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淳杰在门口说:“殿下,饭菜送来了。”

我抖了一下,推开陶清,脸上发烫,他似笑非笑看着我:“你也会害羞?”

呸,我又不是真的那么无耻!

为了维护形象,我从陶清怀里爬出来,坐到另一边去,干咳两声,说道:“进来。”

贾淳杰掀了帘子进来,行了个礼,把饭菜送到我桌上。

我注意到他看向陶清的目光有丝崇拜,哦……我了然地点点头,说:“陶清,这小兵很机灵,以后就跟在你身边磨炼吧。”

陶清认真地看了那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小兵两眼,点了点头。

陶清现下虽然还没有职权,但很快就会有了。我的人嘛,怎么能没名没分的。

贾淳杰领了命去门外站岗,我狼吞虎咽,不忘抬头问陶清:“你吃过没?”

他含笑看着我:“吃过了,没有人跟你抢,你慢点小心噎着。”

我又不是担心他跟我抢……“乔羽哪里去了?”

“我和唐思带来的一百二十人需要另外安排营地,乔羽负责。”

“那你在这里干什么?”

“守株待兔。”

我立刻就猜出了这么一个经过:陶清跟唐思一夜奋战之后随军回营,陶清是首脑,负责跟我方高层接洽,于是唐思先下手为强,找到了我,结果被乔羽发现了,又支开乔羽。陶清骄傲得要命,我被唐思抱得死死的,他不想吵醒我又不想跟唐思抢怀里的人,所以就郁闷地来我的营帐里——守株待兔。

我这只兔子,狠狠地撞死在他怀里了……二哥,原来你也别扭啊!

顿时,我觉得眼前这个男人的腹黑、深沉、强势都是伪装,本质就是别扭、别扭、别扭!哇哈哈哈……“别笑得这么猥琐……”他的嘴角抽搐了两下,说。

我差点被噎到……安然吃完一顿饭,我优雅地擦擦嘴角,干咳两声,问道:“那个,燕离到哪里去了……”

“报仇。”

“啊!”我震惊了,身子向前一倾,“他还是去了闽越国?”

“放心吧。”陶清安抚地轻拍我的肩膀,“他舍不得死,我也不会让他有生命危险。”

这次信他了,我都那么月下追夫了,他要是舍得死,我就舍得埋!

“去看看阿澈那边事情谈得怎么样了。”我站起身来,两人并肩朝外走去,却与站在门外的人打了个照面。

“师傅……”我愣了一下,止住了脚步。

他微微一笑,目光迅速从陶清面上掠过:“殿下,陛下在中军帐等您。”

我不知怎的忽然有些尴尬,胡乱点了个头:“我正要过去。”

陶清说:“你先过去,我有话和他说。”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用口型问:说什么?

陶清笑而不语,手在我肩上轻轻一推,我撅起嘴狠狠瞪他一眼,朝着中军帐小跑而去。

刘澈估计又累着了,这一个多月来,他的精神越来越差,我进帐篷的时候,他正揉着眉心,见我进来,他抬眼向我看来,嘴角微微扬起:“睡得还好?没敢让人吵醒你。”

我走到他下首坐下,拍了拍下摆,转头看向他:“你脸色不太好,应该多休息的人是你。”关于他的病,我们都默契地没有提起。

“我也想……”刘澈无奈地摇头笑笑。

“我刚才好像听到徐立的大嗓门了。伤亡如何?”

“因为营救及时,伤亡还不至于太惨重,白樊手下伤亡五十三人,徐立手下伤亡较多,仍在统计中,粗略估计在两千左右。”刘澈声音沉重,无论是白樊手下还是徐立手下,说到底都是陈国的士兵。

“徐立自领三十军棍,暂时休兵。这一次多亏了你的朋友了。”

刘澈自嘲一笑,“想不到最后竟然还要依仗江湖势力。”

我忙安慰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嘛!”

