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嚣张

士可杀不可辱,每个江湖人都有相同的执着,所以乐厚一再受辱之下,便豁出去了,怒极大骂:“无耻妖女,在老子面前使这掩眼的妖法,快将令旗还来!”

任盈盈笑道:“你要五毒旗,不会向蓝教主去讨吗?”

乐厚双目如同喷火,但却无法可施,心知冲上去只能白白送死,根本于事无补。小.说网шwш.xiàzǎilóοм当下只得又向玄慈和宋远桥求助,叫道:“方丈大师,宋大侠,请你二位德高望重的前辈主持公道!”宋远桥的年纪虽然和他差不多,但辈分却和玄慈方丈相当。

这当口玄慈和宋远桥都不知该如何处置,心里多半在想若非左冷禅野心勃勃,想要五派合一,与少林武当,丐帮魔教分庭抗礼,今日也不会闹出这许多纷争。玄慈大师沉吟道:“这个……不得结交奸邪,恒山派戒律中原是有这么一条。不过……今日江湖上的朋友们前来观礼,令狐掌门也不能闭门不纳,太不给人家面子……”

少林方丈话里的意思显然是在为令狐冲开脱,乐厚气急败坏之下,突然指着人群中的一个光头和尚,大声道:“这人……这人是采花大盗田伯光,怎么扮成一个和尚,想要瞒过我的眼去吗?像他这样的人,也是令狐冲的朋友?”随即声色俱厉:“田伯光,你到恒山来做什么?”

在他看来恒山派除了令狐冲外,全是女子,田伯光这采花**贼上得山来自然是居心叵测,不怀好意。哪知田伯光不慌不忙道:“我是来拜师的。”

乐厚奇道:“拜师?”

田伯光点头道:“正是!”说着走到仪琳面前,跪下磕头,叫道:“师父,弟子请安。弟子痛改前非,法名叫做‘不可不戒’,请师父明鉴。”

仪琳满脸通红,侧身避让,羞得不知该如何作答,不戒大师则在一旁嘿嘿直乐。

任盈盈笑道:“田师傅有心改邪归正,另投名师,那是再好不过。他落发出家,法名‘不可不戒’,更显其意甚诚。玄慈大师,有道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一个人只要决心改过行善,佛门广大,便会给他一条自新之路,是不是?”

玄慈喜道:“正是!不可不戒投入恒山派,从此严守门规,不再为祸江湖,那是武林之福!”

任盈盈举手叫道:“众位听了,咱们今日都是来投恒山派的,只要令狐掌门肯收留,咱们便都是恒山派弟子。恒山弟子,怎能算是妖邪?”

令狐冲恍然大悟,心里万分感激,知道任盈盈早就料到他身为众女弟子的掌门,十分尴尬,倘若派中有许多男弟子,那便无人再来耻笑,因此特意叫一大群人来到恒山,共同投入恒山派门下。令狐冲念头一转,朗声问道:“仪和师姐,本派可有不许收男弟子这条门规么?”

仪和道:“不许收男弟子的门规倒是没有,不过……这个……”她脑子一时转不过来,只是觉得派中突然多了这许多男弟子,实是大为不妥。

令狐冲抚掌笑道:“众位要投入恒山派,再好不过。但众位都是江湖上成名的英雄,也不必拜师。恒山派另设一个……嗯,‘恒山别院’安置各位。那边的‘通元谷’,便是一个极好的去处。”

通元谷在见性峰西侧,相传仙人张果老曾在此炼丹。谷中大石上有蹄印数处,历代相传为张果老所骑驴子踏出。如此坚硬的花岗石上,居然有驴蹄之印深刻,若非仙人遗迹,何以生成?前朝玄宗皇帝曾封张果老为“通元先生”,通元谷之名,便是由此而来。通元谷和见性峰虽然相距不远,但由谷至峰,山道绝险。令狐冲将这些江湖豪客安置在通元谷中,令他们男女隔绝,免生是非,委实妙极。

玄慈大师连连点头,说道:“阿弥陀佛,如此甚好。这些朋友们归入恒山派,受恒山门规约束,真是武林中一件大大的美事!”他是一代高僧,慈悲心肠,想到这些左道之士从此投身佛门,江湖上不知会免去多少风波,心头之喜,难以形容。

乐厚见玄慈方丈如此一说,对方单只明教几大高手,杀他便如杀鸡,情知今日势必无法阻止令狐冲接任恒山掌门了,只得传达左冷禅的第二道命令,咳了一声,说道:“五岳剑派左盟主有令,六月十五清晨,五岳剑派各派师长弟子齐集嵩山,推举五岳派掌门人,务须依时到达,不得有误。”

令狐冲道:“五岳剑派并为一派,是谁的主意?”

