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大战聚贤庄(下)
乔峰眼见小宝挂彩，一声虎吼，左手抢自单仲山的钢刀劈出，登时将一人开膛破肚。右手铁拳击中另一人前胸，那人惨呼半声，胸口深深凹陷，肋骨全碎，已没了呼吸。乔峰开了杀戒，须臾不停，双足连环踢出，数人倒飞撞入人群，他趁势一冲，已到了小宝近前。
赵钱孙捂着肚子早已痛得晕了过去，有人将其抬到墙边，众人知道乔峰心生退意，均想今日绝不可任其离去，一拥而上，将乔峰与小宝围在当中，各种长短兵刃，一起招呼。．．com
小宝此时两手空空，身上伤口疼痛，但心中却是异常冷静。乔峰急道：“兄弟，你怎样？”
“我没事，大哥，咱们分头突围！”说话间，小宝双掌翻飞，将诸般兵刃挡在身外。
乔峰喝道：“好！”手中单刀挥出，又有二人送了性命。
小宝心知自己武功远不如乔峰出神入化，若非“凌波微步”神妙无双，“独孤九剑”无往不利，绝难在群雄合围下支撑到现在。心念电转，脚下生风，身子歪斜抢入人群，手一伸，已抢得一柄长剑。
这一下夺剑看似平淡无奇，实则异常精妙，玄难一声惊呼：“大孔雀手！”
玄寂大师也是陡然色变，厉声喝道：“你是谁？怎么会使本派绝技？”
小宝夺剑所使的一招正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的“大孔雀手”，当此生死关头，哪里还顾得上隐藏自身武学，只是两大少林高僧的喝问，却无论如何不能作答，手中长剑画了个半弧，只听连声惨叫响起，地上已多了几只断手。
玄难和玄寂心中惊疑，凝目细看，已发觉小宝多半是易容改装，双双抢上，想要看其真面目如何。小宝哪里会让两大高手欺身而近，他可没有乔峰那般盖世神威，“凌波微步”展开，脚下再也不敢有丝毫停顿，手中长剑变化莫测，剑锋到处，莫有不中，径往人多处杀去。
乔峰杀人之后，更是出手若狂。右手忽拳忽掌，左手单刀横砍直劈，威势直不可当。但见白墙上点点滴滴溅满鲜血，不住有人惨呼倒下，有的身首异处，有的膛破肢断，更有人头颅迸裂，五脏俱碎而死，端是惨不忍睹。
来赴英雄宴的豪杰十之**都亲手杀过人——要在武林中得享大名，毕竟不能单凭交游和吹嘘。就算没有亲手杀过人，这杀人放火之事看也看得多了。但如此刻这般惊心动魄的恶斗，却实在是生平从所未见。
敌人只有两个，一个如疯虎，如鬼魅，忽东忽西的狂冲猛击，乱砍乱杀，不少高手上前接战，都被他以更快、更猛、更狠、更精的招数杀死，内力真气仿佛取之不竭，如同神魔附体，挡所披靡！
另一个身法则是古怪到了极点，剑法更是狠辣至极，便如一道虚淡的魅影，四下飘动，所过处血光绽放，对手非死即残，杀人杀得轻描淡写，却又冷酷无情到了极点！
群雄均非胆怯怕死之辈，然而眼见乔峰势若癫狂，武功之强又无人能挡；小宝看似闲庭信步，便是身上又添新伤，却是哼也不哼一声，挥动长剑，杀人断肢，如割稻草。大厅中血肉横飞，人头乱滚，满耳只闻临死前的惨叫声，倒有一大半人起了逃走之意，只想尽快离开这修罗地狱，乔峰有罪也好，无罪也罢，自己是不想再管这件事了。
游氏双雄见情势不利，左手各持圆盾，右手一挺短枪，一持单刀，两人唿哨一声，圆盾护身，各挺兵刃，分左右向乔峰攻了过去。
乔峰虽是无所顾忌的恶斗狠杀，但对敌人攻来的一招一式，却仍是凝神关注，心意丝毫不乱，这才能毫发未伤。他见游氏兄弟来势凌厉，当下呼呼两刀，将身旁两人砍倒，制敌机先，反倒抢先一步朝游骥攻去。他一刀砍下，游骥举起盾牌遮拦，当的一声响，乔峰的单刀反弹上来，目光一瞥，只见单刀的刃口卷起，已然无法再用。
