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姑娘,是吃药的时辰了。”这声音恍然有些熟悉,睡意中睁了眼,看到一个中年妇人笑容满面地站在面前。赶紧坐起身来,欣喜又有些疑惑:“崔嬷嬷?”那妇人笑得更开了:“姑娘倒还记着呢。”

崔嬷嬷是南宫怀远的乳娘,当初秋离刚到宫里时受了她不少照顾。怀远不比南宫寒尘,因了皇太子的身份仅乳娘就有十几个。崔嬷嬷是怀远唯一的乳娘,自小看着他长大,因而与怀远十分亲近。现如今南宫怀远当了皇帝,她在宫中也自然很有地位。

只是她怎么会在这里?秋离这样想着,才发觉今天的楚环宫确实有些不对劲。环顾了四周,原来是宫里的奴仆全都换了,一张熟脸都没有。便轻轻叹了口气。

崔嬷嬷觉察到秋离神色的变化,微微一笑:“姑娘莫担心,以后就让老奴来服侍姑娘的起居可好?”秋离像没听到她说话一般,暗自叹了声:“他还是没有放过他们……”崔嬷嬷意会:道“宫里人多嘴杂,皇上他也是逼不得已。更何况……”说到这里,她微微顿了顿,又接着说:“姑娘实在不该去那里。”

“我只是想去看看,毕竟那是我曾经住过的地方。”

“那地方是宫里的禁地,皇上也是怕触景伤情,又担心有手脚不干净的破坏旧境,便将那地方封了。不想姑娘却怎么进去了。”

那地方是封了的?仔细想想,并不记得有封印的迹象。当时不就轻轻一推,门就开了吗?正想着,思绪被崔嬷嬷一句话打断:“姑娘不是不知道皇上的心思……”

这一句,让秋离立时愣住了。见秋离不说话,崔嬷嬷继续说下去:

“嬷嬷我是个爽快人,也不怕说出什么大不敬的话来。那仙逝的太子爷千好万好,我们皇上有哪一点比不上?”

秋离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却不知如何回应,只好听着。

“太子从小便被先帝当宝贝似的疼,可是皇……怀远那孩子,却连见上先帝一面都难。天下人都把太子当神一样供奉着,谁又在乎过怀远的感受?不是我偏袒,论骑射武功,怀远还要略胜过太子爷一筹。”崔嬷嬷说得越发激动:“太子爷是‘战神’转世,先帝怕伤及他,从不让他亲征。沙场上出生入死的都是怀远,那么多次带着滴血的伤口回来……哪次不是大获全胜?可谁记得他的好?”

崔嬷嬷抹了把眼泪,又望向秋离:“这些,怀远通通都没有埋怨过。人各有命,谁让破天转世的不是他呢?他也认了。可是……直到你出现……”

“嬷嬷,别说了!”意识道到嬷嬷下面要说的话,秋离慌忙打断。

“其实就算老奴不说,姑娘也自然清楚。太子爷对姑娘的情意怎么比得上怀远的千分之一?哪次姑娘危难的时候不是怀远冲在前头?”

“不要……再说了!”头疼欲裂,从齿缝里艰难地挤出这几个字,“让我静一静。”

崔嬷嬷退出去,临到门口,幽幽道了一声:“皇上对姑娘的心意,从来没有变过。”

泪水终于悄无声息地流下来。记忆的闸门打开,恍然又是那许多年以前——

那是莫秋离刚刚搬入东宫的时候。

南宫寒尘对她不冷不热,话也未曾说上过几句。她又没有旁的事可做,甚是无趣。只好又带了几个宫女在宫里溜达。

走到前殿,看到一个玉带白袍的少年,只是背对着她,看不真切。便出声叫过去:“喂!那位……”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慌忙住了口。好在那少年听到了她的声音,慢慢转过身来。看到面前娇俏的少女,微微一笑。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秋离曾经在书里读到过这句话,如今见了他才算是真正体味了这话的含义。白衣胜雪,宛然有林下之风,又自有几分贵气,颇显王者风范。这应该算是她进宫以来见到的第二个好看的人吧。

“姑娘是在叫我吗?”

