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非打不可

姑苏慕容氏,其先祖乃是三国时代鲜卑族的“慕容”部落首领,莫护跋。其后人以部落名称为姓氏,遂改为慕容。西晋时,慕容廆率部占领了燕北、辽东一带,后来他的儿子慕容皝建立了燕国,从此正式以慕容为皇族姓氏。从东晋至十六国时代,慕容氏先后在北方建国,前后历时七十余年,所以即便到了现在,慕容氏早已变成武林世家,远离朝堂,然而复国之心却是代代相传,从未熄灭。

龙小宝对慕容一家好感欠奉,特别是来到这个世界后,更是讨厌至极——原因自然是乔峰父子和慕容复的老子慕容博之间近三十年之久的深仇大恨。.

若非慕容博那个老货暗使奸计,假传密信,想要挑起宋、辽两国的战火,萧远山的妻子就不会惨死雁门关,他也不至于天天都能见到骨肉亲儿,却偏偏不敢相认二十余年;而乔峰更不会沦落到如今这般遭天下武林唾弃的惨状。

所以丁春秋和慕容复相斗,小宝绝对没有一丝仗义出手的打算,这俩孙子谁倒霉对他来说都是一件赏心悦目的美事,所以他乐不得躲在角落里隔岸观火,幸灾乐祸。

只是慕容复虽然年纪轻轻,家传绝学却已有相当火候——丁老怪一杯毒酒飞到慕容复面前,只见慕容复呼了一口气,登时吹得那酒杯突然转向,飞向左首一名星宿派弟子。

二人一弹一吹,高下立判,只是可怜那个弟子懵懂无知,下意识伸手接住酒杯,话都没来得及说半句,口中一声惨叫,立时倒地而亡。丁春秋见两次暗施毒手,都被慕容复巧妙至极,轻描淡写便转嫁到了自家弟子身上,心中委实恼恨到了极点,干脆双手捧起酒杯,缓缓走到慕容复身前,说道:“慕容公子,老夫这一杯酒,总是要敬你的!”

眼看与丁春秋之间只隔着一张板桌,慕容复已是避无可避,深吸一口气,那杯中隐隐泛出一层碧色的毒酒,陡然直升而起。丁春秋知道慕容复一吸之后,跟着便是一吐,这杯中毒酒虽于自身无碍,但若是被酒水浇到身上,不免狼狈出丑,当下抢先一口气喷出,那笔直的水线便向慕容复面目射去。

一众星宿派弟子还没来得及拍马叫好,只见那水线在距离慕容复鼻尖约莫半尺处突然斜向左首,从他脑后兜过,迅捷无伦的飞射而出,噗的一声钻入又一名星宿派弟子口中。

那弟子本来要张大嘴巴叫好,岂料奇变陡生,那个“好”字还没出口,一杯毒酒所化的水线已钻进了他的肚子里,这厮居然还兴高采烈的大声喝彩,然后这才惊觉,大叫一声:“不好!”话音未落,已然委顿在地,转瞬间满脸漆黑,立时毙命。

别说身临其境的慕容复,就连缩在一旁偷偷观战的龙小宝也是暗自惊呼:“好厉害的毒药!”

慕容家真正的独门绝技,便是“斗转星移”,实际上这是一门极其神妙的借力打力的功夫。外人不知底细,见慕容氏凡致人死命时,总是以对方成名绝技加诸其身,故而以为天下各门各派的绝技,他慕容氏无一不精,无一不会,久而久之便创下了“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赫赫威名。

其实天下绝技千千万万,任是如何聪明渊博,也绝无可能将每一项绝技都学会了,何况既是绝技,自非朝夕之间便可练成。然而慕容氏有了这门“斗转星移”的神技,无论对方使出何种功夫来,都能将之转移力道,反施于对方,只要不是亲眼目睹这“斗转星移”之术,那便谁也想不到死在慕容氏手里的人实际上都是形同“自杀”!