游氏兄弟的圆盾乃是百炼精钢打造而成，纵是切金断玉的宝剑亦不能伤，乔峰手中单刀只是寻常兵器，一击之下登时如同废铁。
游骥圆盾虽能挡开乔峰兵刃，但左臂酸麻，心中大凛。右手短枪如同毒蛇出洞，从盾底急穿而出，刺向乔峰小腹。便在此时，寒光一闪，游驹手中的圆盾却向乔峰腰间划来。
乔峰一瞥之间，见那圆盾边缘打磨的极是锋锐，如同一柄圆斧相似，这一下若是被他划中，身子登时便要断为两截，端是厉害无比。乔峰喝了一句“好家伙”，抛去手中单刀，左手一拳击在游骥的圆盾正中，右拳如法炮制，几乎不分前后也打中了游驹手中的圆盾。
只听两声巨响，游氏兄弟顿感半身酥麻，在乔峰刚猛无俦的拳力震撼下，眼前金星乱舞，双臂酸软无力，手中的盾牌和刀枪再也拿捏不住，四件兵器脱手堕地，二人左手虎口同时震裂，满手都是鲜血！
乔峰双手抢起钢盾，大笑道：“好极，送了两件利器给我！”两面盾牌盘旋飞舞，只听得几声惨叫，当即便有五人死在两块攻守俱佳的钢盾之下。
游氏兄弟脸如土色，神色灰败到了极点。游骥叫道：“大哥，师父说过，‘盾在人在、盾亡人亡’！”
游驹惨然道：“今日遭此奇耻大辱，咱哥俩儿还有何脸面活在世上？”
二人一点头，各自拾起自己兵刃，一刀一枪刺入体内，登时双双自杀身亡！
群雄齐声惊呼，可在乔峰圆盾急舞之下，有谁敢抢近他身子五尺之内？又有谁能抢近他身子五尺之内！
乔峰一呆，没想到游氏兄弟性情如此刚烈，身为此间主人竟会自刎，心中一惊，酒意便退了大半，心中颇起悔意，叹道：“游氏兄弟，何苦如此？这两块盾牌，我还了你们就是。”说着将盾牌放到了游氏双雄的尸体旁边。
乔峰弯着腰尚未站直，忽听一个少女的声音惊呼：“小心！”
乔峰立即向左移步，青光闪动，一柄利剑从他身边疾刺而过。若不是阿朱这一声呼叫，乔峰虽然未必便能给这一剑刺中，但定会手忙脚乱，处境堪忧。向他偷袭的正是谭公，一击不中，便要远避，只见又一道剑光闪动，急若流星，飞向谭公。
此剑来势迅如星火，谭公只来得及勉强侧了侧身，左肩膀已被长剑划中，血花飞溅，正是小宝绕了过来，见谭公偷袭，将长剑脱手飞掷而出，差点要了谭公的老命！
小宝叫道：“师兄，眼下可不是心软的时候！”口中说话，拳脚不停，砰砰两声，已有四人被他的“降龙十八掌”击中。
乔峰闻言心中一凛，重新拾起两面圆盾，只见小宝手中没了长剑，虽然步法依旧精妙无比，但杀敌之能登时骤减，当即挥舞圆盾，便要杀将过去。
有人大叫：“这小子没了兵器，大家围住他用暗青子招呼！”
另有人喊道：“挡住乔峰，别让他们汇合！”
这呼喝之人均是足智多谋，心思敏捷之辈，当下玄难、玄寂与几名高手奋身来挡乔峰，另一边数十人围住小宝，发一声喊，各种暗器密如雨下。
乔峰眼看小宝避无可避，一声怒喝，全然不顾自身安危，舍命想要冲杀过去，手中圆盾狂舞，两名高手登时各被削成两段，内脏鲜血流了一地，可他背心一痛，已被砍了一刀！
玄难等人同样状若癫狂，宁死不退，只求阻挡乔峰片刻。千钧一发之际，小宝脱下肥大的衣袍，口中低喝一声，手臂猛振，一件袍子顿时化作一片乌云在他身边头顶翻滚，有如铁板相似，将他身子遮掩得密不透风，竟将满空暗器尽数挡下！
玄寂大师百忙中回首观望，大惊叫道：“破衲功！”稍一分神，已被乔峰一脚扫中，腿骨剧痛，险些断裂，扑通一声倒在地上的血泊中。
玄难见师兄受伤，双拳往乔峰拼命打去，乔峰左手盾牌横栏，运劲于臂，玄难双拳打在盾牌上，一声闷哼，口中溢血，身子向后弹开，两只拳头一片红肿。
小宝冒险使出少林绝技“破衲功”挡住群雄一轮暗器，见身旁无人，内力到处，那衣袍宛如一面巨大的铁板，当先开路，向外猛冲，脱口叫道：“大哥，快走！”
