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珍珑

空气中漂浮着一股奇异的香气,龙小宝死死盯着那尊仅有六寸高的小小木鼎,心里有点小激动。

树丛花海内沙沙作响,不多时便有一条通体布满黄褐『色』条纹的黑『色』毒蛇,一只『色』彩斑斓足有人掌大小的毒蜘蛛,外加一条接近两尺长的大蜈蚣从黑暗的草丛或地下游爬而出。[.]

基于某种特殊的习惯,龙小宝每到一个陌生地方首先要做的就是最大限度熟悉那里的地形——大到出入的路径,小到一花一草。

“蝴蝶谷”的半年医学研究生的快乐生活除了每天雷打不动的“专业课”之外,便是貌似无聊的东游西逛,以及偶尔陪胡青牛下盘围棋休闲一下脑子。若非如此,这货又岂能连那块深藏于浩『荡』芦苇丛中,便是本地渔民也甚少有人知晓的袖珍孤岛。

但是此刻出现在他眼前的三种毒虫却未曾在谷中见过一次,不知它们是否曾与四处闲逛的自己擦肩而过。想到此处小宝忍不住一哆嗦——太他妈的危险啦!

皎洁的月光下,那座黄『色』小鼎散发出微弱的光芒,随着毒物的慢慢靠近显得愈发诡异。空气中的暗香愈发浓郁,透着一股极难形容的邪恶味道。

这就是丁春秋赖以成名的星宿派三宝之一的“神木王鼎”,没有它的存在就没有江湖中人人畏如蛇蝎的“化功**”!

丁春秋身材魁伟,童颜鹤发,白袍胜雪,漠然盘坐在木鼎前,望之犹如玄幻小说中正在开炉炼丹的得道仙师。然而小宝却知道即将发生的或许是这世间最邪恶的事情,完全与道门仙风沾不上半点关系。

那三种毒虫既非凡品,便有灵『性』。距离“神木王鼎”越近速度越慢,似乎本能的知道那充满无尽诱『惑』的木鼎其实蕴藏着极大的凶险。然而毒物终究未开灵智,终于还是无法抗拒那股香气的引诱,紧紧贴住了“神木王鼎”!

那木鼎空间很小,只有那条蜈蚣细长的身体可以钻进去,但大半身体还『露』在外面。那蜘蛛爬上鼎口,努力想钻进去却毫无办法。至于那条毒蛇,只能焦躁的用头不断去拱木鼎,长长的蛇躯盘成几圈,暗绿『色』的口涎不断滴落。

过不多时,蜈蚣率先被『迷』晕,细长的身体软塌塌的从木鼎内滑了出来;紧跟着蜘蛛也陡然僵硬,吧嗒一声轻响跌落在草地上。那条毒蛇的头部摇摇摆摆,仿佛喝醉了一般,强撑了片刻终于无力的垂到一边,盘成蛇阵的身体也缓缓松开,僵卧着一动不动。

丁春秋微微一笑,将那已无知觉的蜈蚣提了起来,双掌一合,偌大一条蜈蚣眨眼断成了数十截。丁春秋摊开手掌,只见粘稠的蜈蚣血从他洁白如玉的掌心急速消失,瞬间被他尽数吸入体内。

紧接着毒蜘蛛也被丁春秋如法炮制,一身毒血又被他吸收干净。小宝看到这里也不由脸『色』微变,丁春秋却是红光满面,精神抖擞。

眼睁睁看着意犹未尽的老怪物将那条毒蛇一把抓起,轻轻一扭便将蛇头拧断,干脆凑过嘴巴,大口吞咽蛇血,小宝不由倒吸凉气,呲牙咧嘴,眼睛却是瞪得大大的,生恐错过丁春秋痛饮蛇血,妖异粗暴的画面任何一点细节。

丁春秋一口气将蛇血吸干,随手将死蛇丢到一旁。那蛇仿佛连骨骼都被丁春秋一起吸干,身体干瘪,蛇皮上尽是褶皱,软绵绵的好似一条被扔在草地上的皮带。

丁春秋伸出血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巴四周的蛇血,两只眼瞳碧油油的看了小宝一眼,说道:“你若拜我为师,我就把这‘化功**’传了给你。”

