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华婆婆是部落里的医祭师,满脸的皱纹像风吹过的水面,又像深犁后的土壤。她的头发像细枯草,她的眼睛却如钻石般闪亮。部落里没有人不敬重她,她能与植物谈话,请来那些藏在枝干中的绿色透明灵魂驱走病魔。她能不出家门,只凭闻空气的味道就知道明天是晴是雨。部落的人们相信她是那种能与大地之灵细语的人。

东华婆婆把翔带进她那终日冒着药气的小木屋,洗了几个金串串果给小翔,他怔怔地接过来,却已经没有吃的欲望了。

她望着他,目光像柔软的雾气,使这孩子渐渐平静不再发抖。

“是属于天空的,就该回到天空中去。”东华婆婆长呼出一口气,拍了拍翔的小脑袋。

“我……我和你们不一样,是吗?你们是人族,而我是羽族?”“不,没有什么不一样。”东华婆婆看着小翔,“你要记住,我们从来就没有什么不一样,天下的生灵,都是一样的。只不过墟和荒把他们创造出来的时候,赋予了他们不一样的灵性,让他们按不同的方式生活,好让这世界永远不会单一,永远变化无穷。”“什么是墟和荒?”“那是传说中开启天地的力量,是这个世界上一切事物的两个本源。你看,我们都是来自那里,所以我们全都是一样的。”“可是为什么阿父说,我们都是女神用泥造的?”“呵呵,人们总习惯给神灵想像出一个模样,和我们一样的模样,我们按照自己的样子创造了神的形象,所以不同的部族,就会有不一样的神……但有一点没有错,我们的确来自泥土。”“但你又说我们来自墟和荒。”小翔以小孩特有的钻牛角尖精神问道,几乎忘了刚才的经历。

“是的,万物都来自墟和荒,包括星辰、大地。”“那墟和荒又来自哪儿?”东华婆婆不说话了,她又望了小翔很久,眼神中仿佛有光芒闪耀。

“也许它们来自于一个孩子。”她笑着抚摸小翔的头,“你看,答案在深远的过去,可是我们却要到未来去找寻。我老了,走不了那么远的路,但你还这么小……而且……”“而且?”“你还会有一双翅膀……”东华婆婆拍了拍他的头。

“是么?”小翔已经不再害怕,心中忽然充满了渴望。

小翔就要远行了。

这天清晨,太阳还没有升起,林梢上还挂着朦胧的苍白。颐紧紧抓住翔的手,向村外走去。

村中人都打开门走了出来,翔望着他们,想停下来说些什么,却被颐一直拉着向前走。眼看就要出村子了,他忽然想大哭。

沐、小丹和村里的孩子一直跟着走出很远。直到颐喝令他们回去。小翔再次回头时,看见伙伴们都远远地站在那里,只有一个小小的身影还跌跌撞撞地跟着,是小丹。

“小丹,回去吧,太远会遇上野兽的。”翔说。

“翔,你会回来吗?”小丹站住了,她走得太累了。翔看见她的脸被冻得红通通的,睫毛上挂着霜。

“我会……”翔小声地说,转过头去。

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然回过头,大声地喊:“我会——飞——回——来——的!”小丹已不在他的身后,只剩远远的一个影子。听见他的喊声,她又开始奔跑,但翔知道,她将永远追不上他的脚步了。

“一直向北,翻过这座山,就能找到羽人们的营地。”三天后,颐说,“我只能带你到这里了,羽族也不喜欢人族,他们常在树后把靠近的人一箭射死,不发任何警告。”“可他们会觉得我是人。”翔说。

“你是羽人。”“我是人。”翔固执地说。

颐看着他:“等你长大了,你这混蛋就不会这么说了。”他忽然蹲下,紧紧抱住这孩子,热气从口鼻中喷出来,他开始哭泣。翔想,这真好,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如此重要。

“妈的!你为什么要是个羽人呢?长大后你就会忘了我,要是打仗的时候,你会一箭射穿你老爹的喉咙,因为在天上看起来所有的人都一样,都不过是个点!”“我不会!”翔喊着。

颐把他紧紧地抱了又抱,终于站起来,转身大步往回走。翔觉得身边一下就冷了,寒风填满了所有的空缺,他哇的一声就大哭起来,但脚却迈不动步,颐也不回头。翔想:他只要回一下头,我就会立刻冲过去,死也不肯走。

可是颐没有回头,翔的眼泪在冷风中把眼睛都冻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