便在此时，忽听一个老妇人怒道：“好啊，你这小鬼头，咱们不来杀你，你却出声帮人！”说话的正是谭婆，只见她身形一晃，挥掌便往阿朱头顶击落。
乔峰见谭婆忽然出手攻击重病垂死的阿朱，又惊又怒，右手圆盾脱手盘旋飞出，逼退四周高手，身形快如弩箭，那谭婆手掌距离阿朱头顶尚有半尺，乔峰已然赶上，一把抓住谭婆后心，将她硬生生拉开，随手向旁掷出，喀喇一声响，将一张花梨木太师椅撞得粉碎。阿朱虽然逃过谭婆一掌，却已吓得花容失色，身子渐渐软倒。乔峰大惊，心道她体内真气渐尽，这当口我哪有余暇给她续渡真气？
薛慕华躲在一旁，见状冷冷说道：“这姑娘真气转眼即尽，你是否以内力为她接续？倘若她断了这口气，便是神仙也难救活了。”
乔峰一听，心中为难之极，忽见一片“乌云”翻卷而至，却是小宝又杀了过来。只这短短片刻，他手中衣袍已是千疮百孔，破烂不堪，再也不能用了。小宝将破衣丢在一旁，喝道：“大哥，你护着她，我来开路！”说罢从地上拾起一柄带血的长剑，转身又向门口杀去。
乔峰将盾牌交到右手，左手抱起阿朱，紧随而上。小宝一剑在手，如虎添翼，生死关头，潜能激发，内力虽已损耗过半，但剑光如雪，千点万点，顷刻间已给他冲到大厅门口处。
小宝心中一喜，猛听得身后响起乔峰的怒叱，回首一望，只见众人的兵器尽往奄奄一息的阿朱身上攻去！
乔峰万没想到一干英雄豪杰竟会出此卑鄙手段，口中大骂：“好不要脸！”将圆盾交到左手护住阿朱，拳打脚踢，劲风呼啸，但却已显手忙脚乱，一不小心，肋下又挨了一记闷棍。
阿朱软绵绵的靠在他怀里，低声道：“乔大爷，我不成了，你别理我，快……快自己去吧！”
望到乔峰受伤，小宝顿时红了眼睛，返身又向回杀，十几个高手舞动兵刃，猛攻乱打，死命拦截，一人嘶声叫道：“快杀了乔峰！”
乔峰眼见群雄不讲公道，竟会欺侮阿朱这奄奄一息的弱女子，激发了胸中高傲倔强之气，大声道：“事到如今，他们也不容你活了，大不了咱们死在一起便是！”
小宝见乔峰身上淌血，四周敌人蜂拥而上，心中大急，脚步凌乱，出剑已是不成章法，嗤嗤两声，刺死二人，但斜刺里一杆长枪刺来，枪尖掠过他的右胯，顿时划出一道深深的血槽！
这货臀上肥肉最多，直疼得呲牙咧嘴；那边乔峰右手翻出，夺了一柄长剑，刺削斩劈，向外冲去。他左手抱着阿朱，行动固然不便，又少了一只手使用，局面更是不利之极，但此时乔峰已将生死置之度外，长剑狂舞，只跨出两步，肩胛一麻，又被人一刀砍中。
乔峰一脚反踢，将那人踢出丈许开外，撞到一人身上，二人同时毙命。但与此同时，乔峰右肩中枪，跟着右胸又被人刺了一戟，手中长剑已是拿捏不住，浑身浴血，心知今日已难逃生。
小宝也是受伤几处，血流如注，虽然杀了几人，但已再难向前。耳听乔峰大吼一声，犹如凭空响起霹雳，喝道：“乔峰自行了断，不死于鼠辈之手！”只觉心痛如绞，眼前一黑，左腿又挨了一下狠的，踉跄两步，口中狂喊：“大哥，不可！”
群雄打发了性，哪里肯让乔峰从容自尽？十多人一拥而上。乔峰奋起神威，右手陡然探出，已抓住玄寂胸口“膻中穴”，将这少林高僧单臂举过头顶，满脸皆是杀气，众人不由自主退开几步。
乔峰只觉背心、右肩、胸口三处伤口如火灼一般疼痛，大喝一声：“住手！”
群雄见玄寂大师落入他手，纷纷停下兵刃，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小宝单膝跪地，脸上尽是污血，但他戴着人皮面具，丝毫不觉难受，只是望着乔峰。
乔峰又叫道：“兄弟，过来！”小宝左腿单足发力，呼的一声跃至乔峰身边，落地时勉力站定。
