢?你可做得到?”

“住嘴!”孤天溟恨声道。

东方笑阴沉一笑,道:“你做不到吧,呵呵,你们一个唤作沧,一个唤作溟,一个天,一个海,呵呵,你们总有一天要走在对立位置上,我绝不会看错。”

孤天溟道:“你说得够多了,死吧!”

东方笑闭上了双眼,不再言语,剑气从四面八方包绕而来。东方笑没有动,静静望着天空,任由那剑气肆虐,最终灌入他的体内,冲荡他的心脉。

“唔!”却听得一声痛苦的呼喝,东方笑身体内发出沉闷的撞响。

“砰”地一声,他整个人已歪倒下去,双目紧闭。

孤天溟狞笑一声,走上前去,一刀斩下他的头颅,举火在手,焚烧起来,直到那火焰完全吞噬了整个人头,才向那山崖外狠狠掷去,火焰在空中几个翻滚,头颅,便与夜色融为了一体,再无踪迹。

离少室山最近的小镇上,只有一个地方还有着夜间不打烊的小店,这里没有掌柜,没有小二。或者说掌柜即是小二,小二即是掌柜。这里的小二兼掌柜为三男一女煮了四碗面,这四碗面不贵,而且料也算足,四个人之中,却只有祝雨愁大口将面全部吃尽了。

十分奇怪的是,饕餮自坐下来到现在,一个时辰内竟一口都未吃,此刻面已然凉了。

“饕餮妹子,今天怎么了,你也不吃?”伊采薇疑惑道。

饕餮道:“我也觉得奇怪,可是,就是吃不下。”

伊采薇忽然淡淡一笑,道:“我明白了,心里装了个人,装不下别的了吧?”

饕餮道:“我……我只是有些担心他。”

祝云沧接话道:“我也担心。”

伊采薇望了祝云沧一眼,此刻祝云沧的神情十分复杂,伊采薇道:“其实,你能猜到他是去干什么是么?”

祝云沧道:“他突然故意落在后头,然后离队,十之八九是去做那件事……这是他心头的一个结,若不让他办完,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心安。”

“你还真为他考虑。”伊采薇道,“这难道不违背你仁慈的本意?”

祝云沧道:“在那青冥剑阁之内,我已经阻止过他,可他依旧不听,我想,这件事或许对他来说真的很重要吧,或许这也是天意……”

“你什么时候开始相信天意的?”伊采薇调侃道。

祝云沧却一脸认真,道:“当我知道,镜修是我亲生父亲的时候,或许我就相信了。”

谈话之间,一个人影,缓缓从远处走来,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祝云沧回首举火,照亮了那人的脸庞:“等候多时了,天溟。”

“你们,竟会在这小镇上等我?”孤天溟背后的无锋剑上,血迹依旧未干。

祝云沧看着他的样子,又与伊采薇相视一望,不禁各自摇了摇头。

“啊!孤天溟,你回来了!”饕餮上前去,“你身上好多血,有没有受伤?”

孤天溟摇了摇头,道:“我没事。”

饕餮道:“那,要不要吃碗面,我的我还没吃,我让掌柜的热一热,给你吃?”

“为了等你,饕餮妹子可是一口东西都没吃呢!”伊采薇接口道。

孤天溟冷冷望了伊采薇一眼,又望着饕餮,道:“你自己吃吧,我这副样子,还是先找个地方,换洗为好。”

祝云沧道:“客栈就在前面,我随你去。”

孤天溟点了点头。

二人离开之后,祝雨愁厌恶地道了一声:“有什么了不起,不可一世,算什么东西。满身血腥,像是从哪儿来的煞神似的。”

而饕餮却一脸委屈的疑惑,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他最近总是这样对我。”

伊采薇笑着摇了摇头,叹道:“还真是关心则乱啊……”

祝云沧与孤天溟并肩而行,若非有祝云沧在,那客栈的小二绝对不敢给浑身是血的孤天溟开门。

客房之内,孤天溟让小二打了一盆清水,清洗着自己的上衣与无锋长剑。

祝云沧站在一旁,望向窗外,道:“天溟,说实话,你去了何处?”

孤天溟停住了动作,片刻之后,才道:“既然知道了,何必问。”

祝云沧道:“报仇对你来说很重要?”

孤天溟狠狠一拭长剑,发出一声清越的剑吟,冷冷道:“你说呢?”

祝云沧道:“我只是不希望你,因为此事而心魔深种,恕我直言,你今日杀人的表现,实在太过残忍,太过可怕。”

孤天溟嘴角勾了勾,仿佛嘲讽一般,不再言语,直到他擦拭完了那柄长剑,将带血的衣服扔在水中,方自说道:“我累了,明日还要回玉玦峰复命。”

祝云沧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好,你休息吧,我先离开了。”说罢,退出门去。

孤天溟望着已然紧闭的房门,心中,竟在反复玩味着东方笑临终前得那一席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