他眸中闪过笑意,至于是什么笑,就看不分明了。

“乔羽已经带了那些人去扎营了,所幸不如我想象那般桀骜难驯。”

我连连点头。“那是那是,他们都是服从统一调配的。”和一般的散兵游勇聚集起来的部队不同,这些人不是唐思的手下就是陶清的手下,本也就是组织形式的存在,纪律性自然好过一般江湖人。不得不说,出身官府的人果然对江湖人有偏见,刘澈是,师傅是,乔羽则是人人平等地——一律无视……“陶清身份尴尬,且没有战功和资历,暂时不宜给予高位,怕难以服众,也带不动士兵,只能另外设置编制外军衔,虽无兵权,但限制也少一些,你看如何?”他问得体贴,但似乎没给我什么回绝的余地。果然,当皇帝的无论什么时候都对兵权一事看得极重,刘澈虽然相信我,也准备着将皇位江山转交给我,但我以外的人,即便那个是我的男人,我信任的人,他也难以信任。

“你既然决定了,那就按你的话办吧。”我笑了笑。

刘澈看着我微笑:“你今天看上去很高兴的样子。”

我调整了一下表情,严肃道:“不,我的心情很沉重。”中计战败,我自然很难高兴起来,但是……想到那几人又回到我身边,却又忍不住扬起嘴角……“看到你高兴……”刘澈低下头,缓缓道,“我又不高兴了……”

我干咳一声,不知该如何回应,只有扯了扯袖子,撑着桌子站起来,说:“那我先走了。”

“等等。”刘澈开口挽留,“你过来,我有东西交给你。”

我站住了脚步,回头看了他半晌,然后缓缓靠近,坐到矮桌对面。刘澈将桌子上的一个黑木匣子推到我跟前,说:“打开吧。”

我游移了半晌,甚至想过——里面装的会不会是蟑螂……咳咳……阿澈又不是我,自然不会做这么无聊的事了。我的指尖碰触到冰凉的匣子,顿了片刻,打开金属扣,翻开了匣子。

“这是什么?”我端详着盒子里的东西,好像是老虎模子?

“虎符,兵符,可以调动全国兵力。”刘澈解释道,又莫名地补充了一句,“只要对方接受调动。”

“只要对方接受调动?”我摸了摸那虎符,不解地皱眉,“什么意思?”

“我只是想起当年。皇后虽然手中有虎符,却也调不动我手中的兵,这就是为什么历代君王不敢轻易将兵权授予大将,也害怕大将功高震主,威望太高,士兵只认将令,不认君令。”

原来如此。刘澈算是自己起兵逼了宫造了反,便也怕别人如是效仿,就像那赵匡胤陈桥驿兵变,却在后来杯酒释兵权。自己咬了人,也怕被人咬。

“你知道,我如今身体状况多有反复,若是一时……便由你执虎符,代我下令。”刘澈又将盒子推近了几分,说起自己的事,笑得满不在乎的样子。

我抓紧了盒子,垂下眼睑沉默了片刻,点点头,收下了盒子。不是矫情的时候,推托只是浪费时间。

“希望没有派得上用场的时候。”我低声说了一句。

刘澈笑笑,不予置评。

离开中军帐回自己营帐的时候,陶清与师傅的“男人间的对话”

似乎刚刚接近尾声,我只听到陶清最后一句“一直以为你是个聪明人,但真正聪明的人,又怎么会陷自己于死地绝境。我言尽于此,仁至义尽了”。他抬眼向我看来,嘴角一扬,师傅应是察觉了他眼神里的情绪变化,也回过头来,面上神情淡淡,看不出是喜是怒,眼睑一垂,目光闪烁了一下,回陶清一句:“无论如何,拜托你了。”

拜托?

我怔了一下,他拜托陶清什么?

师傅匆匆地走开了,我回到陶清身边,把他拽进营帐,立刻盘问:“师傅拜托你什么了?”

他不慌不忙地坐下,掸了掸膝盖上或许有的灰尘,仰头微笑着问道:“你觉得能是什么?”

我懒得动脑子猜,又问:“你们刚刚说了些什么?跟我有关吗?”

“我说无关你信吗?”

我再问:“你有没有口头上欺负他?”

他一挑眉:“你是觉得我能还是我会?”

我大怒,一拍桌:“陶老二,你这人太不厚道了!”

“哦?”他对此表示不否认,不过仍是疑惑道,“你是指哪方面?”

我指控他:“你自己问别人问题就要人老实回答,别人问你问题你就一问三反问!”