乔峰深深望了小宝一眼，说道：“我一身武功，最初出自少林，饮水思源，本不可伤害大师性命。乔某自知今日绝无幸免，但却要斗胆用玄寂大师的性命，换我兄弟的性命！诸位只要放他平安离去，乔峰甘愿束手待毙！”
小宝瞪眼望着乔峰，脸上木然毫无表情，眼神却是亮得吓人。忽然仰天大笑道：“哈哈……大哥，你我既有同门之谊，又有兄弟之情，我怎会舍你而去？大哥，你这么说委实太小瞧了兄弟！”
乔峰一怔，随即歉然一笑，点了点头道：“兄弟责备的是，是为兄的不对。”当即将玄寂放下，松开手指，朗声道：“想要乔某这条命的，便动手吧！”
群雄面面相觑，为他的豪迈之气所动，一时都不愿上前动手。更有人不禁想到，他连玄寂都不愿伤害，又怎会去害死他的授业恩师，玄苦大师呢？
别人不动，但“铁面判官”单正的两个儿子都死在乔峰手里，伤心激愤，大呼而上，举刀便往乔峰胸口刺去！
乔峰自知他和小宝重伤之余，再也无力杀出重围，当即紧紧握住小宝手臂，担心他又再动手。一瞬间，乔峰心中转了无数念头——我到底是契丹人，还是汉人？害死我父母和师父的那人究竟是谁？我一生多行仁义，今天却为何无缘无故杀伤了这么多英雄好汉？我一意孤行的要救阿朱，到头来却枉自送了性命，岂非愚不可及，为天下英雄所笑？
眼见单正面容扭曲，瞪大双眼，挺刀刺来，乔峰忽觉悲愤难抑，陡然仰天大叫，声若猛兽狂吼！
单正听到乔峰这震耳欲聋，恐怖至极的怒吼，脑中一阵眩晕，站立不稳，单刀脱手，厅上群雄也都骇然失色，倒退了几步。一旁单小山咬牙抢上，弯腰拾起父亲的单刀，又往乔峰胸口狠狠刺落！
眼看刀尖距离乔峰胸口已不到一尺，小宝却还在仰面四下张望，目中尽是焦急之色，心中骂道怎地他还不出现？
突然之间，半空中呼的一声，蹿下一个人来，势道奇急，正好碰在单小山的钢刀之上。单小山抵不住这股大力，手臂下落，钢刀直直砍在地上。群雄惊呼声中，半空中却又扑下一人，头下脚上，一般的力道凶猛，天灵盖对天灵盖，正好撞中了单小山的脑袋，二人同时脑浆迸裂！
此时群雄方才看清，这先后扑下的二人本是守在屋顶防备乔峰逃走的，不知给何人擒住了，竟被当作暗器投了下来。厅内众人大乱，屋顶角上忽有一条长绳急甩而下，向着众人的脑袋横扫过来。厅上群雄纷举兵刃挡格，那条长绳的绳头却陡然一转，往乔峰腰间一缠，随即提起。
小宝一见长绳飞落，顿时松了口气，知道萧远山到了。乔峰伤重，身子一被提起，抱着阿朱的左手已无丝毫力气；右手还要勉强抓紧小宝，不料小宝轻轻一振臂，已将乔峰的大手抖开。
奇变突生，厅内乱成一团，众人顺着长绳望去，见一名黑衣大汉站在屋顶，长绳彼端正握在他手里。那人身形魁梧，脸蒙黑布，只露出了两只眼睛。
眨眼间，萧远山左手已将乔峰挟在肋下，长绳甩出，已卷住大门外高高的旗杆。群雄大声呼喊，霎时间各种暗器向乔峰和萧远山身上射去。只见萧远山一拉长绳，悠悠飞起，落入旗杆顶端的旗斗中，噼里啪啦的响声不绝，数十件暗器都打在了旗斗上。
又见长绳从旗斗内甩出，绕住**丈外的一棵大树，萧远山挟着乔峰从旗斗内荡出，顷刻间越过大树，落地时已在旗杆十余丈外。他跟着又甩长绳，再绕远处大树，如此几个起落，已然走得无影无踪。
群雄骇然相顾，听得马蹄声响，渐驰渐远，再也追不上了。
纷乱中有人大叫：“这里还有一个！”群雄猛然醒起小宝还在厅内，急忙四顾寻找，只见这货左手抓着薛慕华的后心，右手不知何时多了一柄精光闪闪匕首，架在薛慕华的脖子上，正在得意奸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