而慕容氏历代高手,若非与人单打独斗,或是有把握定能致人于死命,这“斗转星移”的功夫也绝不会使用,是以慕容氏虽名震江湖,其真实功夫所在却是谁也不知。

这门功夫实在厉害之极,然而转换有形的拳脚兵刃还不算太难,若要转换无形物质的内力气功,却是极难。慕容复虽然性格孤傲自负,但真实功力终究难以跻身当世最顶尖高手的行列,与丁春秋相比较还要略逊一筹。所以他不敢将星宿老怪的毒粉和毒酒直接反拨回去伤害对方,只能转移到第三者身上,顷刻间便给他杀了三个星宿派弟子。

如此一来,丁春秋再也按耐不住,挥掌便上;慕容复忌惮他的“化功**”,使出小巧功夫,闪身游斗,不与他手掌相碰。

两大高手这一开战,店内的客人和老板、小二立时四散开来,躲在各个角落。好在这小店客人寥寥无几,无辜之人倒也尽可找到安全所在躲避。星宿派弟子也是唯恐殃及池鱼,却又不敢逃命,只能个个紧贴墙壁,离得越远越好。这小店空间有限,摆满了桌椅,但是二人拳掌固然不曾相交,身形在桌椅之间穿来插去,竟无半点声息,连桌椅也没挨到半点。

如此打了片刻,丁春秋心计歹毒,真实功力也是略在慕容复之上,接连卖了几个破绽,让慕容复以为他有伤在身,进而放胆进攻,抓住机会,终于借着大袖的掩盖,还是一把抓住了慕容复的拳头。

慕容复立时惊觉,但为时已晚,只觉自身功力源源不断的外泄,心中当真是悔恨之极!

当此情形,慕容复倘若继续运劲抵抗,无论多浑厚的内力都会被丁春秋化得干净,片刻间就会成了废人一个;但若是抱元守一,劲力内缩,丁春秋种种匪夷所思的厉害毒功就会趁隙而入,顺着慕容复真气内缩的途径,侵入他的经脉脏腑,立时便会丢了性命。正当慕容复进退维谷,龙小宝肚里偷笑的紧要关口,忽听一名星宿派弟子大声叫道:“师父巧设机关,臭小子已陷绝境!”

这厮刚好站在慕容复背后,慕容复情急生智,急退两步,左手一探,已抓住了那人胸口,使出“斗转星移”的功夫,旁拨侧挑,推气换劲,立时便将这倒霉的家伙换作自身。他冒险施展,没想到顿生奇效——丁春秋本意是要化他之功,岂知化去的却是本门弟子的功力,这下当真的赔了夫人又折兵。

慕容复死里逃生,抓住良机,哪容丁春秋再转别的念头,左手一推,已粘住了第二名星宿派弟子,丁春秋“化功**”到处,这人的功力自也迅速消解。

片刻间,慕容复已将七个星宿派弟子粘成一串,他手中有了这么一件长大至极的“兵刃”,只须手臂轻轻转动,便可任意撞上其他的星宿派弟子,要找替死鬼实在只是举手之劳。可是慕容复虽然大占上风,丁春秋却是全无放开他拳头的打算,不由暗自担忧,想到丁老怪的弟子总有用完的时候,届时又到哪里去找替死鬼呢?他心中焦急,身形腾挪,连发真力,想要震脱丁春秋的掌握。

小宝见丁春秋任凭门徒接二连三的死去,脸上却是丝毫不见怒容,神态显得甚是悠闲,一副胸有成竹的摸样,便知丁老怪冷血无情,已是打定主意宁肯身边这些拍马谄媚的弟子死得一个不剩,也要致慕容复于死地!

就在此时,忽听门外有个女子的声音唱道:“柳叶双眉久不描,残妆和泪污红绡。长门自是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

但闻琴声淙淙,将那女子的唱腔伴得凄婉绝伦,其中又杂夹了一个男子声音说道:“三哥,你瞧,这家店虽然不大,里面倒有许多客人。”

小宝一听这男声,顿时一怔,心道这当口眼看俩孙子就要拼得两败俱伤,薛老五你他娘的来捣什么乱呐!

只见门帘挑开走进一人,正是“阎王敌”薛慕华,随后走进一名儒生,手里拿着一本书,目不转睛的在看,脚步却是四平八稳,跨门槛、绕堂柱,仿佛脑瓜顶和下巴上也生了两双眼睛似地。

薛慕华一进门,立时神色剧变,大叫一声:“丁老贼在此!”