一直默默守在四周的几个星宿派弟子闻言面『色』大变,看向小宝的目光中充满了嫉妒和杀意。

他们在丁春秋门下几乎每时每刻都生活在无边的恐惧中,极尽小心地侍奉着他们的师父,还要随时随地防备同门的暗算谋害,苦心孤诣的想着该怎样获得丁春秋的欢心,从而学到一招半式真功夫。

至于“化功**”这等星宿派最高武学,这些家伙只能偶尔在梦中痴心妄想一下,从来不曾奢望丁春秋会大施恩泽。哪知今夜他们被师父招来却骤然听到一个毫不起眼的外人竟能得到师父最大的青睐,只要拜师便能传承衣钵,成为星宿派的掌门大弟子,怎不又惊又怒。

“您老人家饿不饿?我去准备些宵夜来吃,一会儿就好。”

一干又妒又恨的星宿派弟子无法置信的望着龙小宝潇洒离开的背影,就像看着一个天下最大的白痴,同时也有几分如释重负的快慰。

丁春秋微微一笑,也不生气,将三根线香拔出捻灭,收起“神木王鼎”闭目盘膝运功,将刚刚吸收的毒素慢慢转化为内力毒功……

几天后的早晨,龙小宝洗漱完毕刚一出门,就见丁春秋独自站在屋外似乎正在等他。四周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大群星宿派弟子已经准备好了各『色』旗帜和各种乐器,见他一出来立刻整齐划一的摇旗歌唱——星宿老仙,德配天地,威镇寰宇,古今无比!

小宝微微皱眉,一阵蛋疼。脸上的表情却是又憨又呆,跟个看热闹的傻小子没啥区别。

连日来丁春秋和这货可谓朝夕相处,比谁都清楚这个外表憨乎乎的小胖子实则就是一条滑不留手的肥泥鳅。丁春秋自己当然不可能是什么善类,既然利诱无用,少不得就要威『逼』,外加让这小子受点皮肉之苦。

这里说的“皮肉之苦”可不是什么老虎凳、辣椒水之类的普通玩意,而是过去龙小宝在武侠小说中所读过的武林高手惯用的点『穴』『逼』供。这招可谓江湖通用,省事省力外加省心——伸出两根手指在你身上随便点上几下,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保准你是度日如年,欲仙欲死,深刻领悟到什么才是想死却又死不了的痛苦!

丁春秋想得挺美——你小子不是软硬不吃的滚刀肉吗?行,那就看你小子的骨头到底有多硬!

结果就是龙小宝趴在地上无声惨嚎了半个时辰,外表毫发无损,五脏六腑却好似被油锅炸了几百遍,浑身的五花肉如同被几万只蚂蚁咬了无数口,其中滋味怕是那些龙小宝自幼无限敬仰的革命先烈也难以承受。可是这货不仅愣是咬牙挺了过去,活像一条死狗昏睡了几个时辰,而且醒过来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地活蹦『乱』跳的炒了几个小菜,煮了一锅白米饭,风卷残云般一扫而空!

丁春秋傻眼了。

没想到这看上去惫懒无赖的家伙竟是个真正的硬汉,这让丁春秋倍感无奈。

既不能再下重手伤及他的『性』命,又不能用“化功**”废掉他的内力,若是一不小心打坏他两三条经脉,那时即便小宝愿意拜师又有何用?难道星宿老仙要收个废物当掌门大弟子不成?

况且最关键的是,丁春秋非常非常想知道小宝究竟修炼的是何种内功心法,居然连“化功**”都可以抗拒,这还是丁春秋自从功力大成后第一次失手!

还有一点,龙小宝坦白说过他胡青牛夫『妇』的毕生所学被他一把火烧了,普天之下除了他之外没有第二人晓得《医经》和《毒经》的内容。但是小爷就不告诉你,有种你就把我杀了!

试想以丁春秋一代邪派宗师的身份,严刑『逼』供之下都没从小宝的嘴里撬出半个字来,传出去委实是一件很丢面子的糗事。后来几天丁春秋思来想去也没琢磨出更好的办法,于是打定主意干脆先把小宝带回星宿海软禁起来,慢慢打磨再说。

“臭小子,收拾东西跟我走吧。”

“去哪里?”

“极西之地,星宿海。”

“不去行不行?”