他这一问,秋离才想起收回自己的目光,盯着一个陌生男子看了那么久总是有些失礼。盈盈一拜,羞红了脸颊。那少年早已经走到了面前,秋离身侧的宫女纷纷向他拜下,道:“大皇子吉祥。”原来这人竟是南宫寒尘的亲哥哥,大泽国的大皇子。秋离大惊失色,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倒是怀远先开了口:“这个小女孩儿……”

“我不是小女孩儿,我姓莫,叫莫秋离。”听到怀远的话终于按耐不住,急着反驳。

南宫怀远朗声笑起来:“果然是个有意思的小姑娘。”接着又道:“是来和我弟成亲的‘圣妃’?”

刚想说什么,听到寒尘的声音:“皇兄,你怎么来了?”秋离转过头,看到南宫寒尘走过来,脸上竟带了一丝清浅的笑意。尽管那笑容极浅,却仍让秋离惊讶不已。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南宫寒尘的笑容。只是眼光扫向站在怀远身旁的她时,那丝笑容就忽地不见了踪迹。

怀远仍旧微笑着:“来看看你啊。不巧就遇到……弟妹了。”说着向秋离递一个眼色,半开起玩笑来。

天底下敢这样跟冷冰冰的太子开玩笑的,恐怕也只有大皇子。而寒尘似乎也只在与这个哥哥说话时才有一丝难得的暖意。但此时,南宫寒尘并不喜欢这个玩笑,脸色渐渐沉下来,声音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漠:“她不是你的‘弟妹’。至少我不承认是。”没想到他会当面给她这样的难堪,秋离到底是个小女孩,当下窘得便要掉下眼泪来,声音也带了哭腔:“谁稀罕嫁给你?谁要你承认了?”

南宫怀远也渐渐失了笑容,紧皱眉,手重重地拍在南宫寒尘的肩头,莫秋离一直没有忘记他说过的那句话。他的声音严肃到不容抗拒,几乎是命令的口吻,他说:“寒尘,你记住——要善待莫姑娘。”她记得他说完这句话后望向她,那个复杂的眼神,无声却胜万言。

……

然而,将近一个寒暑过去,寒尘对她依旧不冷不热。

“为什么他不肯理我,不肯喜欢我呢?”又一次被南宫寒尘的冷漠态度所恼,莫秋亲兄弟离向南宫怀远诉苦。似乎每次受了寒尘的气,总是要到怀远那里寻求安慰。明明是亲兄弟,却有着如此差异的禀性。只是这一次,怀远没有像往常那样笑着安慰她,却用了那样低沉的声音唤她:“秋离。”

他问,“如果你不是夕若,如果没有什么前世今生……你,会选择我吗?”

……

另一年,春色正浓。

皇室惯例的围猎。南宫怀远、南宫寒尘、纪黛如、莫秋离四人得了机会随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出宫。甩开了随从,四人乘马偷偷溜到围场外的湖畔。

秋离口渴得紧,栓好了马便匆匆奔到小湖边,躬身下去掬水喝。突然,脚底的石块松动,惊呼了一声落入湖中。刺骨的凉意,死亡的恐惧。哭着叫喊起来:“怀远哥哥——救我!”随后她听到“扑通”一声,有人牵了她的衣袖,拖住她,拼命地向岸边游。

意识渐渐模糊,她恍惚地听到他的声音:“别怕,我在这里。”然后,她便很安心的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她躺在“静娴斋”的床榻上。婆婆握着她的手,老泪纵横:“谢天谢地,总算是醒过来了!”太医们也终于松了口气。皇上那边来的奴才赶紧回去报喜了。只有立在床边的南宫寒尘,依旧清冷的脸色,看不出丝毫情绪,即使身着金丝银线织成的锦衣,也仍旧显得萧索。看她醒来,还是不出一语。

“怀远哥哥呢?”她问他。他的神色一变,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婆婆赶紧答话:“大皇子在皇上的承贤殿。”秋离冷哼了一声,道:“我就知道,出了这样的状况自然是怀远哥哥担着。就连偷溜出围场的过错也定是归咎到他的身上了吧。”她全然不顾婆婆递来的眼色,死死地盯着南宫寒尘,异样的语调,“倒不知当初是谁先出的主意。只是……皇太子哪会有什么过错?”

话说到这份上,一屋子都屏了呼吸,大气都不敢出。谁也没有这样对太子说过话,就连皇上亦不曾。婆婆皱紧了眉,却也不说什么。带了一屋子的人退下,只留了秋离和寒尘两人在屋里。

“皇兄不会有事的,我保证。”沉默了很久,南宫寒尘终于开口说了这一句。他缓缓起身,背向莫秋离。犹豫了很久,终于开口问她:“为什么你叫他救你?为什么……”声音突然低下去,小到几乎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为什么……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