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博远跪地的一刻,天空之中的孤天溟似乎找到了出手的机会。

却见他迅速凝出一道剑气,朝邪臣狠狠掷将出去,紧接着,跟随那剑气纵起云仙步,直飞而下。

“又来一位找死的么?”邪臣冷笑,挥手将那飞腾而来的剑气完全捏碎。但孤天溟的身形却并未停滞,相反,竟冲刺的更快。

与此同时,另一股劲风,正从另一个方向袭击而至。

“嗯?”邪臣微微一惊,转首而望时,祝云沧已掣着天恒双剑,裂风而至。

“你们两个……当真是不要命了吧!”邪臣将手一展,瞬间,左右架住了祝云沧与孤天溟的袭击。

但一切远未结束,祝博远的身子,在这一刻重新直立起来,手中的长剑,抖出一道如墨痕一般的光芒,他向后一踏,身后的碎石轰然奔涌而起,烟尘如幕。

而他的身体已然突冲前去。

手中的无锋之剑,那看似毫无锐利之感的剑身,却带着无比强劲的力道,直冲向邪臣。

这一击,可谓凝聚了体内所有的力量。

邪臣见此情状,却也不敢怠慢,运灵力于双臂,狠狠一震,祝云沧与孤天溟瞬间被那扩散的魔力波动击飞出去。紧接着,邪臣双手一合,死死按住了那刺将上来的无锋剑剑身。

他本以为,如此的一击,断然能将这无锋剑震成碎片。

但他完全错了,无锋剑非但没有碎,而且也并未停止,继续向他胸口袭去。

“什么?!”邪臣一咬牙,向后踏了一步,双手想要死死卡住那无锋剑,但那积聚的劲力,似乎却总是能将他的手掌撑开几分,那前刺的无锋剑,便从这缝隙之中穿过。

终于,邪臣避无可避,无锋剑,一剑顶在了他的胸口。那可怕的怒风,从四面八方灌输向他的身体,他原本一直遮住一半脸庞的发丝凌乱起舞,宽袍随风而动,身上的魔族战甲,竟“啪”地一声被震出了裂纹。

祝博远停滞在半空之中,双眼死死逼视着邪臣。

邪臣的脸庞上,有惊愕、有讶异,总之是他从未有过的表情。他根本不敢相信,面前的此人,能够以一剑之力便伤到他,一个凡人,怎可能有如此可怕的力量?

祝博远嘴角一勾,连唇边的那一抹鲜血仿佛也成了得意的色彩。却见他手腕一翻,剑身一转。

“砰!”一声巨响,邪臣胸口的护心甲化作无数碎片,飘散在略显冰冷的冬末寒风中。

“你……”邪臣双手垂下,而那无锋之剑已刺入他身体半分,两道魔族之血划过邪臣的胸口,滴落而下,在地面绽开一朵妖冶的猩红。

“你竟能伤得了我……”邪臣冷冷道。

祝博远道:“此剑,离你那颗魔族的野心,尚差数寸,你是否要试一试,被一剑穿心的滋味?”

“你,到底是何人……”邪臣道。

祝博远笑道:“凡人。”

“凡人,怎么可能伤得了我!”邪臣难以置信,“怎么可能以一柄凡铁,刺入我的身体!不可能!”

祝博远淡然道:“你若再不走,休怪我无情!”

“哼……哈哈哈哈。”邪臣道,“好,好啊!”他言说那个“好”字之时,已愤怒地一掌击出。祝博远腾出那未握住无锋剑的左手,以拳与那魔爪相拼,一击之下,方圆数丈内,地面的石块、沙土碎裂而起,四散飘飞。而邪臣与祝博远已各自向后退出数丈。

双方站定身形之际,邪臣道:“今日万魔血幡已然到手,我便不再与你们纠缠,下一次见面,我绝不会再手下留情!”说罢一转身,消失在那迷蒙烟尘之后。

没有人敢去追他。

祝博远立在原地,微微低头。

“博远叔!”祝云沧见战事既定,急忙跑将上去,孤天溟与祝雨愁已急忙上前。那一群武僧,则围在空禅方丈早已冰冷的尸体之旁,哀声一片。

“博远叔,你……”当祝云沧来到祝博远身旁之时,他才发现,祝博远的情况似乎有点不对。

那低着头,直立着得男子,此刻,浑身都在不住颤抖,嘴角的鲜血,正不断淌下,一滴、两滴,不断滴落,不断滴落。

“博远叔,你……”