他这人习惯谈判,所谓的公事性对话就是对方问你是谁时你要回答姓名出身,而不能抽象地回答“我是你大爷”,偏偏我问他问题时,他的回答就跟“我是你大爷”一样抽象,而且惹人发怒。

陶清哈哈一笑,拉着我的手腕引我在他怀里坐下,我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抬头怒瞪他。他揉了揉我的脑袋说:“拿他没办法,就拿我出气吗?”说着拉住我的发尾,轻轻一扯。

我抖了一下,立刻知错认错了,赔笑道:“那啥,我不就是一时急火攻心嘛……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计较——你们到底说什么了?你有没有跟他说我……”

陶清在我脑门上弹了一下,我“哎呀”叫了一声,不敢反抗。

“不过是战事问题……”接触到我求知的眼神,他叹了一口气,无奈笑道,“是,还提到你了,让我看紧你,别让你乱溜达。还有,我没有告诉他你怀孕的事。这件事,由你自己说吧……”

我听了这话,心里委实不是滋味——他丞相大人好忙吗,还要委托别人监护我。便是因为他这种态度,让我不知该如何告诉他我有身孕的事。

孩子,你来得太不是时候了……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问道:“那你怎么回他的?”

陶清含笑道:“我说,‘我自然会照顾好她,不过与你无关,你也没有立场来委托或者感谢我’。”

我倒抽了一口凉气——陶清,我都不忍心对他说重话,你竟然说了……陶清逼近我,眼中蓄满了意味不明的笑意:“怎么,心疼了?”

我避而不答,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地反问道:“你觉得我该不该心疼?”

“这不是‘该不该’的问题,而是‘会不会’。”陶清顿了顿,右手食指戳中了我的心口,“不问我,问它。”

我卸了劲道往他胸膛上一靠,叹气道:“别问它,丫也是个大爷,一问三不知……”

陶清抚着我颈后的发丝,我惬意地眯起眼睛,听到他在耳边压低了声音说:“它虽不知,却已经做好了决定。”

我眼皮跳了一下,也没有睁开眼,懒懒道:“你都知道了?”

“你看他的眼神甚至懒得掩饰,也只有他自己当局者迷。沈东篱可以看清别人的和恐惧,却看不清自己的感情。”陶清的手从我肩上滑落,握住了我的手,轻轻揉捏着。

我闭着眼睛慢悠悠地回他:“师傅他,只是太矛盾了。如今我才算想明白,他原来是太不自信,不敢相信我们之间的感情,不信我对他的感情就如他对我,所以这么多年,一直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可是他也太自信,自信我永远不会离开他,哪怕他自信的源头只是所谓的‘师徒之情’,所以我的背叛……对他来说难以接受。”

背叛啊……这两个字真是难以出口,说出口的感觉,就像被人捅了一刀时,又被补了一剑。

我心里正难受着,便见唐思一阵风似的飞进了帐篷,骂骂咧咧地不由分说就冲到陶清身前照着我的鼻尖一顿猛戳,愤然道:“竟然把老子一个人扔在别个男人的房间里。”

我拍掉他的手,皱眉道:“放心,你很安全,没人会对你下手。”

唐思的魔指卷土重来,改戳我的脑门。

“你不就是仗着老子疼你,仗着你现在身子不便老子不能把你搓圆捏扁,老子报仇,十月不晚!你给我等着!”

原来他也知道了……哦呵呵呵……我对这唐思抛了个阴阳怪气的媚眼,看着他一副误食苍蝇的恶心表情感到十分舒坦。

十个月吗?只有十个月吗?

我要,一生受宠!

自打乔羽偕同陶清、唐思归队,我肩上的担子彻底卸了下来,每日里只与刘澈磨磨棋盘嗑嗑瓜子打打屁,后勤调度,有师傅负责,打仗的事,交给陶清,唐思终于把他那些阴损的伎俩在军中普及开来,所有武器杀伤力翻倍,倒钩毒刺全副武装,只差没在刀背上刻上“唐家老字号”广告词了,乔羽把新兵安顿好后,又回到我身边当起了护卫——或者说奶爸,那个心细如尘,无微不至啊……刘澈休息了几天,脸色见好,又拉着我以下棋为名行打屁之实。

“你手下,都是些能人。”刘澈轻咳两声,眼睛虽盯着棋盘,心思却显然不在上面了。

我摆摆手叹道:“什么‘我手下’,那些都是人上人。”

刘澈被呛到,干咳转为猛咳,白皙的脸上又浮上红晕了,我疑惑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你激动什么?”

