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口语轻软,也无法掩盖轻蔑。

连多瞄赖品柔一眼,都嫌碍眼。

夏夫人一语惊醒梦中人!──惊醒者,不是夏繁木,而是赖品柔!

她是来揍人,一揍完,立即准备闪人,干嘛还跟大罗哩叭唆,等着人来抓?

冲动完的赖品柔,开始思索「退场机制」,双眼骨碌碌转着,暗瞄逃生方向。

看戏的宾客,四面八方,围住舞池周遭。

方才的「摩西分红海」,已经恢复原样,倒是左手边站得松散一些,只要动手拨开五、六个挡路者、绕过吧台,就能跑出宴会会场……目光瞟回眼前男人身上,总觉得……只给了一拳,太不划算。

一想到他如何抛弃姐姐,姐姐又是如何因为他,换来那场作假的婚姻──赖品柔的火气又整把窜上来。

「妈,我说了,我来处理──」夏繁木不喜欢母亲插手。

一瞬间的分神,竟替他换来第二份「生日礼物」!

什么叫小人?

她、就、是!

「唔──」刚刚被搥过一拳的肚子,再度遭难!

她又补了他一拳!

打完,就跑!

夏繁木弯下腰,久久挺不直身,她这次的力道更重,使尽浑身气力。

「给我站──」哦!该死的好痛!

眼角余光看见灵巧的身影,消失在宾客间,启动「灰姑娘模式」,跑走的速度,媲美十二点钟声乍响的仙杜瑞拉,王子也望尘莫及。

他想大声喝止,却吐出一连串低咒,好不容易才稳住了声音:「拦、拦住她──」会场里,哪个人敢呀?

那女孩多凶猛,大家全看在眼里,堂堂夏大少爷,一连被揍两次,没人想帮忙顶第三次──赖品柔跑过一个五层大蛋糕,猛然想起,这是一场生日宴会,她打了两拳的男人,是寿星。

于是,她头也不回,只敷衍抬手摇两下。

「生日快乐──」尾音依旧绕梁,人已经跑远。

全场为之静默。

打完人,还祝人家被打快乐?

多、多令人发指的……厚脸皮呀!

夏繁木傻眼,他几乎要以为是哪位狐朋狗友,安排设计的桥段!

整人的生日礼物吗?

怒火烧红的眼,扫向几个可疑朋友,他们立刻使劲摇头,否认犯行,个个表情都在说:

不是我!这种白目事,我才不干!

得罪他,对他们没半分好处,谅他们也没这个胆,玩这么大、这么狠!

「赖、品、柔──好,好极了。」

咀嚼在嘴里的名字,咬得狠厉,几乎要咬碎了牙。

这梁子,他和她结大了。

虽然和王子的用意天差地别,他找出赖品柔的决心,同样不减。

不,更加坚定!

没有玻璃鞋,没关系,有「赖品柔」这三个字,就算她钻进地底,他照样把她挖出来!

人逢喜事,精神超爽!