他这一声大喝,门外唱曲儿的、弹琴的声音一起戛然而止,砰砰两声,两扇窗户已被撞破,一名手拿一块木板的黑须老者,和一个青面獠牙,红发绿须,身穿闪亮锦袍的“妖怪”跳了进来。

那低头看书的儒生踏前两步,目光炯炯只在丁春秋身上转,后面又抢出一位儒生摸样的家伙,手里拿着一根判官笔。紧接着又闪出一男一女,小宝还没看清楚他们的摸样,只听慕容复哈哈大笑,飞身窜出,说道:“少陪了,星宿老怪,后会有期!”说话间,已经从那黑须来者身边一闪而过,越窗而去,说到最后两个字时,已在数丈之外,头也不回的去了。

原来薛慕华进门一声大喝,丁春秋看到是他,心神微分,指上内劲稍松,慕容复立即运起“斗转星移”的功夫,借力化力,就此脱身,噗地一声,丁春秋的五指已抓住了慕容复左手操控的一名弟子的手臂,只能眼睁睁看着慕容复扬长而去。

小宝见此,满是遗憾的轻叹一声,拍拍屁股站起来正要说话,忽听喀喇喇一声大响,屋顶漏了一个大洞,一人飘身而下,乃是一名容貌奇古的老者,怀里抱着一张瑶琴。

来得正是“函谷八友”,当日薛慕华在“聚贤庄”见了小宝后,回去医好阿朱,便去寻找其他七位同门,将重列门墙的好消息告诉了他们。于是八友会齐后,便兴高采烈地赶赴师门重地,只因为小宝这个掌门师叔未到,众人不敢上山贸然去见苏星河,便在这小镇上等待。

这日他八人来这小店吃饭,没想到陡然间竟撞到了丁春秋。他们师兄弟八人虽然恨丁春秋恨到了骨子里,但均知这位“师叔”的武功远在他们之上,各种邪术毒功更是层出不穷,纵是八人联手也只有死路一条,当下各取兵刃,怒目而视,却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小宝目光一扫,知那怀抱瑶琴的老者就是八个便宜师侄的老大“琴癫”康广陵,手拿木纹棋盘的是老二“棋魔”范百龄。先前专心看书的是老三“书呆”苟读,另一个拿判官笔的儒生是老四“画狂”吴领军。

门口边上背着把锯子,手持铁凿的是老六“巧匠”冯阿三,靠近窗口的中年美妇是老七“花痴”石清露。最后那个扮成妖魔鬼怪的家伙便是老么“戏迷”李傀儡。

丁春秋眯着眼睛看着“函谷八友”,淡淡笑道:“原来你们都在这儿,很好很好!”

小宝知道今天这场架是躲不掉了,把棉袍子脱下来搭在椅子上,又把帽子摘下来,朝丁春秋挥了挥手,笑眯眯的说道:“丁老怪,还有我!”

薛慕华一听到他的声音,顿时又惊又喜,拜倒在地,叫道:“参见掌门师叔!”

其他七位见薛慕华突然向一个光头小胖子行跪拜之礼,口称“掌门师叔”,均是一怔。薛慕华连声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拜见掌门师叔!”

众人虽然被小宝“出乎意料”的光辉形象雷得不轻,但也知道薛慕华断然不会在师门辈分上开玩笑,当即纷纷跪倒,大礼参拜。小宝呵呵笑道:“诸位师侄请起!大敌当前,无须多礼!”他口中说话,两只小眼睛可是未曾离开丁春秋一瞬,生恐这老贼暗下毒手。

小宝边说边往前迈了两步,丁春秋眼中寒光隐现,便要出手,忽觉眼前微花,小宝已站到“函谷八友”身前。这下丁春秋心中一凛,暗忖不过两年光景,这小子武功竟然突飞猛进,精进若斯!刚才那一闪身所用的轻功身法,更是前所未见,难道说那老贼真的将毕生修为全都传给了这小子不成?

丁春秋心生警惕,暗自将毒气运到了双掌上;那边“函谷八友”见这位形貌委实不大对得起观众的掌门师叔突然露了一手,顿时刮目相看,信心增强不少,均想今日说不定当真可以报得师门大仇!

屋外的寒风不住从破烂的窗口和屋顶的大洞吹进来,丁春秋白衣拂动,大袖轻摇,说道:“臭小子,这两年你躲到哪儿去啦?本老仙很是挂念你呢!”