他眼神闪烁,别过脸,又转过来,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莹玉,你……”他无语了,那娇羞样……我恍然大悟,心想他一定是想歪了什么,不禁对他心生鄙视。

“你想哪里去了!真是仁者见仁**者见**。”我拍了颗棋子,屠龙成功,吃子。

刘澈扯了扯嘴角:“你不是在玩六星连珠吗?”

我一边收子一边说:“谁跟你说的,我明明改下围棋了。”

“什么时候?”

“现在。”

刘澈沉默片刻道:“跟你讲道理,会气死自己……”

“所以说嘛,别讲对方听不懂的话,就像那韩御史跟我对骂,我一句都听不懂,他的所有攻击都被无效化了。”我摸了摸下巴,看着棋面形势一片大好,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刘澈摇头浅笑:“怎么说你好呢……你一点都不像姑母,倒是像高祖多一些。”

高祖?高祖皇帝……那个梦红日入怀,斩青蛇起义的男人?我大陈高祖,有个响亮的名字,取义万丈光芒的“芒”,唯一不好的,就是姓刘,于是人如其名,大字不识一个的流氓,却最终开创了大陈百年基业……终于找到原因了!

原来流氓不是我的错,都是遗传惹的祸!得流氓者得天下啊!那西蜀霸王向宇何等神勇,还不是被那二流子给围死了。

我愤然扔子:“我就算是无赖,也是可爱的无赖!我就算是流氓,也是响当当的流氓!”

刘澈含笑点头:“正是正是。高祖起于微末,却屡得高人相助,你有‘人上人’如萧禾、韩衅、张梁之辈,何愁天下不姓刘?”

刘澈这话里不知几多真心几多假意,但就字面听来,确实让我心动了,也不再考虑萧韩张诸人后来下场如何,毕竟我也并非真的是高祖。

“阿澈,等平定了闽越国,我跟你一起去塞外看北国风光!”我豪气万丈地说。

“如果可以的话。”刘澈淡淡一笑。

“陛下。”外间传来通报声,“徐立将军请见。”

刘澈一皱眉:“就说朕身子不舒服,不见。”

我揉了揉太阳穴。徐立被停职快两个月了,这两个月来,白樊和陶清结成同盟,屡次出兵,与闽越国互有死伤,但还是胜多输少。他们那边有雷家堡任爆破专家,我们这边有唐门兼拆弹专家。他们那边有万剑山庄黑道分子,我们这边有白虹山庄高素质民兵。只不过我们占了人才优势,他们又占了地利优势,这才导致局面僵持不下。这一回的战争中首次使用了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打起仗来地动山摇轰隆震耳十分热闹——其实真正死的人很少,因为都知道炸药厉害,一个个早有准备,天雷地火一引爆就玩起“跑得快”,到最后是死于踩踏的人多还是死于爆破的人多——很难数清楚了。

只能说,这是一场别开生面的战争,在历史上是第一次,它预示着冷兵器时代即将画一个逗号,而在这场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战争里,徐立带着他的五六千部下正坐着冷板凳,每天托着下巴呈四十五度角忧郁地仰望阴沉沉的天空,在轰隆隆的春雷与爆炸声中浑身上下散发着反战主义的文艺气息——那一刻,悲伤逆流成河……我完全可以理解他的暴跳如雷,然后三餐一样准时地来请战。

我挠了挠头,扭头对身后的乔羽说:“该吃午饭了吧,我们回去吧。”

刘澈挽留道:“留下来吧,陶清他们大概还没回来。”

“不成不成。”乔羽扶着我站了起来,我摆摆手道,“那徐立老在帐外吼,我听着消化困难。”

刘澈道:“不然我把他赶走?”

我叹道:“你可别把他逼得狗急跳墙了,反正我是习惯回去吃饭了,要不然你也跟过去就是了。”

刘澈犹豫了片刻,也站起身来:“那我过去你那边吧……”

我耸了耸肩,无所谓地道:“随你。”

乔羽扶着我一副小心翼翼怕我摔着碰着小心轻放的模样,明明我也就是腰圆润了一点,肚子都还没怎么见大呢。

远远地传来爆炸声,战事如火如荼地进行中,我临时改变了主意,转了道往瞭望台上去。

“你不回营帐?”乔羽疑惑地低下头看我。

“去看看他们能不能回来吃晚饭。”我和乔羽在前头走着,刘澈跟在我左右侧,听了我的话,失笑道:“听这声音,应该是赶得及的。”