“你说呢?”

然后龙小宝把胡青牛留下的几十两银子揣好,带了两套衣服,腰里『插』着那根竹棒,就此风萧萧兮易水寒的跟着丁春秋离开了“蝴蝶谷”,一路向东而去。

龙小宝的方向感一直以来都是马马虎虎,但起码的东南西北还分得清楚,心中奇怪明明该向西行,丁老怪干嘛却要背道而驰呢?

丁春秋不准他离开自己身边,也没再折磨他。一路说说笑笑,看上去倒还真有那么几分“师徒和谐”的味道。这货也不客气,直截了当的提出疑问,丁春秋的回答是回星宿海之前先要去探望一位故人。

小宝一听这话就犯了嘀咕——这老丫挺一辈子恶事做尽,无情无义,自私自利到了极点,难道也会有朋友不成?

星宿老怪也能有朋友,这事打死小宝都不信。要说是仇人吗,那还差不多。可按照丁春秋的『性』情,跟他结仇的没被满门抄斩就已经算是烧高香了,谁这么“巴闭”居然跟丁春秋结了仇还能活着?

想到这里答案差不多就呼之欲出了!

龙小宝一想到自己的推测应该是**不离十,再想到即将见面的那个人不禁更是心头大热,感觉自己脱离魔掌的机会就快到来了……

一行人吹吹打打走了七八日,便上了山道。这一路走来丁春秋将小宝看得很紧,即便这货去解手,老怪物也要找个上风头牢牢盯住他。

平时这老少二贼言谈甚欢,一干星宿派弟子就从没见过丁春秋如此和颜悦『色』的对待过一个人。殊不知丁春秋貌似和小宝东拉西扯的闲聊,实际上却是在不停的套话,只盼小宝一不小心『露』出口风,打探出与他修习的功法,胡青牛夫『妇』所创的那两本秘典有关的内容。

只可惜丁春秋不知道身边这个小胖子其实是个与他的“年纪”差不了多少的老滑头,费尽口舌机心也没能得到半点有价值的信息。

就在丁春秋的耐心渐渐降低时,众人来到了这座高山。向上走了半日有多,来到一地。只见竹荫森森,景『色』清幽,不弱于“蝴蝶谷”的美景,别有一番醉人的风韵。山涧旁用巨竹搭着一座凉亭,构筑精雅,极尽巧思,一眼望去,竟分不清是竹林还是亭子,竹即是亭,亭即是竹。

小宝不动声『色』,心脏狂跳,只觉手心冒汗,回想起金大侠书中的描写,果然是一处罕有的人间美景。

丁春秋招呼小宝到凉亭中暂歇,不一刻山道上便有两个农家打扮的汉子快步奔来。那两个青年汉子先向丁春秋行礼,然后从怀中取出一个炮仗点燃。

只见那炮仗飞上天后,不似寻常炮仗一声响便炸得粉碎,而是啪啪啪连响三声,颇为奇特。不久山道上又来了几个人,各自手持长长的竹杠。每两根竹杠间系有绳网,可供人乘坐。

丁春秋和龙小宝坐上绳网,余者自然没有这般高等待遇。几个汉子两人抬一个,健步如飞向山上奔去。

不多时,已进了一座山谷。谷中尽是松树,山风吹过,松涛阵阵。一行人在林间又行里许,来到三间木屋前。只见屋前一株大松树下坐着一人,丁春秋冷哼一声,从绳网上飘身而起,缓缓走了过去,望着松树下那人不住冷笑。

龙小宝深吸一口气,跳下绳网赶紧也走了过去,到了近前一看,见那人果然是个干瘪枯瘦的老头儿。

丁春秋冷冷道:“苏星河,你好啊!”

饶是心中早已猜到,小宝还是难忍心中兴奋,目光不由瞟向那三间木屋,呼吸略显粗重。

那枯瘦老者便是“聪辩先生”苏星河,见他木然坐在原地,看也不看丁春秋一眼,只是呆呆的盯着身前一块大青石。那石上刻着一副棋盘,密密麻麻摆了两百余颗黑白棋子,正是龙小宝熟记于心的“珍珑”棋局!

丁春秋见苏星河对他不理不睬,冷冷道:“很好,你既信守诺言,我便不会伤害你的门人弟子。还是那句话——本门的武功秘籍在哪里?”