小宝眼珠一转,笑道:“我就在山上跟师父学艺啊!老怪物,你怎么不去找我呢?”

丁春秋神色微变,狠狠道:“那老贼果然没死,苏星河居然骗了我三十多年!”

原来当日小宝初得无崖子毕生功力相授,三招两式便惊退了丁春秋,救了苏星河的性命。实际上那天丁春秋大败而逃固然存在与苏星河大战在先,功力损耗不小的原因,但大半却是因为龙小宝前后只一个多时辰,便能功力暴增十倍,令他认定无崖子没死,这才有如惊弓之鸟,吓得狼狈不堪。

无崖子当年纯粹是先受了丁春秋的暗算,身中剧毒,无力还手,才被逆徒一击得逞,坠入深谷,生死不明。丁春秋当然知道若非如此,以无崖子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修为,自己那时还没练成“化功**”,根本难以望其项背。三十多年来,他一直以为无崖子已不在人世,这才肆无忌惮的为非作歹,将苏星河逼得装聋作哑,苟延残喘多年。然而在丁春秋看来,即便无崖子学究天人,也绝无可能仅仅用了一个时辰,便能让一个经脉重创,几乎毫无内力的废柴陡然间变成身具数十年精纯内力的武林高手——因为以他狠毒无情,自私残忍的天性,根本不可能想到这世上会有人心甘情愿舍弃宝贵的生命,将苦修而来的毕生功力毫无保留地传给他人做嫁衣。

所以当时丁春秋认定是无崖子在背后搞鬼,想到师父躲在木屋内并未现身,只是遥遥相控,便能让龙小宝使出那般浑厚无匹的掌力,这等武功简直是不可思议到了极点!

丁春秋心胆俱裂,仓皇逃窜。逃走之后,惊魂难定,竟一路马不停蹄逃回了星宿海,就此一年多未曾踏足江湖,生怕无崖子来取他性命。直到几个月前,这老怪物实在耐不住寂寞,又始终未见无崖子现身,于是便离开老巢,重出江湖,想要再去找苏星河一探究竟,却始终不敢真的上山。

小宝听他问自己这两年躲到哪儿去了,心里已猜出丁春秋多半是在胡吹大气,否则怎会不知道自己那些“英雄事迹”,所以便故意说在山上跟无崖子学艺。丁春秋果然上当,彻底认定无崖子肯定还在人世。这下倒可免去了小宝的后顾之忧,料想丁春秋再如何狂妄,日后也不敢轻易上山去找苏星河的麻烦。

这货暗自盘算,最好还是叫“函谷八友”赶紧去见他们的师父,另觅一处隐秘的地方安身,以防丁春秋万一凶性大发,找上门去,那可不妙之极。只见小宝左手向上一伸,那枚“逍遥神仙环”已戴到了中指上。这货把中指翘得笔直,对准丁春秋道:“喂,丁老怪,见了本派掌门信物,还不跪下!”

丁春秋再如何善于伪装,此刻也是面皮发红,不由自主的呼吸粗重,两眼射出贪婪的光芒,颤声道:“逍遥神仙环!”

他这一说,“函谷八友”心中再无半点疑惑,顿时热泪盈眶,跪倒在地,纷纷说道:“请掌门师叔诛杀此獠,为师祖报仇!”

小宝心中苦笑,心道老子要是有把握宰了丁春秋,哪还需要跟他说这么多废话,早就冲上去让他知道啥叫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了!面上却是故作淡定,吩咐道:“诸位师侄,丁老怪交给我,其他那些马屁精就要劳烦你们处理了。”

八友齐声应诺:“谨遵掌门师叔法旨!”

便在此时,丁春秋冷笑道:“这‘逍遥神仙环’老夫想了大半生,没想到今天你把它送来了!嘿嘿,乖乖的把指环交给我,否则……”说着丁春秋目露异光,缓缓上前一步,身上的白袍本来如同破浪起伏,却在刹那间静止不动。

小宝故作惊慌,右手一指丁春秋,大声道:“你想做什么?”说话间,食指已射出一道无形剑气,迅疾如电,直奔丁春秋左眼而去,正是“六脉神剑”的“商阳剑”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