我没理会他,上了瞭望台取了瞭望镜,我转着镜筒眯着眼睛四处寻找几个奸夫良人的身影,都被那灰色的烟雾掩得看不清人影了。

“我说,这实在太不和谐了。”我一边看着一边抱怨,“又是炸药又是地雷又是弓箭又是刀枪剑戟的,就算没伤到人,伤到花花草草也不好啊。这青山妩媚,春花烂漫,打仗伤感情啊,我们还是别打仗了,来吧……”

这阵势看着多吓人啊,其实今天出马的只有一百来人,例行公事地——扫雷。

唐思和陶清带着熟练技工清扫对方埋下的地雷,然后进一步破坏对方的九雷阵。等到晚上,对方再趁夜埋地雷,第二天我们再扫……日复一日地,感觉都快习惯了。

我把整个地形扫了一遍,得出一个结论:他们晚上大概会想吃红烧肉……正准备收工回营帐,那阴魂不散的徐立又跟上来了,这回直接拉住了刘澈,那架势,像拦轿喊冤。

我瞥了刘澈一眼,低声说:“我先走了。”遂欲溜,却感觉到徐立瞪向我的那绝对称不上友善的目光,我背脊一凉,哆嗦了一把,惊动了乔羽,他回头替我放了个警告性的眼刀。我拍拍乔羽的肩膀,示意他少安毋躁。

徐立冷哼一声,昂首阔步上前,嗓门洪亮,所言一字不落地传到我耳中,那什么“望陛下亲贤远佞”的话都出来了,听得我很是不舒服,可能事实总是比较扎耳的吧,我自然不敢厚着脸皮自称“贤”,最多也就是“闲”,谈不上“佞”,可他徐立又算什么好鸟?徐立也算曾经是刘澈的心腹了,不过所谓的心腹也是此一时彼一时,鸟尽弓藏,卸磨杀驴的事我的先辈们没少做过,我现在看徐立的眼神就跟看一只驴差不多了,也懒得跟他过多计较。

他自然是知道李莹玉何许人也,不过我是刘澈表姐这个事实并不能减轻我对他家宝贝女儿的威胁,甚至是他本身,毕竟历史教训犹在,先帝悲剧的根源也是从“恋姐”二字而来,徐立这老匹夫智谋不足,八卦倒是不曾落下,他怕的是我抢了他女儿的位置,恐怕也不曾防备刘澈会将这个位置让给我。所以相对于我看他像看驴的眼神,他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一只祸国殃民的狐狸精——何其荣幸也!

我挽着乔羽的手臂,大摇大摆地回营帐,别人对我的鄙视,我一律以双倍鄙视回应。

刘澈无奈地被徐立绊住了脚,我跟乔羽相对而坐,安静用饭,虽然我一再表示要跟士兵同甘共苦,但仍然挡不住那几个男人按着孕妇食谱给我上菜,每一餐看得我眼皮直跳嘴角抽搐,难为乔羽面不改色地陪我吃这“孕妇套餐”,我一边扒拉着米粒,一边盯着对面的男人猛瞧——不知道我家乔羽变成“孕夫”是什么样的……想象他那劲瘦的腰身像吸了水的海绵一样向四面八方扩展开来,小腹隆起,冷峻的脸上带着柔和而慈爱的微笑……好雷,好……我猛哆嗦低头憋笑,对面的人停下了碗筷,无奈地看了我半晌,盛了一碗鱼汤放我跟前,柔声道:“这汤要趁热喝。”

“嗯嗯。”我忍笑点头,从善如流地“咕噜咕噜”灌下一碗。本以为怀孕之后的家庭地位能够得到提升,说话也能有分量一些,不是说“人多力量大”嘛,谁知道这孩子还没出生就被强迫站到我的对立面去了,那些个人,现在要我吃这个吃那个以自己的名义不够,还得扯上孩子说事,我没辙了,抗议无效多次后就不再抗议了。

只能说幸亏燕离不在这里,不然我的苦日子,绝对更加“有滋有味”。

我托着腮叹气:“四儿啊……”我还是喜欢喊他四儿,“你说,燕五到底干什么去了?都差不多三个月没见到他人影了……”犯贱啊!明知那人是苦的,我这怕苦的人还非要啃!

“他的消息没有断,人仍安好,只是暂时脱不开身。”乔羽见我喝完汤又给我夹菜,如此这般贴身又贴心的美男护卫哪里找去啊!