苏星河木然不动,继续装聋作哑。丁春秋狠狠瞪了他一眼道:“看你能撑到几时!”说罢眼中忽然发出异光。

小宝见丁春秋神情异样,生怕这老货狂『性』大发,忍耐不住杀了他的师兄。上前两步,看了眼棋盘,故作惊奇道:“咦?这便是‘珍珑’棋局吗?”

苏星河终于抬眼看了看他,随即微微摇头,似乎不大瞧得起小宝。丁春秋道:“小子,你也懂下棋吗?”

小宝挠了挠头皮,说道:“以前在‘蝴蝶谷’倒是偶尔陪先生下过几盘,曾听先生说起过‘珍珑’棋局。只是胡先生说‘珍珑’少则十余子,最多也不过数十子。可这位老先生所摆的‘珍珑’却有两百余子,一盘棋已差不多快下完了,在下还从未听闻过。”

丁春秋道:“哼,布下这‘珍珑’的另有其人,这装聋作哑的老鬼哪有这般本事!”

小宝自然知道此乃无崖子的心血杰作,佯装大感兴趣,默不作声盯着棋盘仔细端详。小宝的父亲是个围棋爱好者,这货少年时也时常陪老人家下棋解闷,虽然算不得高手,但也不是个略懂皮『毛』的二五眼。

此时小宝见这棋局劫中有劫,既有共活,又有长生,或反扑,或收气,花五聚六,复杂无比,略一计算已感头晕眼花,心头烦恶,赶紧收敛心神,摇头晃脑装作欢喜道:“这棋局奥妙无穷,变化无双,真是妙哉,妙哉!”

苏星河又看了他一眼,伸出右手示意请他下棋;小宝一副心痒难耐的模样,转头向丁春秋道:“我想试试解开这个‘珍珑’,能不能麻烦你等等?”

丁春秋神情不屑,说道:“这棋局原本就是那老贼布下用来折磨人、杀伤人的机关,你要不怕死,就下吧。”

苏星河斜眼望向丁春秋,眼神冰冷;丁春秋冷笑道:“怎么,我叫他老贼你不高兴?好哇,那你便出手杀了我呀!”

苏星河目中精光一闪,转过头不再看他,示意小宝下棋。丁春秋见苏星河死活不肯自毁誓言,毫无可乘之机,冷哼一声远远走开,显然是对这棋局半点兴趣也无。

小宝心道老丫挺走得越远越好。拈起一颗白子,闭上眼睛,暗自祈祷“虚竹”附体。咬了咬牙,一横心将白子随便往棋盘上一放!

耳中听到一声极低地怪响,好似一个人喉咙里堵着什么东西憋出来的声音,睁开眼睛就见苏星河正对他怒目而视,满是皱纹的老脸不住抽搐,显然是心中怒极。

小宝低头一看,见自己落下的白子无比幸运地自塞一眼,刚好堵死了被黑棋围得密不透风的一大块白棋中唯一的一口活气,不由神『色』大喜。苏星河见对方下了一步全无道理的『自杀』式超级臭棋,将白棋的一线生机彻底断绝,眼看就要全军覆没,却反而面『露』喜『色』,不由大为奇怪,漠然应了一子,将小宝自行挤死的一块白棋捡起放入棋盒内,静待小宝继续。

小宝不知道自己闭眼瞎落的一子是否真的极好运地与书中所写相吻合,只是金大侠既然并没有详细描写这一招前无古人的“盲棋”所下的具体位置,那么多半应该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歪打正着!

仔细观察了一会儿棋路,小宝果然看出了几分死地而后生的大好局势,心里紧张地要命,手掌微颤又下了一颗白子。

苏星河近三十年来早已将这盘“珍珑”棋局的千变万化烂熟于心,但今日却完全被小宝自塞一气而打『乱』。见对方这一子下得竟是大有道理,虽然黑棋仍旧大占优势,但白棋已有回旋余地,不再像以前那般缚手缚脚,顾此失彼,不由长眉耸动,思索良久才应了一颗黑子。

丁春秋远远站着,负手望天,神态傲慢,哪里知道那边的棋局已发生惊天动地的变化!

而这个变化会令他一生追悔莫及……