赖品柔的心情,好到破表。

八点档正上演血泪交织、男女主角同时罹癌,两人抱头痛哭,她却哇哈哈大笑。

不是铁石心肠,实在是思绪正快乐跳舞,为她的丰功伟业而笑。

「赖皮,你好像很开心?」

手端一盘水果,苏幼容很细心,切成一口大小,摆妥叉子,送到她眼前。

赖皮,赖品柔的小名,从幼稚园开始,因为姓名谐音,而追随至今。

叉一块苹果入口,赖品柔吃得津津有味。

「嘿嘿,当然开心呀。」心情好,连水果也特别甜。

姐姐家,就是我家──她随兴自然的态度,占据沙发一角,颇有这样的味道。

一般家庭中,理所当然的定理,在她与苏幼容身上并不适用。

姐姐姓「苏」,而她,姓「赖」。

她们生长于不同家庭,两人同母异父,年龄的差异也超过十岁。

姐姐是母亲年轻贪玩、结交坏朋友,十六岁未婚所产下。

当时,母亲不够成熟,抛弃了自己的责任,在孩子父亲猝逝后,把姐姐带回男方家,丢下人便走,从此,没再见过大女儿的面。

随时光渐行,人生历练、想法、感触,有了新的增长,母亲开始后悔、开始被歉意折磨、开始思念……想寻找大女儿,又怕她不肯谅解。

而她,赖品柔,母亲正式婚姻下的产物,拥有健全的家庭、两名弟弟,一直以来,以为自己排行老大,没料到外头仍有个「姐姐」──这还是她不小心翻阅母亲日记,才知道的真相。

她不像母亲顾忌多多,既然想见女儿,为何不去找?

她的想法如此单纯,而且行动力十足。

所以悄悄瞒着母亲,自己找起了「姐姐」,也成功找到了「姐姐」。

目前,正努力说服「姐姐」,跟她回去认娘亲。

赖品柔改不掉「老大」性格──护家、顾弟弟、不准任何人欺负家中成员──常常忘了,苏幼容是姐姐,而非妹妹。

谁叫苏幼容太柔弱,模样楚楚可人,需要被保护,更萌壮了赖品柔的斗志。

「可以说给我听吗?」苏幼容也想分享开心,哪怕只有一点点都好。

「哪能说呀?说了,一定被骂……」赖品柔嘀咕,一嘴含糊。

这档事,是她做了爽快,可是姐姐一听完,会舍不得那只臭。

姐姐就是人好、心软,被抛弃了,仍口不出恶言。

苏幼容本想追问下去,但很快地,答案揭晓──她很顺手滑开手机,社群网站里,一篇紧接一篇,标题虽略有不同,内容几乎一样。

是一段影片。

一段背景柔炫华丽,灯光美、气氛佳,可以轻易辨识这是一场宴会影片,可是……苏幼容很眼熟的两个人,在影片中,上演火辣辣动作……非常、非常火辣辣的──

「赖皮你……」

手机声乍响,打断苏幼容到嘴的惊呼,看见来电显示,她不意外。

「呃,繁木。」

苏幼容喃出他的名字时,赖品柔耳朵一竖,眼神慢慢瞟了过来。

「你是不是有个妹妹,叫赖品柔?」手机另端,一字字,咬牙切齿。

她还是头一遭听见,夏繁木用这种方式说话。

他总是话中噙笑,不疾不徐,带点沉稳,不失风趣。

「是。」

「很好。」他笑了,冷冷地。

「繁木,她……不是故意的。」

「你知道她做了什么?」

「嗯……我看到了。」就在刚刚。

脸书的动态消息上,满满全是「现场重播」,还有好几篇贴心打上字幕,加进动画效果,让人身历其境,虽不在现场,也不错过实况。

呀,糟糕,她失手按了「赞」……

「我跟她,梁子结粗了!」夏繁木是用吼的。

「你别这么生气,应该是误会……」她望向赖品柔,却看见一张奸笑小脸,嘴形还很不受教,勤快动着:我故意的,就是要扁他。

「误会?这两字谁信呀?」

辣丫头打人的狠劲,误会两字绝对不足以形容!