乐厚道:“嵩山、泰山、华山、衡山四派均已一致同意,你恒山派倘若独持己见,便是公然和四派过不去,只有自讨苦吃了。”说罢冷笑数声,转身问道:“你们说是不是?”

站在他身后的数十人齐声喝道:“正是!”

小宝张口骂道:“是你妈个头!说到底,他左冷禅想要五派合一,还不是自恃武功高强?他奶奶的,老子的剑法和令狐冲同出一脉,便算是同门师兄弟。大不了老子也来投入恒山派门下,届时擂台上大家手底下见真章,谁厉害谁就是五派合一后的总掌门!”

乐厚吓了一跳,心想此人以一己之力,大败远征“光明顶”的五大派高手,武功之高,实是匪夷所思,倘若他真的代表恒山派出战,即便是左师兄,也殊无必胜的把握。这厮急火攻心,指着小宝道:“你……你……你是一教之主,怎能……怎能……随意投入别派门下?这……这……荒唐之极,荒唐之极!”

小宝一撇嘴,叉腰道:“老子等到下月十五,就当着五岳剑派所有人的面,投入恒山门下。然后当着天下英雄把你们四派的掌门一一击败,最后再故意败在令狐冲的剑下,如此一来,令狐冲就是五岳派的总掌门。待到令狐总掌门荣任大典一成,老子就退出恒山派,继续做明教教主。总而言之,我明教与令狐总掌门守望相助,同气连枝,五岳派成立后谁敢造反闹事,无须令狐总掌门亲自出手,老子就率领教中兄弟,将他抄家灭门,一网打尽!哈哈,哈哈,妙极,妙极!”这货越说越得意,说到后面更是口沫横飞,几乎手舞足蹈,仿佛令狐冲现下已是五岳派的总掌门了。

乐厚被小宝气得头晕眼花,话都说不清楚了:“你……你……无耻……无耻……”

令狐冲见小宝堂堂一教之主,说出这番话来,虽然决计不能当真如此行事,但心中仍是十分感激,微笑道:“龙大教主武功盖世,领袖明教群豪,威震江湖。若是非要投入恒山派,令狐冲惟有将这掌门之位,拱手相让了!”

小宝连连摇头:“使不得,使不得!小弟酷爱赌博,若是整日和尼姑们在一起,恐怕会输得连底裤都要当了。”他话一出口,群豪忍不住哄堂大笑。恒山派众女尼年纪大的不免脸色不愉,年纪小的却是神情茫然,不知这位明教教主赌博输钱,和咱们这些出家女尼有什么干系。

小宝假装沉思片刻,正色道:“不入恒山派也罢,此处是佛门净地,清规戒律太多,小弟怕是呆不上几天,便要逃之夭夭。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他转头向乐厚叫道:“喂,姓乐的,你回去转告左冷禅,还有其余三派掌门,就说我龙小宝在此向佛祖发誓,他们要搞什么五派合一也成,只是这五岳派的总掌门除了令狐冲谁也做不得!若是六月十五那一天,谁敢赢了令狐冲,抢了五岳派的掌门之位,老子保证他这五岳派的掌门做不到一个月,就请他去见阎王爷。老子是明教教主,一诺千金,说到做到,你听清楚了吗?”

乐厚一翻白眼,身子摇摇欲倒,差点没给气得当场昏厥,连五岳剑派的盟旗也忘了讨要,在两个同门的搀扶下,便要狼狈下山而去。群豪大声起哄,玄慈和宋远桥望着小宝,哭笑不得,摇头不止。小宝得理不饶人,喝道:“说来就来,想走便走,哪有这么容易?见性峰是你们随意来去的地方吗?想走可以,统统将兵刃留下!”说着身形一晃,已抢入四剑派的人群中。

但见他身法如电似魅,有如虎入羊群,拳打脚踢,掌击指点,顷刻间,数十柄长剑满天乱飞,呼痛之声,不绝于耳,四剑派几十名好手没人能挡得住他半招,兵刃掉了一地,不是腿上穴道被点,就是手臂关节扭断。峰上众人瞧得目瞪口呆,忽听小宝一声清啸,身子犹如苍鹰翱翔,一跃数丈,白衣飘飘,落地无声,沉声喝道:“滚吧!再不走,连命一起留下!”

