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 谁是大英雄（5）
龙小宝深深吸了一口气，一股独属于战场的熟悉气味涌入鼻腔，浑身的血液登时似火燃烧。这货的神情无比平静，旁人决计瞧不出半点兽血沸腾的迹象。虽然许多年未曾征战沙场，但战争的铁血味道依旧熟稔，如同深埋于骨髓之中。
蒙古大军南北两路合围，共计四五十万兵马，此番是志在必得，誓破襄阳。前日清晨，蒙古大军到来之际，当真是漫山遍野，无边无际，旌旗如海，刀戟如山，便是郭靖望见敌军浩荡无边的声势，亦是微微变色。守城大将王坚身经百战，尚且还算镇定，那安抚使吕文德早已吓得脸色如土，体若筛糠。
襄阳城内除了十万精兵，尚有数十万百姓，人人知道此城一破，无人可以幸存，因此二十余年来，每逢蒙古南侵，不仅城内的丁壮之夫奋起执戈守城，危难时刻，便是妇孺老弱，也来担土递石，共抗强敌。
然而此次蒙古军容之盛，兵力之强，实是前所未有，历年之最。郭靖、黄蓉心下均想若非有明教二十万训练有素的教众前来助战，这回单凭襄阳合城军民实难抵挡数十万如狼似虎的蒙古大军。尤其是小宝领人火烧南阳，使得鞑子丧失了威力最强的攻城利器，以及大半粮草辎重，否则战事每延一日，襄阳便多一分凶险。只不过如此情势之下，敌人势必要战决。
襄阳主守，蒙古主攻，数十年来惯例如此。郭靖久在蒙古军中，熟知蒙古军诸般攻城方略，敌军历次来攻，均是早有准备，不论蒙古大军如何使用弓箭、火器、垒石、云梯等等器具猛攻，襄阳兵居高临下，总能一一化解。
是时天甫黎明，郭靖手执长剑，站在城头督师，黄蓉在旁，见丈夫挺立如枪，英风飒飒，心中不由得充满了说不尽的爱慕眷恋之意。他夫妻恩爱，久而弥笃，半生心血都花在了这襄阳城上，今日强敌压境，是否能再度将其击退，谁也无法预料，只是他夫妇二人都是一般的心思——咱们做了二十年夫妻，今日纵使血溅城头，一起毙命于此，已是不枉此生了。
城上城下的军民瞧着郭靖宽厚挺拔的身子，每个人的眼神都充满了敬重和信任。大战在即，这当口别说什么名门大派，即便是黄老邪、一灯大师、全真五子这些和郭靖渊源极深，德高望重的师长前辈，也要奉其号令，不敢有丝毫僭越。突然间，蒙古营中鼓角雷鸣，大队人马徐徐而出，放眼望去，足有六七万之众。
郭靖神色如常，心道果然不出所料，蒙古人意欲战决，第一仗便摆出了决战的阵势。但见蒙古一个万人队充当先锋，疾攻而至，郭靖令旗一挥，城上陡然射出千余支火箭，直落向这支万人队的身后。火箭齐齐插入地下，轰的一声，平地里燃起一道数十丈宽的火墙，登时将这一万兵马与后续部队隔了开来。
火箭齐的同时，襄阳城东西二门打开，各有一万人马杀出。当先数千骑兵个个纵马如飞，箭无虚，城下蒙古兵顿时死伤枕籍，一时大乱。这数千兵士人人身穿白衣，外披铁甲，正是明教锐金旗的精锐教众。待冲到蒙古兵近前，掌旗使庄铮一声喝令，众人迅收起弓箭，标枪短斧紧跟着呼啸而出，蒙古兵人仰马翻，顷刻便又死了两千余人。
郭靖在城上见锐金旗突袭奏效，打了敌人一个大大的措手不及，心中欢喜，令旗再挥，城下一万锐金旗教众立刻左右分开，只见两边各有千余名武林豪杰奋勇杀出，其后则有大队宋兵压阵。
东边领头的正是宋远桥、俞莲舟、张松溪、殷梨亭四侠，其后便是丐帮四大长老和全真五子，以及朱子柳、武三通、泗水渔隐、耶律齐夫妇、武氏兄弟夫妇等各帮派好手。
西边则是令狐冲一剑当先，三十六洞、七十二岛和“恒山别院”的数百江湖好汉紧随其后，再后便是灵鹫宫所属九天九部诸女，以及五岳剑派和数百名丐帮弟子。
蒙古兵纵横天下，所向披靡，眼见这两千来个武林好手杀将过来，虽乱不惊，各执兵刃，便欲拼死一战。岂料敌人奔至身前十余步，陡然间一声唿哨，漫天暗器飞来，可谓五花八门，千奇百怪，大的如同瓜果，小的细如牛毛，打在身上多半麻痒难忍，剧痛难当，或是瞬间眩晕，手足僵硬。