“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吗……”我只手撑着下巴,懒洋洋地瞅着他。

“能快的话,他不会慢的。”乔羽把碗我这边推了推,“快点吃吧。”

我郁闷地继续扒拉饭菜。

“那……”我边吧唧嘴边问,“你能不能透露点他最近的行踪给我知道?”

“二哥说你不宜多劳神……”我狠狠瞪他,他眼中闪过含蓄的笑意,又转口道,“不过好消息可以告诉你。他的仇算是已经报了一半了,不出一月便可回来。”

这倒确实是个好消息,只不过一个月,有时候也就是一句话一个眨眼的事,有时候却漫漫无期需长篇累牍……刘澈进来的时候,我正咬着筷子沉思该如何让这一个月过得快点。

他熟练地找了位子坐下,碗筷盛上,不客气地开动。

我睨他:“阿澈,你说这仗还要打多久?”

刘澈微笑着回道:“快则数月,慢则数年。”

我翻了个白眼——简直废话!

“徐立这两个月来几乎天天请战,我刚刚就回了他一句话,待九雷阵破,便准许他出战。”

我皱眉道:“那人,将大难调了。”

刘澈苦笑道:“未尝不是这么说,只是如今军中缺将,也只有他能策应白樊了。”

我埋怨地瞪了刘澈一眼——都怪他!朱元璋就是杀了太多武将,他孙子朱允文的江山才会被叔叔夺了去,刘澈杀了太多文臣武将,这历史只怕就要重演了。

我琢磨着,忽地心里一动——陶清上位的时机,是不是快成熟了。

不到傍晚,陶清、唐思二人就一身风尘回来了,敌军来使送来外交文书,上面强烈谴责了我军对战争不负责任的态度,对我军没有按时进行扫雷表示强烈抗议。

事情起因是这样的:我垂死挣扎拒绝喝补汤,被陶清污蔑为“欲擒故纵”,最后故技重施以口哺汤,十万吨天雷地火一不小心就着了,轰隆隆隆隆隆夹着春雨淅淅沥沥……于是某人就偷懒懈怠了一天,没有准时带着部下去白杨谷扫敌军前天晚上埋下的地雷,敌军不备,踩中了自己埋下的地雷,伤亡惨重……无论底下人如何称赞陶军师的英明神勇智计百出,我心里清楚明白得很——这也就是一碗鸡汤引发的血案!

贾淳杰小兵,如今是小将了,却对陶清越加崇拜,看他那盲目的眼神,我都不好意思戳穿陶清的真面目。

“所以三日后的战术有所变化,我们要首先抢占高地,俯冲而下,冲散敌军……这几个据点,必须在半个时辰内拿下……”陶清在地图上比画着,跟几个小头目开小型会议。

“我觉得可以将连弩的箭改造一下,和霹雳弹相结合,这样可以连续发射,引起小规模的爆炸……是的,有点像投石车。”唐三拿着炭笔在纸上画着草图,跟军营里的老师傅讨论武器改良方案。

“届时大营的守卫由我们负责,分三班,轮流守卫,不能有任何视觉盲点……”连乔羽都好忙啊……我百无聊赖地盘坐在偏僻的角落里画圈圈,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虽说认真的男人最有魅力,不过只能远观不能亵玩实在是种折磨。我百无聊赖地拿起又放下筷子,碰到了瓷碗,发出一声清脆响亮的“叮”。

于是其他声音戛然而止,所有人齐齐转头向我看来,我愣愣环视了一周,干咳两声,尴尬道:“那个,红烧肉凉了……”

陶清嘴角抽搐了一下,一拍手,道:“今天就到这里,大家可以回去了。”

唐三也转回头去对老师傅说:“我晚上把详细的零件和装配图纸画出来,明天早上交给你。”

乔羽说:“到此为止。”

呃……倒好像是我干扰他们干正经事了……我心虚地低下头,听到脚步声窸窸窣窣地远去,营帐里静了下来,只剩下三个男人走到我身边各就各位坐下,也没说其他话,安安静静地各自端起碗筷吃饭。

反倒是我忍不住寂寞,一个个搭讪过去。

“三儿你好忙哦……”

“啊?”唐思怔了一下,回道,“不忙,还好。”看上去,能够光明正大地大规模祸害别人,他觉得这是一件很快乐很有意义的事……“四儿,你也很忙呢……”我又笑着凑到另一边。

“不会。”乔羽面部表情虽然比较单一,但是有一双偶尔会闪过笑意的眼睛。

“二哥,你……”

陶清笑着打断我:“你是想拐着弯提醒我们别忙得忽略你,还是想拐着弯感谢我们给你卖命卖力?”