乐厚等人各自带伤,见地上数十柄长剑全都扭曲变形,显然是小宝或勾或打,或拍或拿,夺下他们手中利剑时,以浑厚内力震坏了他们的兵刃,尽皆吓得心胆俱裂,再也不敢向小宝望上一眼,互相搀扶,跌跌撞撞,向山下疾走。

走出不过二十余步,已有数人先后跌倒,峰上群豪齐声哄笑,喝彩声响彻云霄。令狐冲虽和小宝只有一战之交,但相互间早已肝胆相照。此刻令狐冲见小宝为他出头,大发神威,忍不住也是哈哈大笑。忽然瞥见身旁任盈盈脸上全无半点笑意,反而隐含忧色,奇道:“盈盈,你怎么了?”

任盈盈摇了摇头,低声道:“没什么。”说着望了一眼小宝的背影,目中忧色愈浓。

令狐冲不明所以,也就没有多问。众人哄笑一阵,继续掌门接任的仪式。这下无人捣乱,顺利完成。结束后,令狐冲便请来宾到见性峰侧的山谷客房之地相聚,畅饮美酒,大口吃肉。

小宝和明教众人一同前往,群豪见识过他们的武功,无不敬畏,纷纷上前敬酒,片刻间已喝成一团。令狐冲酒瘾发作,本想与大伙儿一醉方休,哪知却被玄慈方丈和宋远桥拦住,说是有要事和他单独相商。没奈何,令狐冲只得跟着二人下了见性峰,转过瓷窑口,来到翠屏山下。

玄慈和宋远桥回头而望,但见飞阁两座,耸立峰顶,宛似仙人楼阁,现于云端。玄慈叹道:“造此楼阁之人当真妙想天开,果然是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三人缓步登山,向悬空寺走去。那边小宝早已暗自留意令狐冲去往何处,目光在人群中转了转,当下悄悄在韦一笑和说不得耳畔吩咐几句。两大高手点了点头,暗中向周颠与彭和尚打了个手势,四人端着酒碗在人群中嘻嘻哈哈四散穿梭,不多时便已没了踪影……

那悬空寺共有楼阁两座,皆高三层,凌虚数十步,相距数十步,二楼之间,联以飞桥。寺中有一年老仆妇打扫,见令狐冲三人到来,瞠目以视,既不招呼,也不行礼。令狐冲曾于十几日前,和几名弟子来过,知道这仆妇又聋又哑,什么事也不懂,当下也不理睬,径和玄慈、宋远桥来到飞桥之上。

飞桥宽仅数尺,若是常人踏足,放眼四面皆空,足底生云,有如身处天上,自不免心目俱摇,手足如废。但令狐冲三人皆是一等一的高手,临此胜境,胸襟大畅。三人向北望去,于缥缈烟云之间,隐隐见到城郭出没,磁窑口双峰夹峙,一水中流,山势极为险峻。

宋远桥叹道:“古人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这里的形势,确是如此。”

玄慈道:“前朝杨老令公扼守三关,镇兵于此,这原本就是兵家必争的要塞。杨老令公始见悬空寺,鬼斧神工,惊诧古人的毅力,但随后看到这五百里开凿的山道,悬空寺又渺不足道了。”

令狐冲奇道:“大师,你说这几百里山道,都是人工开凿出来的?”

玄慈方丈博闻强记,绝非一般死读经书的愚僧,侃侃而谈:“史书记载,魏武帝天兴元年克燕,将兵自中山而归平城,发卒数万人凿恒岭,通直道五百余里,磁窑口便是这条直道的北端。”

宋远桥道:“所谓直道五百余里,当然大多数是天然而成。北魏皇帝发数万兵卒,只是将其间阻断直道的山岭凿开而已。但纵是如此,工程之大,也已令人挢舌难下。”

令狐冲颔首道:“无怪乎有许多人想做皇帝,他只消开一句口,数万兵卒便将山岭给他凿了开来。”

宋远桥道:“权势这一关,古来多少英雄豪杰,都是难过。别说做皇帝了,今日武林之所以风波迭起,纷争不休,还不是为了那‘权势’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