“唔……”祝博远发出一声沉闷的低吟,终于慢慢跪倒下去。

“博远叔,你……你快运气调息,别再这般硬撑着了。”祝云沧急忙道。

祝博远跌坐在地上,无锋剑落在一边,祝雨愁一时慌了神,道:“你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呃……”祝博远痛苦地张开嘴,道:“我……我不成了……”

“你说什么,什么不成了?”祝雨愁大喊道,“我才刚刚见到你,你说什么鬼话……”

祝博远道:“没想到……那魔君的力量,如此强横,二十多年前的那一战,我从未遇到过如此厉害的对手……我,此刻灵力虚耗过度,心脉,心脉被魔气冲击震荡,恐怕……已然活不了多久……”

“不,不行,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岂能就这样死,你不能死!”祝雨愁失声道,话语之中,已带着哭腔。

“我……此生,在殒命之前,尚能,见你一面,已然非常,非常开心……”祝博远咬着牙,但鲜血还是不断从口中涌出,此刻,他体内的脏腑,正在渐渐分崩离析,在魔气的冲荡之下,化作碎片。

“博远叔,你莫再说话,我为你疗伤!”祝云沧急忙道。

“前辈,我与云沧一道……为你……”孤天溟亦开口道。

祝博远摆了摆手,道:“不必了,何必再虚耗真力。”他缓缓拾起一旁的无锋剑,道,“这柄剑,跟了我数十年,我以他入世,扬名立万,遂成天下第一剑……你,云沧,你将他拿去,或自己使用,或赠与信任之人……切记,切记,善待之!咳咳……”两声咳嗽,两口鲜血。

对于剑客来说,剑就是生命,剑在人在,剑毁人亡。而一旦一名剑客要将佩剑赠与他人,只有两个可能,第一是他要退隐江湖,厌倦了这杀伐纷争的日子;第二,他则可能是在“临终托孤”。

“你……你要做什么,你不可以死!”所有人都明白这一点,祝雨愁亦是非常清楚。

“生……死,是一个人的命数,不由人左右,而由天定……”祝博远笑了笑,道,“我命数已尽,以后……”他忽然伸手摸了摸祝雨愁的头,道,“原本,还想在今后的日子里,尽一份做父亲的责任,却不想,一切还是不能遂愿……看来,只有等来生了……”

“什么来生,来生还不知你我会去哪里。”祝雨愁高声道,“你不许死,你这个不称职的父亲,你宁愿去死,也不远留下来照顾我吗?你在逃避什么,你不能死!”祝雨愁已经失去了理智。

祝博远不语,微微低下头,他已不能言语。

“喂,你回答我!回答我!”祝雨愁道,“我们才刚刚见面,你为什么要走!为什么!”

“你说话啊!”祝雨愁摇动着祝博远的肩,但祝博远已没有了任何回应。

“你……你不许走!回来,回来呀!”祝雨愁哭喊着。

祝雨愁咬了咬牙,双拳紧握,道:“雨愁,博远叔,已然去了。”

“不,不会的,上天不会这样对我的……”祝雨愁恸哭道,“不会的,不可能……”

孤天溟蹲下身来,低着头,道:“想不到,神州第一剑,竟会……”

祝云沧道:“他,是我的叔叔,亲叔叔。”

“什么?”孤天溟惊讶地望着祝云沧。

祝云沧笑了笑,道:“很多事情,似乎都这么与我失之交臂,很多我一直寻找的人,其实就在我身边,可是,我却全然不知,直到追悔莫及……”就在说此话之时,祝云沧忽然发现,祝博远的怀内闪着一抹幽微的红色光芒。

“这……这是……”祝云沧有些惊愕,伸手触向那怀中之物。

孤天溟亦瞪大了双眼。

祝云沧轻轻拉开祝博远的衣襟,一张血红的幡旗飘落而下,那幡旗之上,似乎还不断传来一阵阵魂灵的叫喊,在它摊开之时,向天空呼啸而去,带着阴风,令人胆寒。

“这……这是……”祝云沧惊呼,“万魔血幡……”

“那方才邪臣拿到的……”孤天溟蹙眉道,“是假的……”

“原来,他一直将万魔血幡带在身上,以自身的灵力压制封印着它,以自身的痛苦,来换取此物的安全……”祝云沧道,“他……果真是将这神州的安危,视作自己生命之人。”

听闻此言,孤天溟肃然起敬,拱手向祝博远的尸身行礼。

祝云沧道:“今后,这重担,便落在我们肩上了……”他一手抚着祝雨愁的背后,道,“雨愁,节哀,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去做。”

天空之上,黑云逐渐散却,四面庄严肃穆的佛像,仿佛正吟诵着一支超度之歌,将魂灵送上遥远的九重天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