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安顿好方丈空禅与祝博远的尸身之后,玉玦峰的援助才姗姗来迟。祝云沧不知,为何这传音纸鹤竟会走了三天三夜,方到达那玉玦峰昆仑门之中。

空禅与祝博远,都被安置在后山千佛岭的山体之内,祝博远的尸身与那一对峨眉刺合葬一处。明觉寺人以灵力包绕尸身,虽永居幽暗之室,但尸身不腐。他们相信,那后山的千百佛陀,会超度二人的亡灵,令他们永登极乐,而当他们想要回到人间探访故人之时,这两具不腐的躯体,便可帮他们还阳。

或许,这只是美好的愿望而已。

玉玦峰只来了两人,伊采薇与饕餮。

祝云沧很是疑惑,却也不便多言。诸事抵顶之后,他们便又踏上了征程,青冥剑阁在山的另一侧,雄踞峰顶烟云缭绕之处,白鹤孤飞之所。这才是他们此行的目的。

这一次明觉寺之役,青冥剑阁并未参与,或许他们端的是没有力气再介入江湖纷争了。

“真想不到,你的身世,竟如此复杂。”灵力障密布的山道之上,孤天溟忽然对祝云沧道,对于祝云沧的身世,他十分惊奇,而祝雨愁则紧紧跟在祝云沧身旁,来着他的手臂,寸步不离。

这三人并肩而行,将伊采薇和饕餮远远抛在后头。

“我也感到惊奇,想不到这些亲人,竟都曾在我的生命中出现,但我却都错过了。”祝云沧淡然一笑,道,“鸿蒙谷内,果真没有一名叫祝晴曦的老婆婆么?”

孤天溟摇了摇头,道:“鸿蒙谷内大部分是异族人,即便是汉人进来也都改了姓名,我也不知道,是否有人曾经叫过这个名字……据说家父祖上便是姓独孤的,入谷之后省去独字。”

“原来如此,哎……或许,我本不该再执念于此了吧。”祝云沧叹了口气,道。

“哥哥,没关系,你还有我,还有白头发……”祝雨愁道。

祝云沧淡然一笑,道:“不错,还有你,还有兄弟朋友,岂非也不错。”转而又道,“我倒是……感觉奇怪,你是什么时候跟上我的?”

祝雨愁道:“你还好意思说,我找了你很久,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见到你,接近你,直到那日偷偷上了昆仑山,才在那些弟子的口中得知你要来少室山青冥剑阁……”

“原来你还上过昆仑山,看来你真的受了不少苦了……”祝云沧道。

祝雨愁道:“那是自然,为了找你们……我不知道吃了多少苦……”说到此处,祝雨愁不觉泛起一丝凄然,转而又道,“所以,今后你要对我好一点,还有那个把头发,你作为我哥哥的朋友,更应该对我好些。”

“我?又与我有关?”孤天溟讶异道。

“怎么无关?你总是对我冷言冷语的,原本我还对那天刺你的一刀有些内疚,如今看来大可不必,你就是欠!”

孤天溟一时哭笑不得,道:“云沧,看在你的面上,我不与这姑娘计较。”转而,神色却忽然变得凝重,道,“云沧,你难道没有注意,这次的事情,有些不对?”

“什么不对?”祝云沧一惊。

孤天溟道:“我们岂非在三日之前便已向玉玦峰昆仑门发出传音纸鹤,为何到战斗结束,他们才姗姗来迟,而且来得还是这两人。”

“姗姗来迟的确蹊跷,不过如今玉玦峰派人各处寻访毁殇碎片与最后几件魔器的下落,抽不出人手却也情有可原。”祝云沧道,“至于为何会是这两人……”他顿了顿,沉默片刻,道,“似乎亦无甚不可吧……”

孤天溟道:“你莫要忘了我对你说过的话,这两人身份特殊,一位乃是十二魔君之一,另一位,则不必我多言了吧?”

祝云沧微微叹了口气,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我自会注意她们的一举一动。”

而此刻,身后数丈之外的两名女子,却也正望着那并肩而行的三人。

“采薇……你说……”饕餮道,“那两个人,怎么好像把我们忘了似的?”