夏繁木吼声太大,赖品柔听见了,忍不住回嘴:「对呀,谁信谁白痴,那才不是误会,我专程去揍你的!两拳,便宜你了!」她在手机旁吠。

每个字,夏繁木都没漏听,字字像油,浇在火上,旺盛了怒焰。

「那天我只是让你!不屑跟你计较,否则你哪有机会嚣张?」「是哦是哦,打不赢就说「让」嘛,我了,我了──」她口气酸溜溜的。

夏繁木的喷气声好浓重,从手机里传来。

隐隐约约,好像连青筋怒暴、血液沸腾,都能听得到。

「再出来单挑呀。」他轻柔说。实际上,是两排牙齿咬得太紧。

「你要再让我扁吗?好呀,我正嫌不够哩,约个时间呀!」这两人……竟然相隔苏幼容的手机,遥遥两端,凭空对呛起来。

这样也能吵?苏幼容哭笑不得,深深敬佩这两人。

不,现在不是敬佩的时候。

苏幼容一手叉起水果,往赖品柔嘴里塞,先堵住这一个,紧接着再迅速抢回通话权。

「繁木,我先向她问清楚始末,晚点再打给你好吗?」不给夏繁木反对机会,苏幼容结束通话。

也结束这一场诡异争吵。

「赖皮,你为什么跑去打夏繁木?」她轻声问。

赖品柔咽下水果,才略带一丝心虚,回答:「他那种人,我最看不起,不打……手很痒。」

「哪种人?繁木向来很风趣,很有风度,能把他气成这样,你不容易呀……」苏幼容忍不住摇头。

「你干嘛还夸他?他对不起你耶!」赖品柔替她抱不平。

「没有什么对不对得起,感情本就如此,我和他不适合,分开是自然的。」苏幼容平静地说。

心里也猜到,妹妹的冲动行为,八成和自己脱不了关系,唉。

这位新认识的妹妹,常常教她出乎意料──她真的没料到,赖品柔会去揍夏繁木……「明明是他用情不专,见一个爱一个,又看中其他美女,才狠心和你分手,适不适合,全凭他一张嘴说!」

赖品柔最不屑的,就是男人的说词。

爱时,身高、体重、年龄、经济,全不是问题。

不爱了,个性就不合了,习惯就不同了,理念就天差地远了。

以前顺眼的地方,现在,全变得刺眼。

苏幼容挪了位,坐到赖品柔身旁。

「不,分手是我们的共识,我和他,好好坐下来,彼此理性讨论,两人都认为这是对的决定。」赖品柔投向她的目光,是难以理解。

「你不是还很喜欢他吗?为什么……觉得分手是对的?」「喜欢吗?或许吧,不一定是情人间的喜欢。」苏幼容的笑容中有些失落,但藏得很好,只允许它们淡淡地,在垂眸间,不被人看见。

她微微一笑,接续说:「不过,事实是事实,他的确不适合我,虽然在他身上,有许多我羡慕的东西,但那毕竟只是虚象,构不成共度一生的理由,就算牵了手,也走不到最后。」赖品柔听了皱眉,觉得真复杂。

「他呢?他还爱着你吗?要是爱,任何困难,应该使你们更坚定嘛……」电视上全是这样演的呀!

「傻妹妹。」苏幼容摸摸她的发,笑了,美丽的脸庞,温柔荡漾:「可能他试着想爱我,但勉强不来,回归朋友位置,我和他……都觉得轻松不少。」「他把你从田先生手中抢走,又轻易放手,是怎样?把别人当玩具?新奇时,争着想抢,得到了,却不珍惜?」「轻易放手的人……是我,所以我没资格怪谁,现在这样的结果,也没有太糟嘛。炘炎遇上真爱,找到他的「田太太」,不用碍于爷爷恩情娶我,避免一对怨偶产生……」苏幼容用另一种角度看待事情,也乐见情况演变至此。

「姐,我问你,在你心里,到底是喜欢夏繁木,还是田炘炎?」苏幼容沉默了会儿,轻轻摇头,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她转移话题:「我很谢谢你,替我打抱不平,不过你太冲动了,我和繁木是好朋友,两人之间没有半点怨怼,你动手打人就是不对,听姐姐的话,向繁木道个歉,好吗?」道歉?跟那个臭男人?

赖品柔右眉一挑,猫儿般的眼眸,再细细眯起来。

门缝都没有!

无论姐姐说他多少好话,企图为他挽回颓势,听进赖品柔耳里,不过是姐姐心地太善良,不吐半句坏话的──偏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