这些暗器均是乌老大、桑土公、祖千秋、蓝凤凰等三山五岳的奇人异士所，大半均是心狠手辣之徒，所用的都是喂了毒的暗青子，寻常蒙古兵哪里躲得过，登时倒下一大片。跟着群豪一拥而上，犹如砍瓜切菜，蒙古兵虽然强悍，怎抵得住这群武林高手的肆虐，当真是一触即溃。城上郭靖眼见敌人溃不成军，挥动令旗，城下压阵的八千襄阳精兵均是左手盾牌，右手钢刀，随后掩杀。
那道火墙自然是明教烈火旗的杰作，燃烧良久，仍是极盛。火墙北面的四万蒙古兵无法前进，耳中听得对面同伴濒死的惨叫不绝传来，尽皆大声咒骂，焦急万分。当下四名万夫长下令分兵两路，想要绕过火墙前去救援，便在此时，突闻一声清啸鼓风而响，宛如穿云裂空。跟着两翼杀声震天，但见山岭从林中忽地冲出无数人马。
左边以东邪、南帝、老顽童为，南少林空字辈九位大师，嵩山少林玄字辈九位大师，再加上杨逍、殷天正、彭和尚、周颠，率领一万二千明教教众杀出；右边龙小宝、萧峰、杨过、小龙女当先，范遥、韦一笑、说不得、张中、冷谦随后，同样率领一万二千明教教众杀出。
这两队人马的领军人物无一不是当世顶尖的绝顶高手，此时一起出手，护体罡气，掌风内劲激荡，敌人的长矛弯刀根本无法近身。战场上万马嘶鸣，喊声如潮，恍惚间小宝仿佛又回到了金戈铁马的三国时代。这货手握屠龙刀，比打了鸡血还兴奋，轻功完全属于常挥，竟比韦一笑还快了一步率先杀入敌群。
屠龙刀锋利无匹，重达百余斤，当真是无坚不摧。几年前小宝手执玄铁重剑，便曾杀敌无数，今日宝刀在手，更是有如凶神恶煞。只见千军万马中一道乌黑光芒东奔西突，有如黑龙闹海一般，所到处血肉横飞，刀枪断折，摧枯拉朽，如入无人之境。
这货窜高伏低，展开“凌波微步”，如同白日鬼魅，杀得不亦乐乎。他仗着宝刀沉重，内力浑厚，往往连人带马一起劈开，甚至直接拍成肉饼。片刻间，已有十几个百夫长和千夫长，二三百蒙古士卒死在他的刀下。城上的宋兵见他这般神勇无敌，纵横捭阖于数万敌军阵中，无不高呼喝彩，明教所属更是欢呼声有如海啸一般。
黄老邪、一灯、周博通的功力固然早已出神入化，当下这般沙场对决，杀伤力却是远不及杨过的玄铁重剑和小龙女的双剑合璧。今日虽无神雕助阵，这对神仙侠侣亦是当所披靡。杨过重剑无锋，小龙女快剑无双，敌人沾着立死，兵器乱飞。那边萧峰随手夺过敌军兵器，矛刺戟扫，亦有横扫千军之威。
群雄大杀四方，敌军虽众，却是自顾不暇，哪里还能迂回救援？不多时城下一万蒙古兵已被斩杀干净，郭靖一声令下，城上数百架水龙一齐射，白练横空而落，大火顷刻熄灭。随即城门开启，郭靖、黄蓉和守城大将王坚一齐率军出城，与先前东西两门突袭敌军的人马汇合一处，径直杀向敌阵。
如此一来，那四万蒙古兵三面受敌，再难支撑，不由得向北而退。忽听得鼓声大噪，蒙古大营中又有两支万人队疾驰而出增援。这下蒙古军士气一振，高呼酣斗，竟然死战不退。顷刻间，增援的两万蒙古兵已奔出两箭之地，相距前军已不足百步。后方蒙古大营的军士齐声呐喊，如同万兽嘶吼，忽觉地面震动，正在呼啸狂奔的增援骑兵一片惊呼，原本一马平川的大地突然塌陷，前锋队千余人登时马失前蹄，纷纷跌入地下。
后面的骑兵惶急勒马，但战马早已跑了性，一时间哪里收得住，顿时撞成一堆，噼里啪啦宛如下饺子一般掉下去一小半，方才止住马匹。但见前方横亘着一条数丈宽，数十丈长，极深的壕大沟，下面不停传来兵器猛击人身的闷响和惨呼之声。沟上的蒙古兵低头一瞧，只见沟下烟尘浓密，根本无法辨清敌我身形，也不敢胡乱射箭。
此时那四万蒙古兵已折损了五六千人，又见自家援军中了埋伏，士气顿时大幅低落，一声喊，四散奔逃。蒙古兵精悍异常，虽然败逃，却非胡乱奔走，仍能在各个十夫长、百夫长的呼和指挥下且战且逃，实是天下无双，一等一的精兵。