伊采薇叹了口气,淡淡低声笑道:“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啊……听说祝云沧侠士最近认了一个新妹妹,三人又在这佛寺之内同生共死,自然是很有话聊了。”

“这,这样吗。”饕餮瞪大双眼,道,“那……孤天溟会忘记我,不要我么?从开始到现在他都没怎么跟我说过话,我也不敢叫他……他总是皱着眉头……”

伊采薇笑了笑,道:“好了,饕餮妹子,别想太多了,我是跟你开玩笑呢!亲人相聚,他们自然有说不完的话,而孤天溟又是祝云沧至亲之友人,自然要在前作陪,这并不奇怪。”

“是……是么……”饕餮似乎有些不开心,但很快便又说道,“好了,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吧……还有,别叫我妹子,我年纪可以当你太祖母了……”

伊采薇扑哧一笑,不再言语,心下却道:“可你的心智,当我的妹子都还不够年纪吧……”

饕餮在玉玦峰昆仑门的这段日子里,除了与那伙房的大师傅常常呆在一起外,便只会与伊采薇多说几句话,其他人似乎总是将她当做异类。虽然她并不在乎这一些,但偶尔,孤天溟不在身边之时,也会觉得有些孤独,故而与伊采薇也越发熟络起来。

就在二人都陷入各自的沉思之际,祝云沧忽然回身招手,道:“二位。”

“怎么了?”伊采薇率先望见祝云沧的示意,上前问道。

“其他毁殇碎片的下落,调查得如何?还有那一剑三尸神甲,可知现在何处?”祝云沧问道。

“如今门派内还无确切消息。”伊采薇道,“不过,回报之人已然确定,岐山之底的毁殇碎片已然全部被发掘出来,散落江湖,应该就分布在江湖各个小门派之内。”

“是么。”祝云沧道,“看来如今棘手的还是血煞门的那七块毁殇碎片。”

伊采薇不禁叹了口气,道:“说来抱歉,我当时实在是……”

祝云沧摇了摇头,道:“这本不怪你,纵然是我,当时也必不能敌过那二人。”

众人再次陷入了沉默之中,而就在这时,饕餮忽然抬首,道:“孤天溟!”

孤天溟微微一惊,转过脸,道:“怎么了?”

饕餮咬了咬嘴唇,道:“你……你为什么一直不跟我说话?”

孤天溟道:“我何曾一直不与你说话?你岂非亦未搭理我?”

“朋友之间,就算我没有搭理你,你也可以来找我啊……为什么不来找我……”饕餮道。

孤天溟叹了口气,无奈道:“魔君大小姐,还望您海涵,我如今满心皆是如何寻获其他的毁殇碎片与魔器,加之日前受伤、中毒,实在无心去想这些旁的事情。”

众人看着孤天溟那一脸哭笑不得的神情,不禁失笑,但饕餮却惊呼,道:“你受伤了,还中毒了?哪里,要不要不帮你疗伤?”

孤天溟道:“你帮我疗伤?你将上古魔力灌输入我体内,岂非是要我死得更快些?”

“哦……噢……”饕餮微微低头,道,“好吧,抱歉。”说罢退了一步,回到一直走在后方的伊采薇身旁。

“你怎么这样对人家?”祝雨愁见状,道了一声,转而飞快来到饕餮身旁,道,“小妹妹……你别理他,他对谁都是这样,像全天下人都欠他银两似的,你跟我说话,不必跟他那种人说话。”

“哎!你,我……”孤天溟更加无奈,祝云沧只得拍了拍他的肩。

饕餮勉强笑了笑,道:“我……我不是小妹妹,我很老……比你们都老,我已然几千岁了。”

“对了……你是那十二魔君之一,我方才听哥哥说了。”祝雨愁道,“要不,你对我说说古代的事情吧,这些事只有你知道的哦!”

饕餮听闻此言,一时来了兴趣,脸上的笑容再次灿烂了起来。

祝云沧心下暗叹:“这家伙,端的还是个小女孩吧……纵然生了几千年,也比许多只生十几年之人淳朴许多,简单许多。”他心中并没有妖物与人类的隔阂,善恶观与当世完全不同,特立独行,因此,他总是能够如此平和地去评定身边之人。

但孤天溟不同,他的心中,妖人两立的观念,已然根深蒂固。

不多时,众人便已登上了那青冥剑阁所在的山顶。如今,这云雾缭绕的门派,已然失去了仙气,有的只是一片肃杀与冷寂。干冷的风吹拂遍地,甚至连山门之处的守卫弟子也少得可怜。

祝云沧望着那上门上方斑驳的“青冥剑阁”四个大字,心下不禁百感交集:“这世上,又有什么是不会褪色、不会衰微的呢?即便是曾经不可一世如青冥剑阁,最终,岂非亦难逃时光的洗礼?”

而身旁的孤天溟,在到达此处之时,双眼之中,复仇的火花,却陡然升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