这陶清啊,把我的心里话全说出来了,我该说什么好呢?

他又问乔羽:“她今天又做了些什么?”

乔羽这老实孩子说老实话,把我的一举一动当着我的面向陶清汇报——家长,我才是家长啊!现在出了李府,没有石狮子垫底,我彻底成为人下人了!

“原来……”陶清一笑,回头来看我,“想燕离了?”

我含蓄地没有否认。

“那什么,遍数筷子少一双……”

“是两双。”唐思纠正我。这可是拿筷子戳我心窝呢!我瞪他一眼,他往外一指,“其中一双筷子在外面等你。”

我心头颤抖了一下,三双眼睛齐齐望着我,我干笑两声,爬起身来,胆战心惊朝外走去。

长大后,乡愁是一道薄薄的门帘,我在这头,师傅在那头……撩起门帘,我不意外地看到杵在门外的师傅,挥了挥手,微笑道:“这个时间过来,进来吃饭吗?”

他嘴角微微弯着,却算不上是在微笑。

“微臣……”

我打断他:“只有你我二人,就不用自称臣了。”

他苦笑了一下,继续道:“我只是顺道过来提醒你一句。陶清、唐思过于张扬了,这也无妨,只是与你过从甚密且不加掩饰,只怕会引起徐立的猜忌。”

想到他白天那个目光,看样子师傅也不是杞人忧天,或者说,徐立已经猜忌了。

“你已经暗中解除了他在帝都的势力,他现在所有的,不过是五六千精兵,他能做什么?”我不甚在意地摇摇头。

他也像早预料到我的反应,轻叹了一口气,微笑道:“徐立这人性子直烈,鱼死网破之事也未尝做不出来,现在非常时刻,还是低调行事为好。”

我不耐烦地摆摆手,连声道:“明白明白……”他说的自然都是道理,只是我不怎么爱听,抬头接触到他的目光——虽是微笑着,却让人莫名觉得伤感,我们里面一桌人热热闹闹,反衬得他一人无限凄凉。

孩子他爹啊……其实如今我这般形势,想必已是瞒他不住了。他心里,怕也清楚着,来这里是看我,也是看我肚子里的孩子吧……“师傅……”我挠了挠头,支吾道,“要不,你进来跟我们一起吃晚饭?”

也是意料之中,他摇头道:“不了,墨惟有事找我,我……先告退了。”说毕,稍一躬身,后退三步便要转身。

“师傅!”我忍得难受,终于忍不住了,伸手扯住他的衣袖,压低了声音吼他,“你忍成习惯了是不是?想见我,便来,站在外面等我算什么?若我始终没有察觉,你是不是要一直等下去?我承认自己是想利用你的愧疚对你为所欲为,可是你一副逆来顺受的委屈模样实在让我窝火!”我咬牙切齿,恶狠狠道,“你给我进来!”

他怔愕看我,没有防备便被我拖进了营帐,另外三人各自低头吃饭,不过桌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多出来一副碗筷了……我把师傅按在我身边坐下,冷冷道:“吃饭!”

桌子是有点小,不像李府的圆桌那么大,摆上十七八道菜仍绰绰有余,不过有四个男人陪着我,所谓秀色可餐,就着这四张脸我就能多吃四碗饭!

“吃饭吃饭,看我干什么,我没你们好吃!”我敲敲师傅的碗,喊他回魂。

他皱了下眉头,下意识地喝止了我:“玉儿,饭碗不能敲。”

这声“玉儿”,听得我心肝都颤了,多久没听到了啊,应是现下气氛正好,让他忘记了部分不愉快的事,仿佛回到了李府吧。

我笑眯眯地看着他,他脸上的尴尬稍纵即逝。

“晓得了,乞丐才敲饭碗的嘛,跟着师傅有肉吃,不当乞儿。”

早年没遇见师傅,我鞋儿破,帽儿破,碗儿破,衣衫褴褛满江湖唱着莲花落,敲碗吆喝卖艺不卖身,请好心大爷赏口饭吃……积习难改,跟着师傅后时不时地犯职业病,花了好长时间才纠正过来。过去这么多年了,我一点都没忘,记忆果然是好……我摇头晃脑暗自叹息着,用鼻音哼着《莲花落》的调子,唐思好奇问道:“你唱什么?”