蒙古援军的统领心知深坑之下的同伴决计无法幸免，当下喝令剩下的兵士以千人队为一组，各自救援败退的本方将士，撤回大营。过往蒙古南侵，大军压境，宋军极少获得如此大胜，人人热血沸腾，加鞭急追，只想多杀几个敌人。忽听襄阳城上响起阵阵鸣金之声，宋兵自然懂得军纪军法，连忙重新列阵，调转马头回城。可那些江湖豪杰哪里懂得遵守纪律，个个杀红了眼，一见鞑子大败而逃，管它什么鸣金收兵的规矩，大半人犹自追击，不肯罢手。
今日一战的排兵布阵，埋伏策略都是郭靖、黄蓉和小宝、萧峰等识得领军打仗之人共同商讨而得，旨在出奇制胜，重创敌军。这当口敌军败退，城内便要鸣金收兵，也是大伙儿事先商议而定，正所谓穷寇莫追，何况吃了败仗的蒙古兵还是凶寇，毕竟敌军太过势大。说到底守住襄阳，击退蒙古才是最终目的，杀尽敌军不过是痴心妄想。当下龙小宝一声号令，明教所属环绕而前，将四下追杀敌军的各路豪杰迅拦住，排好阵势，押后而撤。
那些头脑热的好汉们自然晓得明教的手段和实力，不敢违令，老老实实撤兵，大胜之下一路欢呼怪叫，鄙视唾骂者自是大有人在。龙小宝和东邪南帝，萧峰杨过等顶尖高手断后，威慑敌军，锐金、烈火、洪水三旗守住那大壕沟，巨木旗教众抬着百来条长长的木梯放入沟内，跟着蒙古大军便眼睁睁瞧着一千名头戴铁盔，身穿皮甲，浑身沾满血迹的厚土旗教众攀梯而上。
城内早有一千名厚土旗教众推着木车飞奔而来，只见这两千教众挥动铁铲，不过片刻便用一千车泥土将那大壕沟填满，收拾平整，也算将沟下战死的蒙古兵就地埋了。
郭靖放心不下，亲率三千弓弩手前来接应。小宝望了一眼蒙古大营，对郭靖笑道：“师兄，咱们比比箭法？”
郭靖一怔，随即了然，点头道：“好啊！”飘身下马，取下铁胎弓，从箭壶里抽出一支狼牙箭。
小宝回头道：“劲草，借你的弓箭一用。”
锐金旗副旗使吴劲草乃是明教打造兵器的第一高手，当下连忙将自己的弓箭取下，跑到小宝面前，双手奉上。小宝左手持弓，右手中指轻轻一弹弓弦，那弓弦嗡的一声响，郭靖赞道：“好弓！”
小宝微微一笑，心想此弓虽好，却远不如当年自己所用的震天弓。又想今日倘若“小兔兔”在此，老子坐骑赤兔马，手舞屠龙刀，那才是酷炫吊炸天的节奏啊！一旁老顽童叫道：“我来数一二三，你们一起射。”
当下兄弟二人张弓搭箭，万众瞩目，周伯通三数之声方落，两只狼牙箭如同流星赶月，嗖的一声，冲烟穿尘，疾飞而去。眨眼间，远处隐隐传来啪的一声响，只见高高竖在蒙古大营门上的两根旗杆从中断成两截，缓缓向下跌落，营门口的军士登时四散躲避，无不惊骇。
小宝和郭靖箭法精准，内力浑厚，目力过人，各自射出的箭上附着一股刚猛的内劲，因此距离虽远，却能相隔数百步而一箭射断碗口粗的大旗旗杆。
郭靖自幼跟随哲别学习射箭之术，箭术之精，天下闻名。群雄不曾料到小宝射箭竟也神妙若斯，顿时彩声如雷。蒙古兵素来敬重英雄好汉，眼见郭靖、小宝如此神技，自忖己方数十万人无一可以做到，登时纷纷拍手喝彩。郭靖脱下帽子，向蒙古大营行了一礼，却是草原的勇士获胜后答谢观众的正宗礼节，蒙古兵的欢呼声顿时又响了几分。
郭靖道：“咱们走吧。”群雄或骑马，或施展轻功，疾驰回城。
这一战宋军死伤四千余人，蒙古军却折损了两万余人，实是前所未有的大胜。当日襄阳城内欢声雷动，人人庆贺战大捷，安抚使吕文德笑得合不拢嘴，连夜命人将告捷文书送往朝廷邀功。然而大战才刚刚开始，无论小宝还是郭靖心里都很清楚，此战全赖出奇制胜，下一回合蒙古人必定会加以防备，那时才是双方真正实力的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