“丐帮谱曲,李莹玉填词,《莲花落》姊妹篇——《菊花残》!”我咧嘴一笑,“乔羽也会唱哦!”

唐思睨着乔羽,凉凉地问道:“她教你的?”

我替乔羽回答:“我小时候哼了一遍他就记住了,自学成才啊。

唐思你要学吗,老爷我……我可以教你哦!”我挑挑眉,露出看上去很纯洁很无辜的笑脸,心里酝酿着**词艳曲……不愧是跟我待久了的人,唐思立刻就回答:“不用!”上下打量我两眼,“也只有乔羽那傻子才会被你这疯子忽悠。”

乔羽脸上的表情一绷,周围气压陡降。

我心中警钟大作,立刻左右张望——还好,没有古董花瓶!松了口气,我安抚两人道:“三儿你不用吃醋,不然我编首新的情歌送给你?”

“老子才没有吃醋!”唐思眼里冒了簇小火苗,“你哪只眼睛看见老子吃醋了!吃饭不许说话,都给老子闭嘴!”

乔羽皱眉道:“你最吵,安静点。”

唐思怒了,抓起碗:“轮到你管我了?”

我哆嗦了一把,捧起饭碗后退,扭头问左手边老神在在吃饭的陶清:“饭碗一个多少钱?”

陶清夹了一块鱼肉放我碗里,眼皮都不带掀一下就道:“很便宜。”

我满意地点点头,微笑对唐思道:“这个可以砸。”

登时,把乔羽也得罪了,乔羽倒是什么都没说,唐思却奸笑着飘来一个闷雷:“不如改用砖头?砖头更便宜,总归是砸在他身上,你不心疼。”

三儿,你好毒!

我急忙对乔羽表明心迹:“四儿,我绝对不是那个意思,我相信你的身法,他绝对砸不到你身上的!”

唐思冷笑:“那你是不相信我的手法了?我可是唐门百年来……”后面自我夸耀的修饰性词句不提,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他手中的碗就这么飞了出去……自然是没砸到乔羽,但是碗里的汤溅了他一袖子。乔羽默默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袖子,又缓缓抬头,看向唐思。

唐思呵呵干笑两声,比了比五指:“手滑了。”

我咽了咽口水,又往后挪了一下……乔羽面无表情地捞起袖子,拧干,拈起上面的菜叶,闻了下,大概是觉得味道太重,又起身回去换衣服了。

唐思志得意满地吃饭,我挠着地板说:“三儿,你别欺负四儿老实……”说着,我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门外进来的人。

唐思不在意地笑笑:“就是老实才要欺负,八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话音刚落,一碗菜汤当头淋下,站在他身后的乔羽,面无表情地说:“手滑了……”

我刚说什么来着……老实……瞎了我的狗眼……唐思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抬手抹去脸上汤汤水水,闭上眼睛,深呼吸,深呼吸……“乔羽——”唐思一声怒喝,唐门百年来最XXXX的传人一出手,就是千手幻影铺天盖地灭绝神功,乔羽以慢打快,不甘示弱,两人胜负难分。

那什么,不是说好了在家里可以动粗不许动武的吗!

啊对了,现在不是在李府!

我“啊呜”一声,抱着饭碗钻入师傅怀里:“陶二陶二你快叫他们住手,好暴力啊!”

师傅闷笑一声抱住我,我偷眼打量陶清,只见他依旧气定神闲处变不惊。

不成了,要老子出马吗!

我郁闷,我烦恼,我揪头发,我悲愤不已一声惨叫:“哎哟……我肚子,好疼啊……”

这招,果然有效!

反应最直接的是师傅,我就靠在他怀里,感觉到他身子一僵,右手立刻向我小腹探去。唐思乔羽刷地冲到我身前,道:“怎么了?”

陶清立刻抓住我的手腕,扣上脉搏,我半睁开眼睛瞅他:“你懂医术?”

他皱眉道:“略懂。”

我气若游丝地说:“还是把燕五找回来吧,你就算懂医术难道还会接生?”

结果陶清还是一句:“略懂。”

我:“……”

你们都是那倾国倾城貌啊,老爷我就是那多愁多病身,没病都要装病,我容易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